阿姨清理好了房間,時間還剩下十幾分鐘。費用要按整點付,阿姨之后沒有其他單子,就簡單做了晚飯才走。
王照安剛吃完飯,還在水池邊刷碗,就聽見房門開鎖的聲響。八點整,準時得很,就像掐著秒數開門一樣。
她擦擦手走到客廳,賀端然已經坐在沙發上。見她走近,他微笑著關心她最近的生活,標準問題會收獲標準答案:還好。
王照安目光瞟向門口,果然又放著一箱水果。
這是賀端然的處事方式。不管心里盤算什么,面上看起來非常和氣。王照安對這種合作方式適應得很快。至少他不發火不動手,她和他可以進行談判,商議好的步驟會按部就班地進行。交往說不上愉快,但可以接受。時間久了,兩人在共識的基礎上產生了些許信任和客套的友好。
“有什么事要當面說?”賀端然問。
“我想問你些事,關于林池的!
“你問我?”
王照安點點頭。
上個星期前往生殖中心做檢查時,賀端然問了她許多事,主要圍繞她懷孕和流產的經歷,但她卻覺得他見縫插針打聽周廣陵的事情,比如他在1332的職位,比如她是否跟著他參與酒局應酬,有沒有很熟悉的人。由于她那時身體很不舒服,沒顧上想這件事,等回家以后慢慢琢磨才覺得不對勁。
“可能他的位置和人脈很有油水可撈,你們工作上有什么往來是你們的事,我只要確定你不是為了接近他就出賣我。”王照安說。
“簽證申請已經遞交了,你還不放心?”
“我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害怕。如果你解釋給我,我就放心!
沉默了許久,賀端然說:“我問林池的事,和葉家有關。聽我爸講是祖父輩的積怨,親家之間,還牽扯了其他親戚和關系,那些人又有不一樣的立場,講來講去我也沒明白。不過有一件事基本上沒有疑問:葉家想借王叔叔把我爸和顧伯伯搞倒!
賀端然想起王照安大概不知道顧峰的兒子,緊接著又說:“他早年是我爸的領導,對我爸一直提攜器重。當然,肯定有灰色的東西在里面!
“就像我爸和賀伯伯?”
“可能吧。而且我媽那邊還和顧家沾著點親戚。許家寧的姥姥是顧伯伯的大姑。他小姑父就是葉青禾的父親,據說年輕時很風流,還鬧出了私孩子,把他小姑活活氣死了,后來兩家鬧得很難看!
聲音似乎驟然被一堵墻隔絕,悶悶的。王照安耳際轟轟作響,她知道賀端然沒有騙她,因為她從葉離離口中聽過這些往事的片段,角度不同卻內容相似。
“我舅舅查到,叔叔的幾筆受賄里面,有一筆來自新帆集團旗下企業。葉秋實是新帆集團的董事……”
賀端然還在說。
“那次去醫院看你,林池明面上沒表露,但我知道他對我敵意非常大。我以為是像你說的,他占有欲太強。可那一陣剛好是叔叔出事的時候……”
賀端然還在說,語氣都有點同情。
“我知道你對我的話半信半疑,但是,真的,你聽我一句,別再想著回林池身邊了。他二哥十幾年前才被放到新帆集團‘養老’,最初借著他父親的錢,八十年代南下跑生意,路子不定有多野……再看看他怎么對你也能知道,葉家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王照安腦子里像老舊電視機失去信號一樣密密麻麻布滿雪花圓點,讓人頭暈惡心。她努力激活稍顯陳舊的記憶,拿著賀端然給的謎底,她才能讀懂曾經被她忽略的謎面。
她質問周廣陵,王寬正的案子是不是他做的,而周廣陵說,他要是想讓王寬正死,可以直接砸錢砸到死刑。答案似是而非,她卻沒聽出來。像這樣的話,這一年里他不定還說了多少,她沒辦法一一發覺,只記得許家寧婚禮那天晚上,他說有另一邊的人想讓她死,卻不說他自己就站在那一邊。
她有她的甜言蜜語,他有他的巧舌如簧。
王照安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緒,幾成對叵測居心產生的深海恐懼,幾成對自己的嘲笑,以為把周廣陵騙得團團轉,實際卻是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零一年了還不自知。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跌跌撞撞跑去衛生間,她彎腰把胃的東西嘔出來。
“你沒事吧?”賀端然拿了一瓶常溫水遞給她。
“謝謝,我沒事……你之前向我打聽林池的事情,是為什么?”她睜著一雙紅眼睛問賀端然,“或者說,你們要我做什么?”
“你和他一起生活這么久,有沒有留意過他有什么把柄?”
她看著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機,問道:“方便把手機關掉嗎?”
賀端然照做。
“他安排人進行性招待。盛夏酒店有幾層裝修格局和其他樓層客房不一樣,是專用的房間,里面安裝著隱藏的監控,還設置了暗門!
賀端然認為王照安會說林池與哪些官商交好,聽到這些內容,他不免驚愕地看著她。
“你怎么知道的?”
“見過!
“你能說得具體些么,哪些樓層是……”
“干什么?”王照安抬起眼皮。
“如果這是真的,林池逃不了牢獄之災。他在戀愛的時候還那樣騙你,你就不想——”
王照安握著塑料水瓶,一手隨意地擰著瓶蓋,假裝沒聽見賀端然稍微失控的興奮和熱切。
難道周廣陵之前把她當傻子糊弄,就說明她現在還是聽不出賀家要拿她當槍使?
“你想讓我去告他?”
“我舅舅是公安局副局長,你不用怕。”
“我已經把方向告訴你們了,如果你沒記住,我可以再給你說一遍,但是我不會去報案,也不會當證人。我的話‘閱后即焚’!
大概王照安的胃是連通腦子的,胃輕了,腦子就有空間能思考。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只有權力才能對抗權力。
不管今后是高燾突破周廣陵的全面打點,把他繩之以法,還是葉家只手遮天,捎帶把顧家一網打盡,她都不想見證也不想參與。
她可以做魚鉤,釣上魚功成身退,釣不上也沒有損失。如果做魚餌,釣魚的人收竿時可不會想著把她從魚肚子里摳出來救活,更不要提如果魚咬了餌就跑,根本沒有上鉤。
“等我拿到身份,如果需要更多細節,我可以再告訴你們一些。在這之前我什么都不會說。”王照安把扣在茶幾上的手機遞還給他,“如果以和為貴,那你好我好。如果你們逼我去公安局,為了你們著想,最好不要,畢竟我爸不會把證據只留下一份、留在一處!
賀端然臉色幾番變化,王照安看在眼里,卻并不在意。
這時候她覺得王寬正沒被判立即執行真好。只要王寬正還等著她探監,賀家就不敢讓她開口,更不敢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