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上用夜宵時，素蕘發現今日配的點心是白糖糕，應當是師父特意給她準備的。她吃完了一只，略一思索，將剩下的一只重新包回了油紙里，想拿它借花獻佛。
素蕘嘴上說要晾白琚兩天，心里還是不敢怠慢他的。她拎得清，是她想讓他娶她，不是他求著她嫁給他，哪有她怠慢他的道理？
她潦草地吃完飯，抓著白糖糕就往山口走，她的傷都被治好了，但身子還是總覺得哪處不爽利，也不能用法術，所以走得慢吞吞的。途中遇到山上的精怪破天荒地沒有躲她，還同她打招呼，詢問她的情況，她都說是吃多了積食，出來散散步。
等她一路磨蹭地晃蕩到山口，已經是萬籟寂靜的子夜時分。
她一眼就看見了白琚。
他站在一顆郁郁蔥蔥的大樹底下，恰好在瑯邊山的禁制外，照舊是干凈妥帖的模樣，一點都不狼狽。
是他恪守的那一套禮數規矩，也印證了他并沒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見到她。
素蕘想，如果是她喜歡的人受了重傷，哪怕中間有千百個禁制攔著，她也會不顧一切地闖過去。
她走上前去，稀松平常地和他搭話：“白琚神君，你肚子餓嗎？”她說完，就把懷里的油紙包著的白糖糕揣給他。
白琚沒有伸手接，素蕘眨了一下眼睛，月光與樹影交錯地搖晃著，一個吻落到她的唇上。
他的手按住她腦袋，將她往他懷里帶，她下意識地推搡了一下，白糖糕就掉進了地上的草叢里，驚起了幾只停棲的螢火蟲。
其實他的動作并不強硬，連親吻都是克制的，輕觸到她的舌尖反復勾弄，像是淺嘗輒止的試探，能嘗到齒間一點甜冽的味道。
等白琚松開她，素蕘還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傻了，那就是白琚傻了，白琚可沒有在正常情況下主動吻過她，很可能是去了一趟魔域，不慎被魔物附身了。
白琚突然說：“我不餓�！�
“哦。”素蕘點點頭，彎腰將落在草叢里的紙包撿起來，拍了拍表面沾上的灰塵，一陣僵持的沉默后，她看向白琚，“你什么意思？”
“我沒有叫紫瑟接你回九重天，也沒有讓紫瑟帶你去魔域�！�
白琚這是在給她解釋了。
素蕘琢磨了一下，“等等，我只有兩個問題。其一，你的病到底什么時候好的？其二，你為什么要把妖后的劍給我？”
她沒有問紫瑟為什么要誆她，也沒有問白琚為何不去救她，就算不問她也知道答案，紫瑟是有恃無恐，白琚是以大局為重。
她問出口的這兩個問題，其實也不該問的，剛問她就后悔了。
搞什么呢？她怎么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白琚難不成還能回答她，他想殺她嗎？
她剛在心中嘀咕完，耳邊就響起了白琚的聲音，字字清晰：
“其一，在離開朔都的那天夜里，我的法力已恢復了八九成；其二，我想過殺你�！�
素蕘一愣，“為什么？”
“我以為你接近我，是想找我尋仇。”
素蕘煞有介事地氣急了，“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我要是想找你尋仇，直接任你吐血而亡算了，我還管你干什么？”她喘了兩口氣，“你知道我是妖族公主，也知道汝姬是我嫂嫂，沒錯吧？我和汝姬修習的是同種法術，都是妖君與遲夜教的，所以你才把她的劍給我？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妖君被撿回萬妖殿的？我與汝姬素來不睦？我總是在你面前提她，是怕你像妖君與遲夜一樣，仍然喜歡她、記掛她，我怕你不喜歡我�！�
她沒想到這段話她能說得這樣流暢，她認為自己是在趁勝追擊，可是不知怎么就難過得喘不上氣了，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就因為我是妖族公主，我就不能喜歡你，你也不能喜歡我嗎？”
她哭得時間久了，就忍不住打嗝。
落在白琚眼里，徹頭徹尾是個嬌氣又固執的小姑娘�？墒沁@樣經受不住委屈的小姑娘，是怎么在他這里受住那些委屈的呢？平日里看著精明，總是打著各種如意算盤，為了治他的病卻做出了很大的犧牲，還上刀山、下火海地跟著他，以為他身在魔君的宮殿，就傻乎乎地任由紫瑟把她帶了過去？
就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承諾，為了一句輕飄飄的“我會負責”？
白琚隔了許久，才反問她：“阿蕘，你是真心喜歡我嗎？”
這不是白琚第一次這樣問她，他第一次問她這句話，是在初次的云水之歡后，她說是，他就說他會負責。
素蕘本以為他又想置之不理，突然被他點了名，把嗝憋了回去，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
四下一片寂靜，沒有風聲，沒有蟬鳴，只有心跳聲在不停地鼓噪著。
白琚站在這片寂靜里，但他比這片寂靜更悠遠，更安定，更坦蕩。
“阿蕘，我沒什么值得你喜歡的。我總是記不住時間，不愛與旁人打交道，推說是在閉關修煉，其實大半時間都在睡覺。我的脾氣也不算好，做過不少心狠手辣的事情，不僅是汝姬，我殺死過許多你的同族，但我照舊每夜都睡得很好，從來不覺得良心不安。我給你汝姬的劍，試探你的身份，不只一次想過要不要除掉你。在你因為我而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沒有逼問紫瑟，沒有告知天君，也沒有去魔域救你。”
“哪怕這樣——”
“你還想讓我娶你嗎？”
素蕘沒聽他講過這么多話，樁樁件件都是他的罪行，罄竹難書，聽入耳中都讓她覺得生氣。
除了生氣，還有一點難以言說的熨帖，與距離所求之物僅有一步之遙時荒誕的畏縮。
她把手中的白糖糕捏扁了，就快要抓碎了，“我讓你娶我，你就娶我嗎？”
白琚說：“嗯�！�
素蕘的腦袋亂哄哄的，好像她的腦袋就是曾經喧鬧的萬妖殿，成百上千的人在里面敲鑼打鼓。
“那你娶我吧�！彼w快地說完，眼淚又開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只能一邊哭一邊轉移話題，又把白糖糕往白琚懷里塞，“你餓嗎？”
白琚沒辦法，拗不過她，接過白糖糕咬了一口，又在素蕘目不轉睛的注視中把它吃完了。
他笑了一笑，“甜的。”
素蕘從未見過他這么真誠的、如釋重負的笑，她能感覺到他的笑意盈滿了眼，可她不清楚他在因為什么而高興，也不清楚自己該不該高興。
素蕘快被兩種過于極端的情緒撕裂了，所幸她并不是個對男女之情一竅不通的傻子，亂七八糟的戲本沒白看，還能勉強分析問題。依照這種情況看，她可能已經一頭栽進去了，但就像白琚所說的那樣，她喜歡他什么呢？
喜歡他試探她，喜歡他不救她，喜歡他護著紫瑟，喜歡他動過殺她的念頭？
她雖百思不得其解，但知曉其中利害，當下決定不再對他動一分一毫的心思，等如愿拿到想要的東西，她就立刻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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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我為什么這么勤奮啊，準備發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