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
按他所想,仙人該是那種,滿心悲憫,高高在上的。
司禎不是,司禎和他站在一起,司禎從不如神那樣遠隔云端。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會給他喂吃的,會溫柔地捏捏他的肚皮。
很真很真的一個人。
司禎攤手:“事實就是如此!
“世人就是如此,喜歡根據自己的揣摩臆想,去定義神應該是怎么一個模樣!
司禎隨手挑了下自己的碎發:“誰說神仙就不能吊兒郎當呢,是吧。”
佘年也點頭。
司禎說她是神仙,他就相信。
司禎說神仙是吊兒郎當的,他也覺得神仙本該那樣。
司禎被逗笑了:“你一點都不懷疑我是騙你的?”
佘年搖頭。
他拽住司禎衣角的手都變得小心翼翼,用的是之前替神像的裙角拂去塵埃那樣的力度。
他帶著幾分傻樂:“你是神仙,那你也有很多信徒嗎?”
“嗯,對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那么多座廟宇分散在各個角落,每一間廟宇都有極鼎盛的香火,每一個地方都有她的信徒。
佘年認認真真,帶著一如往常地崇拜看著司禎:“我也是你的信徒!
他也是眾多信徒之一,他站在信徒之中,遠遠的看著神就已經很好。
司禎嘴角的笑有輕微滯澀。
“你會一直當我的信徒?”
說完,又啞然失笑。
這甚至都不需要問,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小傻子,會把她的拋棄當成塌了天的大事。
也只有這個小傻子,會沒什么理由的,屁顛屁顛跟在她的后面。
佘年點頭,用很重的點頭來做回應。
佘年像是個好奇寶寶:“神仙可以聽到愿望嗎?”
“可以啊!
佘年眼睛都帶了光:“怎么聽到的啊?”
司禎:“就是,打開和凡界的溝通通道,會聽到許愿!
佘年探身:“凡人許什么愿望都會幫他們實現嗎?”
司禎想了想:“那不是啊,還是要順應規律,人人都許愿要成為皇帝,那總不能人人都是皇帝吧?”
“但一些小的愿望還是能實現的,比如讓生病的伴侶恢復健康,比如順利開一家自己的小店。”
“還有那些來求財的,我會掉點錢給他們,路上撿,也算實現他們的愿望!
看著佘年感興趣,司禎撿著有意思的經歷給他講:“神不需要睡覺,但是我愛睡覺,所以有時候會被吵醒!
“有人會在我的神像面前吵架,還有一些夫婦貌合神離,女方求家庭和和美美,男方讓我給他多納個小妾!
佘年:“那你也滿足他們的愿望?”
司禎扭頭:“我當然不,我讓男方在和他相好的偷情時被抓住,讓女方另覓他人嫁了!
“這也算實現了她的愿望吧?新的家庭很和美呢。”
佘年笑出了聲:“你好厲害!
能實現那么多人的愿望。
“神仙的日子都很快活嗎?”
司禎想了想:“不是!
“如果真的那么無憂無憂慮,我也不會來到這里了。”
司禎的話音又慢慢輕了起來,食指重新放在了佘年的額間。
時間迅疾奔走,不知道是幾個寒來暑往的輪回。
佘年目光所及之景都在變化,只有神像的模樣未曾更改半分。
但在畫面停滯的瞬間,佘年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塊裙角碎了。
舊的神像被推倒,新的神像被立起。
“吃了我那么多的供奉,不實現我的愿望,呸!”
“村子來的仙人可是和我說了,你是邪神,白拜你了!
“我就說這樣的什么神女是不靠譜的!
“你這種神仙還是快快死去的好,你這個騙子!”
佘年眼睜睜看著神女被麻繩捆綁著,拖拉著拽下神壇。
而他剛剛輕拂過的裙角,也因為暴力地拖拽磕碎了,從神壇上掉了下來。
佘年伸手去,把裙角接住。
“你們不能這樣對她!”他氣得要沖上前和這些人理論。
這是司禎,這是他的司禎,他想盡辦法去哄去討好的人,這些凡人憑什么把她推倒?
曾經有著那樣鼎盛香火的神女,只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傳言,就被拉下了神壇?
騙子究竟是誰?
沒人聽到佘年說話。
舊神像被拖到了荒郊摔碎。
神女四分五裂,躺在污濁的泥淖之中,神情依舊悲憫如一。
司禎看佘年心虛不穩,及時把手拿開。
佘年眼中殘存著憤怒的情緒:“他們憑什么那樣對你?”
司禎無所謂道:“神格破碎的神,都是那樣的下場!
佘年的眼中多了緊張:“為什么你的神格會碎掉?”
神仙不是無所不能的嗎,還有人比司禎厲害嗎?
司禎垂眸,平靜道:“仙之上有神,神之上有天道。”
“他不允許有威脅到他地位的神存在,我被騙進了滅神陣!
“在被滅神陣絞殺之前,我打碎神格,在天道發現之前瞞天過海,把神力分成三份送到了下界!
“我自棄神位,換來了多世輪回的機會!
自棄神格,這不是勝利者的勛章墻,這是失敗者的恥辱柱。
她被逼到只能自棄神格才能茍延殘喘地活著。
有那么一瞬,司禎在回避佘年的視線。
她一直都明白他對她有那種莫名的崇拜,他永遠都覺得她很厲害。
她不太清楚是什么支撐著他始終如一追隨于她,她覺得或許是因為她強大,她有保護他的實力。
或許起因是她在幻境,插手了他幼年的記憶,在他被蛇吞入腹中之前殺了那條蛇。
如果云逐水不插手修真界,那她就是修真界最強,她可以帶著佘年在修真界橫著走。
可事實上,云逐水作為天道,是凌駕于所有人的存在,包括她。
她也沒有那么厲害。
她作為神,丟棄了神格,失去了她所有的信徒。
世人需要神,所以建了一座又一座神像。
在神不再是神的時候,這些神像就會被推翻。
可神也需要她的信徒。
當把強者的外衣撕下來,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佘年眼前的時候,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會如之前一樣崇拜她,喜歡她。
十拿九穩的神在此刻有了不是那樣篤定的事情。
佘年眼角紅紅的,他抱緊了司禎。
他趴在司禎的頸側,用足夠讓她聽清,但輕緩的聲音問她:“神格碎掉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痛苦?”
他不覺得司禎沒有贏過那個什么天道,就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他只是很擔心,很心疼。
他覺得司禎被逼到了只能自毀神格的份上,一定是窮途末路了。那時候的她會不會也很害怕,親手打碎自己的神格,是不是也很疼。
很驕傲的一個司禎,被她親手打碎了。
佘年眼淚又掉下來,好像替司禎掉下了她自毀神格時應該掉的淚。
佘年捏捏司禎的后頸,又略帶笨拙地,拍拍司禎的頭:“不怕,不怕,我可以保護你,我會站在你前面!
他知道司禎的對手是怎樣強大,可他沒有生出懼意。
他知道司禎是誰,只覺得慶幸,慶幸上天垂憐,真的把神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自始至終,從沒有過一刻想過得到神的庇佑。
他想站起來,站在神的面前,以凡人之軀,庇佑他的神。
世人喜歡神,是因為神能永遠無休止地滿足他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