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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羽小說 > 歷史軍事 > 貴妃死的那一年 > 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50節
        莫不是昭陽郡主休夫一事,給陛下打擊過大?

        張辭水聳了聳肩,一臉惆悵。

        崔旺兀自呆滯一會兒,突然又問:“上次薛家設計陛下一事,陛下當真不追究了?”

        不料張辭水聞言,愈發的惆悵,“薛家?呵,那個薛承貴以為他的好女婿保得住他,可笑,聞風鶴自顧不暇!

        “?”崔旺不解。

        張辭水斟酌一瞬,尋思告訴崔大監也無妨,左右回了宮,崔大監是日日跟著陛下身旁近身伺候的。

        “崔少卿已從河澗動身,趕回銅元郡,他這回受命查的就是官商勾結、族商壟持一方市場的行徑!

        河澗崔氏販茶的生意,被崔家引以為傲的嫡孫親手砍了個四分五裂,崔氏五房分家,將良田、鋪子七七八八分得干凈。

        五房次日就將鋪子盡數賣去,換了金銀,直說是不孝崔氏子孫要拿崔家開刀以向皇上表衷心,賣鋪子和崔家大房撇清關系以保命。

        而崔司淮的堂兄,更是被崔司淮以欺壓茶農的罪名押去洛京。

        大樹一朝被伐,長出的新枝便難再成氣候。

        “張首領的意思是……”崔旺壓低聲音道:“薛家無活路了?”

        張辭水點了點頭。

        宣珩允的車駕在經過多個日夜不停的行駛之后,終于以最快速度抵達了洛京皇宮。

        當宣珩允洗去塵土換上一身珠白緞面皇袍,坐在太極殿的書案后,太陽已經落山了,窗外響起夏蟲的叫聲。

        盡管如此,宣珩允仍是連下數道旨意,針對茶農上京狀告河澗崔氏一事,他破例命御史臺諫議大夫陸仕良作此案主審。

        僅僅三日時間,在未有任何證據及緣由的情況下,僅憑茶農一方說辭,六部、京兆尹等留京的諸多官員被罰下獄。

        有年邁老臣上書,替下獄官員喊冤,元啟帝于紫薇殿厲斥老臣庸碌無為三十載,當眾遣他還鄉養老。

        至此,朝中官員惶恐不安,而伴駕出巡方歸的官員則閉口緘言,對那批留京官員避而遠之。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陛下與往日的不同,元啟帝不再把搜集而來的證據丟在諸人面前,以明理為君風,讓受罰大臣辯無可辯。

        他開始以專.制的皇權去壓制諸人,用皇威讓諸人閉嘴,他撕下那層儒雅謙和的偽裝,露出獨斷專行的狠戾面孔。

        有禮部官員議論昭陽郡主私帶太醫出洛京而未記冊,此舉不合禮制,此事被陛下知道,那二人被貶嶺西梅縣。

        所有人都感受到陛下的喜怒不定,圣意成了懸于每個人頭頂的一道雷電,不知道什么時候霹靂閃電就會落下,劈得人猝不及防、粉身碎骨。

        回京的第七日,太監總管崔旺招呼著數個小太監,推著一口玄武石做得煉丹爐,從紫薇殿前的光華場路過,一路招搖過市,推進了陛下寢宮大明河宮。

        與此同時,陛下帶回一身份不明的道人居于后宮這事,亦不脛而走。

        后宮里沒了妖妃,卻住進來了妖道。朝臣嘩然,卻不敢言。

        而有膽量直諫的崔少卿尚在外省。眾人私下一合計,于下朝后去了帝師謝俞府上。

        次日,謝俞于紫薇殿欲撞柱死諫,求陛下趕妖道出宮。陛下大怒,竟是宣了禁衛將謝俞直接拖了出去。

        本朝講究刑不上大夫,且謝俞曾是太子恩師,元啟帝此舉,被內省起居官寫入起居注,并作批注“陛下行止暴戾!

        這些,宣珩允全不作理會。

        “昭陽郡主的婢女丹秋近日到太醫署抓過幾次藥!贝尥鼓,將此事稟于宣珩允。

        宣珩允聽罷,握緊手中帕子,他的指骨因為用力而繃成青白,血癆之癥發病間隔會愈發頻繁,他低低道出聲。

        “朕去看看她!毙裨蕪娜σ卫锲鹕砭屯庾摺O銧t里的瑞腦香飄出絲絲縷縷青煙。

        “陛下,”崔旺猶豫開口:“這,您到了侯府說什么呢?”

        宣珩允頓住,心尖上猛地一抽,驚覺他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可他想見楚明玥,想親眼見到她現下如何了。

        想到這里,他又往外走,崔旺只好快步跟著。

        書案上厚厚的一沓奏折被棄于太極殿濃郁的香氣里。

        宣珩允離開太極殿,徑直往大明河宮去。日光從西邊照過來,照得他的影子又細又長。

        大明河宮的正殿里,藍衣白發的道士正圍著丹爐轉,他向宣珩允諫言,若要煉成丹藥,須集齊風雨霜雪四象,而尋回的冰蠶要以梅上霜為食,凈化七日。

        至今日,還剩三日。

        “還要多久!毙裨侍みM大殿,面帶慍色冷聲問。

        道人依舊緩聲回答,并未被宣珩允赫住,甚至于宣珩允九五至尊的身份,他初次得知時亦未有驚慌,真的像極遠離俗世的得道高人。

        “回稟陛下,春日的雨水、秋末的白霜、盛冬瑞雪,崔大監皆已送到。如今還差風,貧道觀天象,兩日內有雨,雨前定會有風。”

        宣珩允悶悶應一聲,胸腔肺腑里是肆意沖撞的煩悶,他尚沉浸在找不著借口去見楚明玥的沮喪里。

        這時,一只黑羽鳥掠過重重宮宇疊檐,飛入大明河宮穩穩落在宣珩允肩上。

        冷白的手指湊近鳥腿上信筒時,黑羽鳥勾著脖子蹭在他的手背上,細嗅那股它認可的味道,是幾乎浸透骨肉的瑞腦香混著來自宣珩允皮膚上的獨特氣味。

        這也是宣珩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那些潛于江左截獲黑羽鳥信箋的人,究竟如何騙過黑羽鳥的。

        就連太醫署都言,這世間眾生,每一個人身上的氣息是獨一無二的。

        他展開信箋,視線從那行精簡小字掃過,緊蹙的眉目漸漸舒展。

        他找到去見楚明玥的借口了。

        這份喜悅,是可悲的,是何時起,為了見她,竟要算計至此,然他顧不得這些,亦不配驕傲,只要找到一個見她的理由,便是好的。

        這一切,都是他這些年沉積起的障。

        “備馬出宮!

        宣珩允言罷,出了大殿,大步往偏殿寢房走。

        崔旺怔一怔,慌忙跟上,并隨手撈起一個侯于廊下當值的小太監,吩咐去備馬。

        很快,宣珩允換上一身玄色素面緞袍,騎馬出宮。

        崔旺跟于其后。

        兩匹大馬一前一后直沖朱雀門而去。

        緊緊跟在后邊的崔旺一頭霧水,不是要去候府見娘娘嗎?怎的就出城了。

        照夜白出了朱雀門,蹄下生風,揚起一路塵。崔旺抓緊韁繩,大口喘氣跟上,他累得滿頭大汗,就好似跑得不是馬兒,是他一般。

        直到跟著照夜白進了城郊的鶴縣,崔旺終于明白過來,原來真的不是去看娘娘。

        宣珩允拐進僻靜巷子,在一荒草叢生處停下,他從未到過這里,但這五年來,他通過黑羽鳥送來的信箋,分外了解這里。

        “陛下,這里是?”崔旺跟著宣珩允翻身下馬。

        “是她照拂了五年的地方。”宣珩允松開馬韁,沿著齊腰的荒草和肆意攀爬的藤蘿尋找入口,照夜白兩條前腿踏進草叢,大口吃草。

        崔旺拍了拍馬背,讓他騎來的馬跟著去吃草,他跟在宣珩允身后,“陛下是在找?”

        “宅子的大門!

        “宅子!”崔旺張大了眼睛,踮著腳尖往草叢里看,隱隱約約似乎是有青瓦屋頂,“陛下是說,這里是娘娘照顧那孩子的地方?”

        宣珩允未應聲,側頭盯著面前荒草看,眼前密密麻麻的藤蘿后邊,應是一堵墻。

        崔旺知道楚明玥曾護下一對母子,時常給這里送金銀,但這對母子的身份,他卻不知。

        “陛下為何突然過來?”

        宣珩允蹚著草叢往回走,不時用手撥開那些藤蘿,就在崔旺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宣珩允面無表情道:“那個女人要死了。”

        第47章 47、47

        那個女人?誰?

        崔旺驚愕不已, 但他不敢再問。

        這時一聲馬啼。崔旺扭頭望過去,大驚,“哎喲喂, 陛下的照夜白不愧是神駿!

        宣珩允抬眼看過去, 照夜白面前的藤蘿和荒草被它啃得七七八八,繼而露出了被掩于荒草后的小門。

        他沒有去想照夜白這個舉動有多么巧合, 門是虛掩著的, 崔旺跑過去一推便開了。只是崔旺大意, 被門角上擱置的碎瓷片正砸頭上,倒也未受傷,有驚無險, 他捂著胸口唏噓。

        宣珩允視若無睹,低頭穿過小門, 走近院子。

        院子里的破敗景象讓他下意識蹙起眉心, 曾經,他住過的那個冷宮也長滿荒草。

        屋檐塌陷、滿目蒼夷,唯有西邊的矮屋亮起昏黃的燈光,里邊傳出孩童講話的聲音。宣珩允踩著雜草走過去,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苦藥味。

        草叢里, 倒著許多藥渣, 大部分已經被日光曬得干癟。

        宣珩允尋著聲音進去,看到了病榻上那個女人,還有榻前跪著的面無表情的孩子。

        只是從側面看過去,宣珩允便已確認, 這就是老六的兒子。這個孩子的鼻子、眼睛, 就連鼻尖那顆痣都和無數次出現在他噩夢中的臉一模一樣。

        他跪在床邊, 聳下眼尾看著尚處彌留的女人, 毫無生機的聲音流暢地背出了《行軍策論淮揚談》篇。

        那個闔眼的女人突然睜開眼睛,猝然爬起,蒼白衰老的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她伸出瘦若枯骨的手指,探向前方虛無的空氣,口中癡癡喚出“馳安”二字。

        宣珩允知曉,這是恒王最早背會的、關于行軍用兵的文章,奉化帝對于恒王在武將方向的栽培,或多或少和他本人自幼擅學布兵之道有關。

        下一刻,那個女人似回光返照般走下床,聲音溫和囑咐長生出去買桂花糕,透過破洞的窗紙看著他磕磕絆絆走過齊頭高的草叢,才坐在繡墩上對著那個落滿灰塵的銅鏡整理散亂鬢發。

        理好似枯草一樣的頭發,她甚至給臉上擦了香粉、唇上抿一層唇脂膏,隨后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朝著宣珩允跪下。

        宣珩允遠遠站著,面無表情看著她。

        “陛下,是該喚您陛下吧?”女人輕輕笑了笑,“您會怎么對待這個孩子!

        這個笑容讓原本平凡的她沐了一身霞光。

        宣珩允盯著那張臉,原本淡漠的神情瞬息變幻,他在這一刻知道了,他的六哥何故要大費周章養一個外室。

        他盯著那個女人唇角蕩起的梨渦,胸腔里是被剎那點著的憤怒,這股憤怒來自于屬于他的,那個人怎敢覬覦。

        這是來自于隔著數年時光的、陰陽兩隔的羞辱。

        他的暴怒在頃刻間達到頂點,卻又被掐斷在胸腔肺腑里。

        縱使他早已掌控皇權,可他的權威只能掌控活人的生死,而對于來自早已不在人世的嘲諷和褻慢,他無能為力。

        “他不知道自己的血脈,也未入宗牒,求您給他一條活路!迸祟~頭磕地,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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