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的禁足,隔絕著外界所有的事情。我在宮里做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婦人,樂得清靜。
然而某日我卻得到個令我震驚的消息。
蘇韻病重。
彼時我在宮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委實愣了許久。我想起那個眉目秀致的姑娘,那樣年輕又那樣好看,怎么會突然病重呢?
我再三同碧拂確認:“你所說的蘇韻是不是慎親王的王妃,我們在綠水湖前遇到的那個人?”
碧拂點點頭:“是的,王妃病重,說要見您。”
蘇韻竟要見我……我覺得有點意外,因為我覺得她并不喜歡見我。之前的幾番見面,她的容色皆是淡淡的,不見得多喜歡我,這個節骨眼,我又被褚鈺禁足的當口卻要見我。
“陛下同意了嗎?”畢竟我還在被禁足中,能不能出宮全看褚鈺允不允許。
碧拂點頭:“今日下朝后親王去了宣明殿,求了恩典,陛下也已經允了。”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要知道褚鈺最反感我見慎親王一家。
“那好,你去安排就是!比酥畬⑺溃竿斎灰弑M所能的滿足,更何況這個人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妹子”。
碧拂稱喏而去,我坐在梳妝臺前心思莫名,因我總覺得蘇韻見我,肯定是要說什么給我聽的。
我努力回想我和蘇韻在一起的點滴,從綠水湖前的第一次相遇,到如今的病重,時間過得是真快。
碧拂將我們見面的時間安排在后天,明日科爾沁的貝勒要來,我需要避嫌,哦不,或者說整個永安宮都不得沖撞這位貝勒爺的大駕。
我感到奇怪,隨便問了一嘴:“這貝勒什么來頭?褚鈺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晚玉在一邊擦著花瓶,一邊淡淡道:“也不算什么大來頭,他是桑吉的大阿哥,容妃的親哥哥!彼读送督聿迹瑪Q干了水:“陛下一直想給西川點顏色瞧瞧,估摸還得仰仗科爾沁幫幫忙吧!
我聽明白了,感情是要求著人家出兵幫忙。
“晚玉,我真慶幸你是我的侍女!蔽彝蝗挥懈卸l。
晚玉輕聲笑笑:“娘娘贊繆了!
“不過……”晚玉微微蹙眉,又囑咐我:“您最好別和這個貝勒打交道!
我好奇問道:“怎么,他很兇嗎?”
“兇倒是不兇!蓖碛窨粗,認真道:“就是私生活很不檢點,傳聞不大好罷了!
我點點頭:“我正在被禁足,離他遠遠的呢,你放心吧!庇窒肫瘃意暲涿C的神情:“更何況,褚鈺哪里會容忍他染指哪個妃嬪!
晚玉道:“話雖如此,但還是小心為上!
——
后日,一轉眼便到了。
早上清晨時分,天色未曾大亮,仍舊顯得灰壓壓的。坐著方頂小轎,慢吞吞地被抬到了慎親王府。
慎親王府在長安城的東城,我下了轎,見他的府邸仍舊十分雅致,抬頭瞧了瞧匾額卻發現很新。
祁夙在門口等我們,穿了一身正統的鴉青色親王官服,或許是蘇韻病了的緣故,他的臉色也些微有些憔悴。
我開口想安慰他幾句,祁夙卻先開了口:“娘娘,請進府吧!
此時冷風中跌落零星雪花,打在我的臉上,我裹緊了斗篷,也不再多說什么,隨著祁夙輕車熟路的帶領,我們往蘇韻的閨房去。
一路上,寒梅綻放,梅香沁人心脾。此情此景,總覺得異常熟悉,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似乎是來過這里,不,準確的說我好像曾這樣走過這個回廊。
不多一會兒,祁夙駐足,停在一間屋子門前,我心知這便是蘇韻的屋子。
“你自己進去吧,我就不進了!逼钯磉@般說著,便真的轉了個彎,不見了人影。
此時侍從也皆留在了外院,我站在屋子門口,終于還是伸手拉開了門。
呼啦——濃郁的中藥味道撲面而來,我略略喘了口氣,抬腳進去。
回身剛要拉上房門,便聽一道虛弱的女聲響起:“不必關了!闭Z氣一如往昔般淡然,還隱約帶著疏離。
我轉頭,看見蘇韻一身素白端坐在幾案后,案上是一壺熱茶,顯然是為了恭候我。
“屋內氣息難聞,即便熏香也無濟于事,還請娘娘寬恕!
聽蘇韻這樣說,我方才注意到案幾旁邊的氈席上還焚著香,可熏香氣息遠遠掩蓋不住苦澀的中藥味。
我心知,蘇韻原是真的病重了。
“你病了,還是關上吧!
蘇韻臉色微微蒼白起來,悶聲咳了幾聲,唇邊便帶出一抹血色。她淡然的拿了帕子擦了擦,又對我說:“開著吧!
我見她執意如此,也不再糾纏。此時剛過年節沒多久,正是冷冬和早春交替的嚴寒日子,想著分明除夕晚宴人還好好的,前后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怎會突然病重如斯。
我在案幾對側端坐下來,蘇韻為我倒了杯茶,我說:“你的病,可要緊?”
蘇韻素手端著熱茶杯,似乎在汲取溫暖,她秀致的眉眼微微一彎,顯出十分溫柔的笑意:“蘇韻的病向來都不是要緊的!
不知為何,聽她這樣說,我心中突然騰起怒意。
“你請我來,是想說些什么?”我開門見山的問她。
蘇韻微微一愣,隨即低垂著眼睛,說道:“原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我大約命不久矣,那么應當說的話,絕不該帶到棺材里去!
我被她話里的‘命不久矣’說的心里一緊,口中輕斥:“你別胡說!
蘇韻輕聲笑笑:“我已經借了半年性命,如今也應當歸還上蒼,沒什么可惜的!
我看著她,想不出什么來反駁。
蘇韻喝上一口茶,對我說:“王爺之前想必告訴你了吧,你原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姐。”
我點點頭,等她接下來的話。
“他肯定還千方百計的告訴你,你的身份,對不對?”
“千方百計”這個詞惹的我蹙眉,這話倒說得像祁夙處心積慮要害我一樣,可這些事情本就是我纏著叫他說的。
“若由他說,不知還要說些什么出來!碧K韻微微咳嗽,氣息已很是虛弱:“蘇韻將死,死前能見你一面已是足矣!
我給她甄滿茶水,低聲道:“你慢慢說,我不急!
“你我原是一國公主不假,但我們的國是大金的臣國,去年秋季荊蠻出兵,滅了我們的國!碧K韻抬眸看著我,眸光無半分閃躲,認真地對我說:“是陛下幫我們平定荊蠻,雖然父兄皆死無全尸,但這份恩典是看在你的面上!
我聽了這番話,不置可否,只是問道:“你似乎對慎親王有諸多不滿!
蘇韻粲然一笑:“不滿又如何,蘇韻從嫁來金國,哪一天不是身不由己。和親公主,僅此而已!彼涞乜粗,又說道:“他不是個好人!闭Z氣卻帶上了一抹陰沉。
我明白她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祁夙,如果要我相信祁夙不是個好人,那是不可能的。
“你可還有別的話?”
蘇韻或許是見我并不信,激動的要過來扯我的手:“他真的不是好人,你難道沒聽碧拂說起……”
“夠了!”我實在是無法忍受她這樣詆毀祁夙,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更何況我知道我的碧拂早就已經死了。
“你若是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就走了!蔽胰绱藢λf道。
蘇韻聞言,低垂著眸色,只對我道:“蘇韻一番話,娘娘信與不信都好,只是陛下待娘娘真心,娘娘不該不信陛下!
“我只問你最后一句話,我們的國號為何?”
我的話一出口,蘇韻臉色便慘白起來,我知道她的謊言已經編不下去。
我站起身來,撫平身上褶皺:“我雖然記性不好,但史書中記載的所有國家,絕沒有哪一個國的皇姓為蘇,所以我們究竟是哪一國的公主呢?”
我轉過身,行至門口,回身瞥了眼蘇韻,她跪坐在案幾后側,低垂著脖頸,纖瘦又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還有,我的碧拂早就死了!
說完我再未去看她的表情,在回廊下行走,我的心情并未因這場淅淅瀝瀝的冬雪而改觀,反倒是更加沉悶下來。
除了祁夙,所有人都在千方百計的騙我。
時隔兩日,我在昭陽宮內閉目安神,手中的話本捏在指尖,似墜非墜。
碧拂跨進門來,低聲對我回稟:“慎親王妃歿了。”
我睜開眼,話本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微微愣了愣:“你說什么?”
碧拂又稟了一遍:“慎親王妃,辰時過世!
我從美人靠上起身,聽她過世的消息,我的內心突然充滿了悲傷,她總歸是我親妹,即便死前仍在騙我,但至親血緣是不可抹滅的。
碧拂說:“王上已允了娘娘前去送葬!
我問:“葬在哪?”
碧拂答:“長安皇陵,在城郊!
我想了想,譏誚地問:“他不怕我又借故問慎親王些什么話?”
碧拂微微一愣,抿了抿唇角,想必伶俐如她,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同我解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