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死啊,瞎說什么呢!”
“跑不了啦!肅州和洛州都關了城門,不讓咱們這邊的人過去了!”
“什么?”
“什么?鏢局不走鏢了?”許杏皺眉。
袁管家親自來回話:“夫人,因為洛州、肅州甚至燕州都關閉了城門,咱們這邊的人都不許進入,鏢局也只好關門歇業,不接鏢了。”
許杏跌坐下來:“我知道了,你去吧,約束好府里的人,多余的話、多余的事一概不要說不要做!
袁管家躬身應了。
許杏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之前想走是為了兩個孩子,現在走不了了,她自己倒是無所謂,甚至還有一絲如釋重負,可是想想孩子,她就心痛極了。
安王叛軍要想打進京城,必然要拿下甘州,攻打起來一定會不遺余力。甘州的百姓是大越朝的子民,皇位上坐的是正統的當今還是謀逆的安王,其實并不十分重要,堅守城門和開門迎敵,過后他們都照樣是大越朝的百姓,只怕他們不會拼死抵抗。
可是長青不一樣。
堅決抵抗,可能會戰死,開門投降,若是安王敗了,過后他一定會被皇帝治罪砍頭,即使安王勝了,他作為一個文官,做了降臣,失了氣節,前途也就這樣了,而且名聲掃地,甚至會影響一雙兒女。
這是許杏從利益角度出發的分析,可是她了解長青,知道他有文人的傲骨,一旦折了,他也就只剩行尸走肉了。
“所以唯一的出路是,堅決抵抗,堅持到勝利的那一天。”許杏握拳道。
長青也知道了肅州等地落井下石的舉動,倒也不算生氣,各掃門前雪本來就沒毛病,而且萬一甘州亂了,亂民增多,涌到哪里都是大問題,這些州府的做法也可以理解。
他只擔心許杏和兩個孩子的安危。
“我聽說嚴通判的家眷們都被攔了下來,沒進洛州城,她們回來也不進城,去了山南縣的一處莊子避難!痹S杏把兩個孩子都帶到了正房,一家四口睡同一個房間。這陣子城里城外都亂,人心浮動,反倒是許多人的行動都瞞不住了。
長青捏捏眉間,閉了眼睛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了,關閉南城門,除了府衙之人公務,禁止其他百姓四處流動,各個縣鄉做好防范,甘州城就咱們自己守了!
“援兵什么時候能到?”許杏問。
“得到消息的時候朝廷就開始調兵了,說是從東平郡王那里調出兩萬,平西侯那里調一萬,慶陽侯調三萬,京城羽林衛調五千,由靖北侯親自掛帥,集結完成就來馳援,陛下諭令,務必要把叛軍一網打盡。”長青道,“不過戶部的糧草也還沒到,估計還在扯皮哭窮呢!
“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沒來,大軍豈不是還要些日子才能到?”許杏的嘴唇都有些干裂,臉色也很是憔悴,“而且這樣臨時湊出來的大軍,指揮起來真的沒問題嗎?”
長青搖頭:“高祖朝的時候為了防備藩王和勛貴們手握重兵有不臣之心,才定下了這樣分散兵力的規矩,先帝在時也沒變。整個先帝朝都太平無事,倒也沒有什么不妥,現在卻是要貽誤戰機了。如今只能盼著靖北侯在軍中聲威隆重,能迅速調動大軍吧,畢竟軍情如火,耽擱不得!
“要不要我出去轉悠轉悠,讓百姓們看見我,也幫你穩定下人心?”打仗的事兒他們做不來,就憑府城里的衙役們也做不來,只能關門閉戶,堅守城門。許杏打起精神來,“說是幫你,我也是有事要處理。”
“我已經發了安民告示,城門也關了,暫時城中還好,你要出去也行,只是記著帶著張順。”長青在外頭忙了一天一夜才回家,只吃了點東西,說了幾句話,又要出去。
“你多少歇一會兒再去吧!痹S杏拉住他。
長青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擠出個笑來:“別擔心,我在衙門會休息。欣姐兒他們都睡著,我就不去吵他們了。等……等以后有功夫了我再陪他們。”
他出了門,許杏自然也坐不住,叫了秋云秋風過來,吩咐她們務必守好孩子們,自己則帶著同喜同貴和張順去了酒坊。
長青雖沒多說,可許杏看著尚且井然有序的街道和雖然面帶憂色卻也能夠正常生活的百姓們,她就知道,長青這一兩天帶著人一定做了很多事。
她當然不是出門閑逛,而是去看看酒坊的情況,主要是宣布暫時停產。
之前她準備跟著長青回鄉丁憂,是打算忍痛把酒坊轉手的,可是還沒等把消息散播出去,安王之亂就開始了,別說她不想賣,就是真的想賣,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接手,好在程管事得了許杏的傳信,并沒有慌了手腳,因此酒坊還在正常開工。現在許杏過來,簡單安撫了一下大伙,就交代了,“現在正蒸著的酒封上,剩下的紅薯妥善保管,先不動了!
程管事這幾日聽了不少伙計們的擔憂之詞,因此就試探著問:“夫人,那咱們這酒坊往后……”
“您核算一下,把最后的酒封好,先歇業一個月,所有人工錢照發!痹S杏道,“賬上可有現銀?今兒下工之前就發了吧!
程管事點頭:“多謝夫人體恤大伙。”
“跟大家說,盡管放寬心,朝廷的大軍已經在路上了,少則幾日,多則十幾二十天,大軍必到,到時候大軍平叛,咱們的日子自然就安穩了!痹S杏微笑著說,“咱們守住了甘州城,皇上和朝廷必然不會虧待咱們的!”
第162章 艱難守城(上)
許杏說這話的時候,也不是不心虛,畢竟她是在畫大餅?墒瞧ü蓻Q定腦袋,她除了是酒坊的東家,還是知府的夫人,是堅決抵抗叛軍的知府的夫人,只能最大限度的爭取百姓們的信任和支持。
酒坊的伙計們都是掙這份力氣錢的,聽說要停工都十分擔心,等到后面聽到東家愿意提前發一個月工錢,又都松了口氣,只有程管事面色不佳。
等眾人散去,程管事才壓低了聲音問:“夫人,一個月之后,咱們這酒坊何去何從呢?”
許杏知道他讀過書,身上有個秀才功名,肯定知道的想到的都要多一些,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便道:“用不了一個月就能見分曉了。朝廷的大軍正在集結,這不是安撫人心的辭令,是真的,但是大軍得有一二十天才能到甘州,這也是真的,現在就看咱們能不能挺過這二十天了!
“不過,算上來回路上的日子,估摸著咱們再挺半個月就有救了!痹S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
程管事卻不樂觀,甚至可以說是絕望:“夫人,不是學生說喪氣話,雖然大人和同知大人他們做了準備,可光憑府城的防御工事,咱們甘州城也絕不可能守半個月!那是十萬大軍壓境,咱們卻沒有一兵一卒啊!”
其實許杏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應該說,是個有眼睛有腦子的人都會這么想,是長青私下悄悄跟她說的話才讓她稍微樂觀了一些,可是她卻不能再往外說,便含糊道:“事涉軍情機密,我也不知道詳情,只是聽大人說,朝廷還有別的部署,不會真的舍了咱們不管的。”
“當真?”程管事臉上的頹然之色去了大半,甚至忘了避諱,抬頭直愣愣的盯著許杏。
同喜咳嗽了一聲,腳下錯了一步,擋住了許杏的大半個身子,程管事反應過來,連忙告罪,低下了頭。
許杏才道:“總之你也不必太過喪氣,咱們挺住一日是一日,總能熬過去!
“可是城門緊閉,物資不足,亂軍便是困,也能把咱們困死!背坦苁聞偢吲d了一下,就又犯愁了。
許杏擺手:“誰家還能沒有幾日余糧?便是咱們酒坊,不也現放著上萬斤紅薯嗎?不也一樣能填飽肚子?不然,城中又沒亂,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停工?”
程管事低著頭,沒有再問話。
“不必多猜疑,咱們等著看便是!背坦苁碌膿鷳n并不多余,許杏也能理解,但是她還是要盡可能的打消對方的疑慮。
不過戰況很快就證實了,她沒有對程管事和酒坊里的伙計吹牛。
甘州城的防御能力并不像程管事擔心的那么差。長青因為上一世的記憶,自到達甘州開始就在整修加固甘州城的防御工事,訓練府衙捕快和府兵們,現在雖然戰事比他預計的提前了,可甘州也算是有了準備。
原本繞城一圈的護城河被向外大幅度拓寬,甚至還連接到了西側泰遠山上的溪流,水量也越發大了,便是在降水并不豐沛的冬季,吊橋一收,這條河也不好過。而護城河里側,他們則是在地上釘了不少木樁,因為間隔都有兩丈左右,平常并不影響車馬出入,因此也沒有引起百姓們的關注,但是現在呢,樁子底部全都拉上了繩子,成了齊齊整整的絆馬索。至于再往里走,那就是鐵釘子,鐵蒺藜,木頭尖刺,有多少招呼多少了。
城頭是守衛甘州城的最后一關,現在是李玉河帶著府衙的捕快們和幾十個府兵在守著,因為長青要求,他們去年一年都在斷斷續續的進行訓練,如今雖然比不上真正的軍人,但也有一定的作戰能力。礙于朝廷規矩,他們沒有重兵器,可是官差的佩刀還是有的,府衙的庫房里也有兩三把弓箭,戰事起來,李玉河還專門弄了幾條鞭子,城樓處支上了爐灶,隨時準備燒開水當武器。
“雖說簡陋了些,可是也能管些用處,至少攔住個千八百人不成問題!崩钣窈邮掷锾嶂宓叮钢h處讓長青看,“咱們府城地勢好,高,他們就是個個都是神箭手,這從下往上射箭也不容易,兄弟們躲在草垛子后頭就行,沒有盾牌也不大要緊。”
長青瞧著遠處,看不見敵軍的蹤跡,似乎一切太平,又似乎下一個瞬間,成千上萬的亂軍就要出現在視野中,叫囂著向他們殺過來。他恍惚了片刻,才道:“你們辛苦了,若敵軍沒有來犯,便輪換著休息吧,總要養精蓄銳才好。”
李玉河還能笑得出來:“大人放心吧,都不傻,輪班呢,潘同知這不就家去歇著了。要說這有學問就是不一樣,您跟潘同知都文質彬彬的,整出來的這些東西可太狠了,咱們瞧著都覺得疼!
收到安王亂軍前鋒駐扎在三十里外的消息當天,嚴通判就找不到了,長青讓人去問,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直到有府衙的公差回到城里,才帶回來消息,說是在去山南縣的官道上見過他,原來是偷偷逃跑與家人一起避難去了。長青也不讓人去抓他回來,只能事情過了之后再處置他,當然,若是城破了,他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長青巡視了一圈,見暫時沒什么大問題,便回了府中一趟。
許杏見他回來,連忙問:“如何了?”
“沒有見到亂軍前鋒攻城,估計世子動手了!遍L青的臉上有幾許疲倦,卻并沒有愁容。在他收到奪情旨意的同時,也受到了王閣老的一封短信,告訴他,陛下已經同時給了統帥北疆軍的靖北侯世子一道密旨,讓他便宜行事,拖住安王南下的速度,為朝廷平叛爭取時間。
“你之前與我說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既然世子驍勇,北疆軍又是精銳之師,陛下為何不直接令其平叛?”許杏聽說暫時沒有敵人來犯自然是高興的,可是想到也不知出發了沒有的援軍,又覺得發愁。
長青低聲道:“靖北侯父子治軍算是清明,并沒有吃空餉的情況,可是大軍人吃馬嚼,朝廷已經無力供養,因此雖然北疆軍號稱三十萬大軍,卻也只是為了震懾北地蠻人,實則只有二十萬左右。去冬今春格外寒冷,蠻人南下次數增多,糾集的兵力也一次比一次多,現如今還有十萬大軍壓境,正在打著仗呢,朝廷也是沒有辦法,不敢抽調北疆軍。能讓世子勻出些許兵力牽制反軍,已經是極難的了!
許杏擰著眉毛,問:“照你這么說,安王的叛軍早晚還是會兵臨城下吧?”
長青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舉起了反旗,絕無可能就此放棄。除非世子那邊能將其全殲,否則他還是要南下的!
事實證明,靖北侯世子年紀雖輕,卻是了不起的將才,只帶了一千兵馬突襲,卻讓叛軍的前鋒和中軍都亂做了一團,雖然殺敵不過兩千,卻狠挫了安王銳氣,讓反軍休整了好幾日才繼續前進。可安王軍剛推進了十幾里,就在夜里又遭遇了襲擊,再度受挫,如此才為甘州城爭取到了七八日的時間。
“世子帶的是騎兵,都是跟蠻子殺慣了的,行動迅速,下手利索,砍殺了就跑,根本不是安王軍能比的。”潘同知跟長青道,“只是可惜邊關戰事吃緊,世子只能回營了!
“你叫人把這封公文抄錄了,在城里廣泛張貼,著人連念兩日,務必讓百姓都知道,安王勾結異族,里應外合,若是叫他破了城,甘州就要割讓給蠻人了。”靖北侯世子回營之前,給長青這邊送了一份公文,說他已經查有實據,此次蠻人叩關正是安王引來,就是為了牽制北疆軍,為自己謀反做準備,蠻人出兵的報酬是原州、甘州兩地。
潘同知立刻應了:“是,大人。如此一來,百姓們也就該積極起來了!比粽f從前只是應付差事,反正誰當皇帝無所謂的話,現在就是保家衛國了,畢竟安王若成了事,甘州可就成了蠻人的地盤,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果然,一天之后,甘州城的百姓們就都變了,個個斗志昂揚,誓死守城,再不是之前糊弄官府的樣子。
可是,“已經十來天了,甘州還能有多少糧食?不是說肅州洛州都關門了嗎?”城北五里處,叛軍的前鋒將領聽探子來報,說甘州城仍在閉門堅守,面露不屑,“聽說那個甘州知府才二十多歲,哼,毛頭小子熱血上頭,跟這玩這精忠報國呢?老子就是困,也能困死他!”
甘州城里,確實有些百姓家里斷糧了,幾家糧鋪也沒什么存貨了。
“先開府衙糧倉,按市價賣糧,若有囤積居奇者,重罰!”長青跟潘同知交代道,“對了,必要的話可以開南城門,愿意去鄉下的百姓可以出城,但是許出不許進。”
“是,大人!迸送獞,卻又皺眉,“不過府衙的糧倉也支撐不了許久,畢竟府城里有七八千口人呢,如今開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鄉下也沒多少余糧啊。”
第163章 艱難守城(下)
長青也知道這個情況,只道:“之前關門是防著有人趁機生事作亂,現在開門則是給百姓們留一線出路,愿意去鄉下縣里尋糧食避難的,也別關得太死,以免激起民憤或抵抗,反倒動搖人心!
潘同知便道:“大人,此事交給下官去辦,您先回府休息半日吧。”
長青并不逞強:“唔,現下暫時無事,我先回去,嚴松濤跑了,便你我二人輪流主事!
最近為了安撫民心,他一直都是穿著官服走路往返衙門,這會兒也是如此,只是還沒到家,就被人叫住了。
長青回頭一看,是潘同知身邊的小廝,他們才剛剛分開,潘同知又派人來尋他,必然是有變故,于是連忙問:“何事?”
小廝急道:“大人,我家大人叫小人報告大人,北門外發現了叛軍隊伍,他們要攻城了!”
終于來了。
長青抬頭看天,太陽已經偏西,看來叛軍是想在天黑前進城。
那就看看你們能不能進得來吧。
長青腳下一轉,說了一句“知道了,去城頭”,就大步朝前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道:“新平回去跟夫人說,不必等我了,家中關緊門戶!
許杏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下去,大門緊閉,所有人都待在府里,自己卻去見客院里住著的張順。
她才走到游廊處,就見張順在二門外,跟小丫頭說著什么,小丫頭一臉嚴肅的點頭,然后轉身就跑,迎面看見許杏,立刻住了腳,一邊行禮一邊說:“夫人,張二先生說要出府去保護大人呢。”
許杏點頭,讓小丫頭退下去,又緊走幾步,對著張順行了個全禮,道:“大人的安危就拜托您二位了!
張順側身避了避,擺擺手道:“夫人不要多禮,小人們自當盡力而為!
真到了真刀真槍的時候,許杏也只能寄希望于張氏兄弟武功高強,能保護長青了。
她向來不做那些燒香拜佛的事情,可是回到后院,看見同樂一邊照顧孩子一邊跪地祈禱,她也不由得跟著念了幾句經。
長青這邊的情況并不好。
他們之前做好了準備,但是叛軍遲遲沒到,于是本來戰斗力和紀律就比不上軍人的衙役們斗志越來越弱,防守也有了幾分松懈,而叛軍終于出現的時候,大家一開始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別硬撐了!我們知道你們城里根本沒有兵!我們可是十萬大軍,踏平你們這個甘州城就跟踩死只螞蟻似的,趕緊打開城門吧!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白白葬送了性命!”
“安王殿下清君側、誅佞臣、扶持小皇帝,跟你們老百姓沒關系,開了城門讓大軍通過,必然毫發不傷!”
“范長青!你一個文官,再有能耐你也打不過十萬大軍!安王殿下惜才,允許你繼續當知府,甚至可以官升三級,你就不要頑抗啦!到時候玉石俱焚,太可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