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九五之尊的威嚴,能先口頭許下,已是極為難得的恩德了,范離知道好歹,笑呵呵地連聲謝過:“多謝皇上,多謝皇上,皇上還是心疼微臣的!
皇帝見范離樂得好似個逐尾巴的小狗,不由得好笑,便索性多透露些:“朕想著把錦衣衛鎮撫司的事情,從內閣拿過來。”
這話的意思,范離聽懂了,皇帝是要親自掌管錦衣衛了,他此時先透給自己,自然是想叫自己去辦這差事。
錦衣衛是朝廷的情報、爪牙甚至心腹機構,專管刺探百官密情,連親王皇子都可當場捉拿,只向內閣回話,算是朝廷御下的一把利刃。這把利刃不好掌控,一個不小心,便要割傷自己。
這件差事雖然重大,卻也有些險。
范離從前是不喜歡在京里辦差的,這四四方方一座城,里頭許多各懷心思的官兒,總叫他想起范家那庭院深深的大宅和口蜜腹劍的叔伯們,他從前寧可出去四處晃蕩。
四處辦差,有的是自由,可是卻沒什么功名,若擔了官職,便只專管一樣事,哪里還能到處跑的。
如今皇帝許了他一件重要的差事,既是恩德,也是他內心所求,范離只覺得這一切的好運似乎都是因著秦芬而來,畢竟是她促使自己下定決心求一個功名的。
這時再一想想前后之事,范離竟喜滋滋地又拍一句皇帝馬屁:“皇上天縱英明,錦衣衛的事,自然該捏在皇上手里!
皇帝今晚對范離的模樣已經見怪不怪了,也不搭理他這句,笑著擺擺手走了出去。
第96章
皇帝回了青蓮居, 楊妃已窩在被子里了,聽見丈夫回來,轉過臉來問一句:“如何?”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嗯!
楊妃伸出手來拉著皇帝的手搖一搖:“皇上這個‘嗯’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將楊妃的手放回被子里,笑著道:“范離與秦五姑娘的事呀, 成了!
天子一言九鼎, 他說成,兩個小兒女一定能成, 楊妃心里實在是盼著范離的親事能定給秦芬的, 這時聽了, 不由得高興道:“既如此,我明日就派人送信給姑母!
皇帝一邊寬衣一邊道:“范離說, 要建功立業了才肯成親,這事倒也不必十分急的, 橫豎你那五表妹還小呢,我依稀記著,是才及笄的?”
“皇上好記性, 是去年秋日的事情!睏铄鹆诉@么一句, 心里甜滋滋的。
她知道,若非瞧在自己面上, 以皇帝的身份是絕不可能去關心一個臣女何時及笄的。
這一夜無話。
隔日楊氏便收到了楊妃送來的信箋,上頭除去寒暄和落款, 只短短一句話,皇上將五表妹定給了范離。
楊氏看了信,將信箋擱在手邊, 有半晌不曾說話。
紫晶立在邊上, 見主子眉頭微微皺起,知道信里只怕是件為難的事, 也不去相問,只拿過一個填漆的小盒子來,拈起一枚圓圓的香片,拎起香爐的蓋子,輕輕投了進去。
沉水香味道細膩悠長,聞起來不是凡品,這是楊妃送來的內造香餅。
楊氏輕輕呼吸幾下,心境略松了些,對著紫晶道:“你去把五姑娘叫來。”
紫晶應一聲,擱下手里的東西便走了出去。
如今春意漸盛,園子里的花漸次開放,姑娘少爺們白日里總愛在園子里呆著,紫晶也不往秦芬的院子去,只往園子里走來,果然見秦芬領著兩個弟弟在園子里玩耍。
秦芬這時脫了最外那件撒花長褙,用手帕蒙著眼睛,兩只手左右摸索著,口里道:“咦,我方才還聽見平哥兒的聲音在這里來著,嗯,瞧我抓住你!”
平哥兒的小臉蛋紅撲撲的,遠遠躲在一棵樹下,兩只短胖的小手交疊捂住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給五姐聽見了,瞧見對面墻角的弟弟好似要笑,連忙又是打手勢又是搖頭,生怕弟弟也被逮住了。
那方輕柔的絲帕透著光,根本遮不住秦芬的眼睛,左右一轉,便瞧見紫晶來了,她知道大約是上房有事,故意往紫晶的方向走來,一把抱住紫晶:“好呀,我捉住平哥兒了!”
“我在這里!姐姐你抓錯人啦!”平哥兒拍著手,又跳又叫,安哥兒也邁著短腿兒走了過來,笑嘻嘻地仰頭看著秦芬,“五姐,你抓的是紫晶姐姐!
秦芬扯下帕子,佯作懊惱:“哎呀,怎么會抓錯人呢?真是奇怪!”
小哥兒兩個見了秦芬的模樣,愈發笑得前仰后合,咯咯的笑聲傳出老遠去。
紫晶笑著撫一撫兩個圓溜溜的小腦袋,“五姑娘也沒想到紫晶來呀,是不是?五姑娘只怕嚇了一跳呢!”
秦芬擦了擦汗,將帕子袖了起來,對著桃香招招手,桃香立刻走了上來,將手里的褙子替秦芬穿上。
“紫晶姐姐,太太找我有事嗎?”秦芬一邊整理衣裳,一邊隨口問,“是姨娘又來信了?這次才隔了兩日呢,想必徽州事情不少。”
秦覽此去,大約是因著差事要緊,除開初到徽州來信報個平安,竟是一封信也沒再寄過。
反倒是徐姨娘來信來得愈發勤,每日有事就寫下,攢上一疊便寄回金陵。
她也不說什么大事,只絮絮說些家事,無非是今日老爺宿在衙門了,明日下人買米又貴了三成,從字里行間,也能瞧出秦覽辦差實在辛苦。
楊氏如今把徐姨娘和秦芬看作自己人,接了徐姨娘的信,無論信里寫些什么,也要喚秦芬去看一眼,這時秦芬見紫晶來喚,只當徐姨娘又來信了。
紫晶搖了搖頭,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太太沒說是什么事。”
如今紫晶待秦芬,再不是幾年前公事公辦的態度了,她說不知,那便是當真不知了。
秦芬垂下眼簾略一思忖:“那我趕緊去!
茶花看見紫晶與秦芬說話,早把兩個孩子叫到身邊去喝水,這時瞧見秦芬要走,便輕輕拍一拍兩個孩子:“五姑娘有事要做了,咱們今日就玩到這里,回去看書吧!
兩個孩童知道幾個姐姐都各自有事,此時也不來糾纏,乖乖對著秦芬揮揮手:“五姐,明兒也叫六姐一起玩!”
秦芬微微一笑:“六姐這幾日有事,忙完了就能陪你們啦。”說罷便往上房去了。
紫晶笑著揀兩句家常來說:“六姑娘這幾日理東西,可真忙得不輕,她原來性子粗忽,陡然叫她學著理庫房,真是忙得頭也大了。單單是布料這一樣,就來回盤了好幾日。”
秦芬想到秦珮頭大的樣子就好笑:“如今六丫頭瞧著比從前文靜,內里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樣子,從前收了東西只管扔給錦兒,如今太太不許錦兒管,只叫她自己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這簡直是要她的命!
“嗐,方家人口多,六姑娘去了,少不得要細致些,太太這也是為六姑娘好!
“可不是,若她還是原來那副性子,只怕要被上頭兩個嫂嫂給欺得喘不過氣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說得幾句,便到了上房,紫晶替秦芬打起簾子,自己卻不曾進屋,桃香看一看紫晶,也停住了腳步。
秦芬進得屋去,便見楊氏滿臉沉思地坐著,手邊放著一張信箋。
那信箋是價格不菲的撒花箋,秦芬知道是楊妃送來的,便行個禮問:“太太,是表姐那里有事嗎?”
楊氏好似唬了一跳,猛然回過神來:“哦,五丫頭來了!彼龑⑿殴{遞給秦芬,“你自己瞧瞧!
秦芬接過信箋來,飛快地掃一眼便愣住了,她昨日與范離說的話,仿佛不是應允的意思啊。
楊氏見秦芬愣怔,不由得嘆口氣:“五丫頭,我也知道那范將軍瞧著光鮮,實際上并非良配,可是……”
可是皇帝都開了金口,哪有人拒絕的余地。
秦芬在心里默默地將那板板正正的皇帝罵一句多事,又問:“表姐那里,可還有別的話帶來?”
問起這話,楊氏倒疑惑起來:“是還有話帶來,‘秦五姑娘年紀尚小,不必急在一時’,這是朱媽媽的原話,皇上和娘娘的意思,到底是要現在定下,還是要過幾年再議,我倒鬧不清楚了!
聽了這幾句,秦芬倒是微微一震,原來范離竟真的聽進了她的話,如今定下婚事,大約是皇帝的意思,過幾年再議,只怕是范離的意思,晚個幾年,他便有了功名在身,說起親事來就光彩多了,依著皇帝,是想不到這許多的。
那少年蒼白的臉龐,忽然跳進了秦芬的腦海里。
那日在潛邸的敞軒,只記得他面上血氣不足,身上罕見地披著大毛斗篷,面目卻是模糊不清的,這時回想起來,他明亮的眼神、倔強的面龐,還有臉頰上幾道猙獰的傷痕,竟是纖毫畢現。
想到那少年英武的面龐,秦芬的心忽然猛跳幾下,她說話時,聲音竟有些不自在:“我……”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知道,我知道,這門親事是委屈你了!睏钍辖刈×饲胤业脑掝^,搖著頭用力嘆口氣,“我原本想著,照著姜家的模樣給你尋摸一個,哪怕是旁支子弟,只要是有出息的就好,誰知如今竟出了這個變故,咱們做什么打算都沒用了。”
如今楊氏待秦芬,是再沒什么猜忌的,她自己親生女兒的婚事已是頂頂好的了,因此替秦芬相看起來,并無一絲一毫的私心,這時說的話,也純然是發自肺腑。
秦芬自然看得出來,然而她此刻擔心是不是親事好壞,反復想著的只是一件事,范離他待自己,竟這樣認真么?
楊氏實是替秦芬惋惜的,在那些愛攀附的人眼里,范離是皇帝的鐵桿心腹,以后必定大有前程,可是在好人家眼里,范家那潭水,其實那樣好蹚的?誰肯拿親生女兒出去討這樣的好?
從前也有人家想與范離說親,說的都是不得寵的庶女,由此可見,正經人家都是不愿賣女求榮的。范離自己又瞧不上那些庶女,這才拖到十八九歲。
楊氏絮絮說得許多,一時說范家瞧在皇帝面上定不敢對秦芬如何,一時又說范離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往后秦芬的前程必定好,說了許多,連自己也沒說服,只意興闌珊地說一句:“皇帝都下旨了,咱們也沒什么可爭的了,五丫頭,你回去好好想想,咱們總不能和皇上、娘娘作對!
秦芬也不知自己是喜還是悲,連告退都忘了,晃晃悠悠地出了上房,帶著桃香便往外去了。
楊氏也沒計較秦芬的失禮,只嘆口氣,喚了紫晶進屋磨墨,自家提筆給徐姨娘去信。
紫晶見楊氏當著自己面寫信,顯然是沒有隱瞞的意思,便乍著膽子問一句:“太太,究竟是什么事,您竟這樣苦惱?”
“五姑娘叫定給了范離大人!睏钍虾喍桃痪,又囑咐,“這事是娘娘私下和咱們說的,過幾年才會真正定下,你勿要外傳,當心惹了是非!
聽了這話,紫晶心里也猛地一沉,她知道五姑娘是個厚道人,卻被定給了范家,再想想六姑娘也是個好人,說的是方家,兩位姑娘的婚事都不如意,偏生是三姑娘那樣的竟定個家資富足的柯家,難道當真是好人沒好報么?
這頭秦芬一路漫無目的地隨意行走,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徐姨娘的小屋前。
桃香早瞧見主子面色古怪,這時見秦芬竟走到此處,知道只怕主子心里揣了件為難的大事,于是便出言相問。
秦芬與桃香的情誼自然是非比尋常,桃香當年還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時,就知道盡心盡力照顧秦芬,替她端茶送水、換帕子退熱,兩人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和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這時徐姨娘不在,秦芬滿肚子話沒處吐露,桃香問起,她又不便直說,只問一句:“你說,姨娘在徽州,過得好不好?”
“姨娘不是時時來信的,信里說徽州山水好,然而如今年景不好,米面價貴,她為著節省,也吃些粗米雜面,展荷絲柳兩個吃不得苦,早已自請離去了,嗯……這么看著,姨娘日子略苦些,心里應當是舒坦的!
“那老爺呢?”
“老爺?老爺辦差唄,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嗯,你說得也是,老爺辦差,姨娘過日子!鼻胤尹c點頭,好似回了些神,“走吧,咱們回去!
主子莫名其妙往姨娘屋里走了一趟,問了些奇奇怪怪的話,又什么也沒說就回去了,當真是太古怪了。
桃香心里納悶極了,可是又知道主子是個有成算的,她打定主意不說的話,誰也問不出,于是按下心里的疑惑,跟著回去了。
第97章
那日在上房, 楊氏說了范離的事,后頭便再沒提過。
秦芬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然而楊氏又吩咐她和秦貞娘一道管家,還特意囑咐秦貞娘要放手給妹妹云云。
秦貞娘不曾想那許多, 她只當三、六兩個要出門了, 親娘是想將五丫頭好好教養一番,留待以后說門好親, 于是日日帶著秦芬理家, 姐妹兩個在下人間倒愈發有威嚴了。
秦芬并不曾因此自得, 還和從前一樣,得閑了領著兩個弟弟玩耍, 再去秦珮屋里看一回秦珮邊收拾東西邊頭疼,最后才是幫著秦貞娘管些家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下人們嘴上不說, 心里倒都覺得五姑娘是個極有分寸的。
其實,這倒不是秦芬善于裝腔作勢,而是她生來便有些懶散, 從前那許多算計是為了過好日子, 如今日子已經不錯了,她何必還和秦貞娘搶著表現呢。
這日秦貞娘和秦芬姐妹兩個正坐著說話, 外頭忽然有小丫鬟通稟一聲“臘梅來了”,話音剛落, 臘梅已領著個小丫頭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