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時,溫芍倒是有心思去哄一哄的,自己生下來的孩子若是自己都覺得他煩,那還生他干什么,可是今天溫芍身上不好,實在是沒有這個心力去對付他,于是便把奶娘叫了進來。
滿滿又賴在她身邊不肯走,奶娘只能在一旁一同哄他,溫芍便道:“他還小,有些事情該避著他些。”
奶娘道:“那些事原不該讓小郎君聽見的,但那邊大大小小的孩子多,平日里都是一塊兒玩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小郎君就聽進去了!
溫芍略點了頭不說話,也沒有怪罪奶娘。
“讓奶娘抱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溫芍對滿滿道,“阿娘這里的園子有很好看的花,滿滿要不要看看?”
滿滿拼命搖頭,又說:“沒有人一起玩!
溫芍和奶娘對視一眼,溫芍又道:“那外面呢?你不是最喜歡去外面玩的嗎,阿娘讓他們陪著你出去,給你買好玩的好吃的!
滿滿說:“不想,昨天出去過了。”
溫芍沒說什么,奶娘卻立刻說道:“對,昨天小郎君出去玩了,是那邊夫人叫我們帶著小郎君出去逛逛的!
溫芍心下便有些奇怪,她又沒多問,出去也是正常的事,奶娘怎么那么急著解釋,難道是怕她繼續怪罪?
不過溫芍也沒有放在心里,滿滿還在鬧,她便佯裝生氣道:“滿滿,不能再這樣了,否則阿娘就生氣了!
她很少對滿滿生氣,但滿滿也是很怕她生氣的,見溫芍好像要來真的,便慢慢止住了啼哭,又恢復原樣,乖乖地趴在溫芍身邊。
“這才乖,”溫芍撫摸著他的發頂,此時忙不迭要扯開他的心思,免得他想起來再哭,便問,“昨日都玩了些什么?”
“也沒玩什么,”奶娘又搶著回答,“不過是一些尋常吃的玩的,小郎君以前也都是玩過見過的!
溫芍愈發詫異起來,她抬頭看了奶娘一眼,但又總歸不習慣待人聲色俱厲地質問,于是只是笑了笑,說道:“我隨口問問罷了,奶娘這是怎么了?”
奶娘是秦貴妃親自撥過來的人,昨日把滿滿交給顧無惑,那也是秦貴妃吩咐下來的,原本想著溫芍總要在行宮多留一陣子,等她回來滿滿便把那日的事情忘了,誰知她回來得這么快,又誤打誤撞問起了這件事。
秦貴妃的原意是瞞著溫芍,讓顧無惑看一眼滿滿就算了,然后就當沒發生過,反正他也要回去了,免得溫芍聽見了又是心煩又是多想的,奶娘自然是聽秦貴妃的話行事的,所以才不讓溫芍知道。
但孩子的嘴巴是很難堵住的,再加上才是昨日的事,奶娘生怕滿滿自己說出來。
奶娘倒是有幾分急智,看出溫芍已經起疑了,馬上便描補道:“昨日是那邊夫人的一位遠親來了,帶了小郎君出去玩了,說熟也不熟的,我怕夫人你知道了責怪,誰知也瞞不住夫人。”
“既是姨母家的客人,我怎么會責怪呢?”溫芍笑道,重新去問滿滿,“昨日玩得開心嗎?”
滿滿點頭:“開心,買了很多好吃的,還有糖畫!
“少吃點糖,仔細吃壞了牙要牙疼!睖厣忠姖M滿又恢復了往日乖巧的模樣,不禁心生憐愛。
滿滿在她身邊玩了一會兒,很快就玩累了,頭一歪睡了過去,溫芍讓奶娘把滿滿抱到床的里側,輕輕給他蓋上被子,然后陪著他也一起睡了。
***
深夜,云始城外。
顧無惑一行自黃昏時分出了云始城,披霜冒露而行,以求早日抵達南朔。
見實在是夜深了,顧無惑便下令先修整,養足了精神等天亮再繼續行路。
人馬剛剛漸漸安定下來,程寂便到顧無惑身邊耳語了幾句,顧無惑久久沒有說話。
白日里他得知建京可能會生變,便臨時決定馬上離開北寧,可是沒想到前腳才剛出了云始,后腳便得知建京已經起了變數。
當初因義陽王之亂,南朔的大部分兵馬盡歸于顧無惑之手,然而建京的禁軍一直未曾動過,從始至終都是聽命于皇帝,這幾年也相安無事。
今次顧無惑前往南朔,皇后以及皇后的父親承恩侯卻趁著皇帝生病,偽造詔令一舉把控了禁軍,而建京大多數官員勛貴只當皇帝是尋常那般因病不能上朝,并不知曉禁衛軍的異動,朝中亦有朝臣處理政事,一切無礙,再等著顧無惑回來也就順暢了。
可顧無惑卻知道,若是眼下貿然趕回建京,恐怕等待自己的不會是什么好事;屎蠛统卸骱钕雭頉]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弒君,否則他們早就動手了,他們應該是在等著他回去,然后趁他不備殺了他。
他不回去,皇后他們便不敢輕舉妄動,一旦真的殺了皇帝,他便更有名正言順的借口除去他們,皇后和承恩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顧無惑決定先暗中調動兵馬前往建京,而自己則返回云始,暫緩回建京的行程。
程寂擔心道:“眼下北寧已經知道王爺離開,若是王爺再度折返,難免讓他們看出來建京有所異動,恐怕會對王爺不利。
顧無惑道:“你帶兩三個人跟著我,其他人照舊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返回建京,讓所有人都以為我也在其中!
“北寧的皇帝怕是沒那么好糊弄,王爺若繼續掩藏在云始城中,難免暴露行跡!背碳耪f完又覺不妥,眼下仿佛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因為顧無惑前來北寧乃是輕裝簡行,兩國相交也不能帶過多的兵馬,所以很是被動,繼續回南朔還是太過于冒險了,總要等調動的人馬到了建京才能繼續下一步。
“天亮后,先掩飾一番,進了云始城中再說!鳖櫉o惑只道。
第49章 心冷
溫芍安安心心地在府上養了幾天傷,她年紀輕底子好,雖然前幾日傷口看著可怕,但結痂后很快就好起來了,只是肩膀這里的動作還不方便,溫芍又怕落下陳傷,于是養得很小心。
滿滿也被她留在溫府陪了幾日,因為秦貴妃不在,所以所有人都松泛,不急著讓滿滿走。
行宮里沒有傳來什么消息,說明一切也都好,崔河也還在禁足當中,另還有一人便是顧無惑,自從那天晚上他來過之后便再沒了消息,她后來忍不住問了一句,才知道原來他已經走了。
那晚她讓他走,他是說過要離開北寧了。
果真已經走了。
那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溫芍心里卻并沒有感覺松快,反倒悶悶地有些發沉。
他回去之后,恐怕日子并不會好過,雖是為了百姓,可也擅自犧牲了南朔的利益,必定會有人以此攻訐他。
她原本以為還要再與他周旋一段時日,沒想到此事了結得這么快,顧無惑這么快就同意了北寧的條件。
他是個好人,可她這次卻只想利用他。
雖然知道無論有沒有她,顧無惑同樣還是會作出這個選擇,但是溫芍每每想起還是有些怏怏。
顧無惑或許沒覺得和她好過,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和他好過的,他長得好看,他救了她,兩個人還有了孩子,她很難不喜歡他。
還有滿滿,既然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她也沒讓滿滿看一眼他的親生父親,即便顧無惑只是把滿滿當成他的工具,然而他殘忍,她卻做不到。
滿滿不知道為什么這幾日他娘看他的眼神忽然憂慮起來,還以為是傷口痛的,于是很乖巧地常常用嘴巴來給溫芍呼呼,吹出來的氣惹得溫芍身上癢癢的,又忍不住要笑。
但溫芍也沒有將滿滿一直留在身邊,他最近已經開始在啟蒙了,比起同齡的孩子來算是晚了些許,溫芍也明白這不是能溺愛他的時候,她自己從前連字也不識得,說出來也是令人羞愧的事,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也沒有學問,糊涂過日子,于是過了幾日也就主動把滿滿送回了姨母家里。
滿滿自然萬般不情愿,但他分得清輕重,知道這事上面溫芍是不會容許他撒嬌的,于是也只得乖乖聽話。
到底是放心不下滿滿,溫芍也覺得身上已經好些了,便決定自己親自把滿滿送回姨母家。
一路上,滿滿窩在溫芍身上不說話,溫芍心里越發發酸,滿滿又道:“阿娘,我為什么不能待在你身邊,他們都有阿娘陪著,有的時候每天晚上還一起睡覺呢!”
滿滿說的是溫芍姨母家的幾個孩子,因為滿滿還不到去上家塾的年紀,所以接觸的都是幾位表兄弟姐妹,年歲相當,自然都是那里自家的孩子,只有滿滿一個是外頭過去的。
溫芍心下不忍,嘴上卻也只能道:“等你再長大些上了家塾,那里會有更多的伙伴,里頭也會有和你一樣的,不在自己家中居住,而且你也沒有離開阿娘的身邊,阿娘平日里每隔一日便會過來看你,有的時候還把你接回家里,比如這次就讓你在家里住了這么久,若是被你外祖母知道了,就連阿娘也要挨她的罵了。”
滿滿本就委屈的小臉徹底沉了下來,已經可以看出很不高興了,但溫芍講的是道理,他并不敢反駁,只能自己一個人悶悶不樂。
溫芍垂眸去看他,只覺他臉上顧無惑的影子更深,顧無惑不愛說話時也是這副樣子,看著像是不太高興似的,只不過顧無惑不是真的不開心,而滿滿是真的不開心。
溫芍又細聲勸道:“去了表外祖母家,那里還有許多玩伴陪你玩呢,你第一日回來時不是還說自家沒什么好玩的,因為沒人陪著嗎?大家一起讀書玩耍,比你一個人留在家中孤零零的要好,難道你想大家都在一塊兒,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里?”
滿滿聽后點了點頭,玩伴這點算是說到他心坎上了,家里什么都好,還有阿娘,只可惜沒有人陪他玩,整個府里只有他和阿娘,仆婢們又只哄著他,所以也沒什么意思,那里就不一樣了,有許多可玩的,就算不玩耍的時候,躺在園子里的石頭上曬太陽也是開心的。
想起這些,稍微沖淡了一些滿滿心里的陰霾。
滿滿又問溫芍:“那你什么時候再接我回家住?”
溫芍也看出滿滿這孩子很是黏她,她自然是欣慰的,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恐怕不利于滿滿的成長,這還沒分別,便要問下次什么時候回去,總歸心思在這上頭上,怕他不肯好好學了。
“阿娘身上的傷要養一陣子,所以不能像之前一樣每隔一日來看你,”溫芍狠下心道,“過段時日吧,等阿娘好了就來接你!
“那你要什么時候才能好?”滿滿沒有得到令他滿意的答案,癟了癟小嘴。
溫芍道:“很快就能好了,你安心在那里住著,等回來的時候阿娘還要看看你的功課學得如何了!
“一定要快點來接我回去啊!睗M滿搖著溫芍的手臂,“不能騙滿滿的!
溫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臉:“什么時候騙過你,阿娘最喜歡的就是你,怎么舍得騙你呢?”
得了她的保證,滿滿終于放了心,也明白就算他再糾纏,溫芍也不可能同意讓馬車回頭,于是也不鬧了,又和溫芍東拉西扯說了些孩子說的話,很快馬車便到了溫芍姨母家。
早已有人在大門口候著,把滿滿抱下了馬車,溫芍因身上不方便,于是也沒有從馬車上下來,只問候了姨母家人幾句,看著滿滿進去之后,便打道回府。
北寧一向少雨,可今年春日的雨水頗多,回程的路上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溫芍聽著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馬車上,濕氣從縫隙中鉆進來,冷浸浸的難受,傷口也隱隱開始作痛。
回府后溫芍便又立刻躲進了自己的屋子里去,里面焚著香,倒能驅散些許外頭雨霧所帶來的潮氣。
出去了一趟,或是雨水沾在身上,溫芍覺得黏膩得很,又懶得動彈,便獨自在窗邊坐著,看著雨從檐下低落下來。
她讀的書實在是不多,靜聽落雨也不會有什么感時傷逝之想,呆坐著便只是呆坐著。
自己也無趣得很。
婢子奉上了一盞熱茶,泡得有些濃了,溫芍不是很習慣喝濃茶,從前低微時只配喝沖泡了許多遍,都沖淡了的茶水,如今還是這樣的口味不曾變過,濃茶怎么都喝不慣。
想起從前,溫芍又不禁笑了笑,從前低微,現在也沒好多少。
也不知是因為最近見了顧無惑,還是因為被崔河刺了一劍,她的心竟有些冷下來了。
四年前她去到了曾經舅父家所在的村子,輾轉才找到了已經飛黃騰達的舅父們,又經過舅父才見到已經成為了寵妃的母親,那時她是很高興的,不過不是因為自己日后能跟著母親享受榮華富貴,而僅僅是因為找到了母親。
母親對她很好,并沒有不認她,反而將她的一切安排妥當,讓她跟在她的身邊,細心教她很多東西,溫芍從一開始的驚喜到后來的小心翼翼,時常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讓母親失望。
可即便她再努力,她也總是做不到母親想要她做的。
她有些累了。
母親永遠都是野心勃勃,斗志昂揚的,可她卻連八面玲瓏都要盡很大的努力。
或許是該借著這次養傷的機會,漸漸退出來了,她總要盡力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的。
溫芍抿了一口茶湯,氤氳的霧氣一時蒙了她的眼睛,等霧氣散開,卻只見杯中茶湯澄澈。
如今的一切,與她從前所設想其實相差甚遠。
用了午膳之后,雨勢便停了下來,天上的日頭開出來,倒很是和暖,溫芍也不想繼續去床上躺著,她又沒有病,只是受了外傷,成日睡在里面也昏昏沉沉的,便讓人搬了躺椅到檐下,躺在上面曬太陽。
溫芍待下寬和,一般她睡覺或是小憩的時候,只要別人不來打擾她,其他做什么都可以,此時一院子的人便走的走,進屋子里的進屋子。
陽光照到臉上,溫芍怕曬黑了臉不好看,便拿了一張輕薄的絲帕覆在臉上,會有微風貼著絲帕吹進來,很是愜意。
溫芍身心放松下來,漸漸便有了睡意,不自覺中她稍稍偏了偏頭,絲帕便掉到地上。
這便又將溫芍已經開始神游的思緒重新從半夢半醒之間拉了回來,她微微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惱怒,只是睜開眼睛,俯身想去拾起掉在椅邊的絲帕。
一只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伸到了溫芍眼前,手上還拿著那塊絲帕。
絲帕之下隱隱可以看出薄繭,是握過刀劍的痕跡。
溫芍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