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莠一手持著拐杖,一手牽著段昀蕓回了他那進院子,“真會挑著飯點來。”秀兒帶著幾個丫頭正布菜呢,段莠先坐下了,微喘了幾口氣,秀趕緊讓人把藥端來,段莠大口喝了,手撐著桌子,段昀蕓爬上椅子,等著開飯,段莠斜過眼來打量她:“這身衣服家里的?”
段昀蕓點點頭,捏著衣擺:“不好看嗎?”
段莠搖頭,“俗氣。”
段昀蕓很難堪,半響說:“那我下次不穿了!
段莠看秀兒,“下午你帶她去買兩件去。”
秀兒從不施脂粉,質樸一張臉,但她一向清楚她叁爺的品味,點頭應了。段昀蕓問段莠:“今天下午就去?”
段莠囫圇摸了段昀蕓頭一下:“我下午有事,院子里就你一人!
段昀蕓長長的“哦”了一聲,飯上來了,因為段昀蕓來時沒打招呼,廚房沒做她愛吃的,不過沒有不好吃的東西,段昀蕓還是吃飽了。
段昀蕓吃得不兇,段莠也沒胃口跟著吃點,飯畢去午休,段莠把段昀蕓招到他房間里,段昀蕓一跨進門,看見茶幾上有個特眼熟的鐵桶。
段莠說:“來吃餅干。”
段昀蕓抱起來鐵桶,上面花花綠綠的圖案,和家里段昀蕓藏柜子里那只一模一樣,就是這桶是新的。段莠說:“拿走吃吧。”
段昀蕓抱著曲奇桶說謝謝,段莠已讓秀兒服侍著靠在了床頭的軟墊上,懶懶望一眼段昀蕓:“和你舅爺爺說什么謝謝!
秀兒拉上窗簾,讓室內暗昧著,出來時把抱著曲奇餅的段昀蕓一并拉走了。
下午秀兒真帶段曉蕓去商場,兩人在童裝那層逛了一遍,因為段曉蕓長得不高,后來又去少女裝那層,段曉蕓身材條件的確夠艱苦,秀兒知道叁爺愛她可愛,給她買了點瞧著喜氣的衣裳,從試衣間出來像從年畫上滾下來似的,秀摸了摸她的頭,拿起來八九個袋子,另一只手牽著段曉蕓,帶她去喝糖水吃蛋糕了。
她吃秀兒不吃,段曉蕓問秀姐你怎么不吃,秀姐說:“尊卑有別,你吃你的。”
段曉蕓不吭了,秀姐高大結實,手腳利落,外表像個村婦,但段曉蕓看出來她是很厲害的,
秀兒給她擦了嘴,問她:“你爸媽讓你回來的還是你自己回來的?”
段曉蕓說:“我自己。”
秀兒點了一下頭:“好,你心疼你舅爺爺,你舅爺爺不會虧待你!
段曉蕓心說她也不敢心疼她舅爺爺,段莠是秀兒的主子,是比秀兒厲害千萬倍的,她站得比段莠低,怎么膽敢心疼他。只不過她愛她的爸爸媽媽。
司機來商場門口接上她們,又回了段宅。
深深院里,段曉蕓已經穿上新衣了,一件圓領的襯衣,外罩個厚呢背帶裙,紅色的,上面繡著熊熊一家。相配的還有件白色的羊毛大衣。段曉蕓站在樹下面有點凍腳,來回走了兩步等到段莠。段莠從側門進來的,下了那輛黑色汽車,一步塌下來就有人攙著往里走,他今天體力的確透支,守在端和院長辦公室里等著手術結果,不過兩小時就跑出來叫人,說患者已經要不行了,其他資歷老的,跟進這個項目研究的沒有幾個,也都來不及叫了,段莠拄著拐杖站起來,說我來吧。
手術臺旁邊一左一右還站著兩個,專管撐著段莠的身子。段莠幾次把眉頭皺住,想要咳嗽的樣子,后來又忍下去,在手術臺上站了兩個多鐘頭,初步從把病人從生死線上拉回大半截,后退一步刀子剪子墜到盤子里,“人呢,換把手,縫合。”
段莠手術服濕透,出來了陰沉個臉,四個正副院長在手術室外面站成一排等著賠罪,段莠挨個掃過他們,陰冷冷的,竟然笑了,“端和,可不是給這么些咱家的廢物供飯吃的地界兒!
四個院長里頭,叁個都姓段,剩下那個副院長還是其中一個正院長的女婿。都低著頭,把段莠送上車。
段莠在更衣室受了涼,車差點調回去往醫院里送,段莠不讓,后座就他一個人坐著,咳得背弓起來,沒人敢問候,怕引著段莠的火頭上身,倒什么霉。
秀從屋里跑出來,手里直抓著個大氅子,迎著段莠就裹上去,半挾著進了屋,段曉 蕓就在樹下站著,他們倆從她前面過去,段莠隱在毛裘里的眼,懨懨看過她。
是張病人的臉,有著病人的姿容,病人的體態。段昀蕓想起第一次見面段莠把她從石桌子上抱下來,那瘦而有力的手臂,舅爺爺是怎么了,老天這么懲罰他。他病也是真的,不病也是真的,因為不病,才顯得那病可怕,因為病,才顯得那不病的無力。
這樣搖搖欲墜的身子,段昀蕓卻從沒見過段莠身上有那種久病之人把生死看淡的漠然,段莠的神情時常是具有野心的,美貌也是帶有侵略性。他一點不覺得自己死的那天離現下很近,他也不為他這病行善積德,隨便原諒些什么,他誰也不遷就。
段莠在床上躺著了,屋里暖氣更大了些,秀讓人熬了姜水,拿過來給段莠喝,段莠接了碗,捧著暖手,秀兒跪在床下面,用熱水袋燙得滾熱的手掌給段莠搓腿腳。段昀蕓扶著門邊往里頭望,段莠和秀兒說了句什么,秀扭頭沖段昀蕓喊:“去別處玩會兒吧,大爺要歇了!
段昀蕓點點頭,捏著紅裙子裙擺走了。段莠瞇著眼看,說:“這是今兒新買的衣裳?”
秀點頭,“還有好幾身兒呢,能過完春了!
段莠說:“行,就是丫頭那胳膊,快把袖子撐破了!
秀兒笑了一笑說已經是最大號了,段莠說不然去問問家里誰會做衣裳,自家給做幾件吧。他也就是隨口說著,漸漸把眼皮合緊了,秀兒一直在床邊蹲著,搓熱段莠的一雙腿腳,等有了溫度,立刻放回被子里,細細塞嚴。她腳底像點著棉墊似的,一點聲息也不發,端著段莠喝了兩口的姜水碗退了出去。
段昀蕓在段莠的院子里成天的住著,并常和他同食同寢,誰都以為段莠是真看中了段昀蕓,自正月到現在,日子不短,流言滋生。段母在家聽到段宅里的人說段莠沒事總摟著抱著玩,別的對方就不敢多說了,但明顯有那種意思。段莠目前是沒做什么,就算做了,也沒人敢說一句。段昀蕓父親腦子不靈光,只她母親一個人在心里把所有可能都想了。段昀蕓要真被段莠留身邊,沒人能忤逆這個決定。段家是根深淵遠的大家族,這種事從前數就不少,隱在段家撲過一層草木煙灰的土壤里。
段母有心疼惜女兒,但段昀蕓得閑回家,無論段母旁如何敲側擊,段昀蕓都是一派天真的說:“舅爺爺對我很好的。”段母給段昀蕓做過性教育,看著女兒這樣爛漫的臉色,也是問不出那隱秘的問題,家里生意上又源源不斷受著本家的照拂,段母一狠心,不問這事了。
她不問了,段昀蕓也失寵了。
她吃穿用度還是宅子里次于段莠的好,但段莠讓她搬去后面的院子了,單一個小院,春天花花草草堆擠的滿滿的,園丁連去修了好幾天修出個樣來,段莠就讓她去住了,段昀蕓先前還以為她惹了段莠生氣,去試探討好了幾次,段莠具沒什么特別的表示,也根本不是生氣的樣子,段昀蕓問她秀兒姐,秀兒也不明白,前些天還成天摟著捏著臉,晚上還給胖丫頭喂牛奶喝,怎么就突然不稀罕了。秀伺候的時候多問了一句,段莠笑了,“天暖了,胖丫頭抱著太熱!
是天暖了,春都過去一半了。段昀蕓的小院離段莠的院子不近,但不是什么偏僻地方,原是分給家里各房住的,到了段莠掌家,整個老宅就他一人,這些富麗的院子都閑了。段昀蕓每天上學,然后回來做作業,再玩一會什么就洗洗上床,段莠開始還能想著點她,后來就給徹底忘了,段昀蕓就不打招呼的往家里跑。段父不像段母心眼多,也像他女兒一樣天真爛漫的嗔罵她一周才回來兩天,跟沒養她這個女兒似的。段母心里既松了口氣有有了些憂慮,好在生意上還是順風順水,她想段莠新鮮過了,便讓段昀蕓多回來住。段昀蕓卻有自己的主意:她在段家雖然現在是個閑人,也不得舅爺爺召見,但生活水平還是高的,每天車接車送,她父母挺忙,每天照顧她就要分好多精力去,段昀蕓覺得在這住也挺好的,靠著厚臉皮就行。
段昀蕓回家有時會在門口見到秀兒,秀兒漸漸也不和她打招呼了,匆匆仰著臉就走過去,這讓段昀蕓挺傷心的。秀她很忠主,段莠上心的她也上心,段莠看不見的她也當沒這個人。段昀蕓終于覺著她在這賴著不好了,要走,一層層匯報上去,讓準備午休的段莠輕巧巧駁回了。等段莠午休起來,又根本忘了段昀蕓這個從前稀罕過一陣子的小丫頭,段昀蕓在院子里等到消息,聽說段莠不允許她走,她有點高興,又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