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舉薦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嚴惟中,加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撫浙江!”
請奏于謙配享太廟的嚴嵩!
他去浙江是什么用意再明顯不過。查這次倭亂,連著要被裁撤的市舶司一起,浙江上下會有多少人被波及?
于謙是何等清廉,浙江諸官呢?
皇帝在沉思,楊廷和又說道:“若浙江上下傾慕于忠武公者眾,區區百余倭寇絕不至于如入無人之境!陛下,天威縱不能遠播日本,浙江百姓也是陛下子民!皇子降生,何等幸事?然陛下忍聽浙江子民悲痛之哭否?”
許多朝參官心里一咯噔:壞了!
他們都看向了楊廷和:當時被皇帝狂蓋帽子的他,現在開始向坐穩了帝位的皇帝蓋帽子了。
喜得皇子的陛下哦,您不顧浙江子民喪親之痛嗎?
皇帝果然神情一僵,隨后惱怒地說道:“準了!嚴嵩,你去浙江,給朕好好查一查,為什么區區百余倭寇便能在浙江如入無人之境,殘害朕的子民!”
嚴嵩出列跪下:“臣遵旨!”
誰知楊廷和還說道:“臣請武定侯整軍備戰!若浙江果有逆賊余黨,武定侯可隨時率神機營南下!”
朱厚熜沉了沉臉:“此事不急!若無他事,先散朝吧!”
人人都聽出了皇帝的不滿意。
散朝前,他還說道:“嚴嵩、張璧、顧鼎臣,隨朕回御書房,進講太宗皇帝冊封日本國王、重開日本堪合及歷年來舊事。”
今天不開國策會議了,皇帝只召了三個伴讀學士。
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主要是召嚴嵩。
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作為伴讀學士向皇帝進講了,講的還是與日本有關的舊事。
但難說不是別的目的。
散朝的朝參官們看著去往文淵閣的楊廷和:御書房內前幾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今天非要逼著皇帝殺了張氏兄弟、還要在浙江大動干戈?
回到文淵閣里坐好之后,楊廷和才伸手揉了揉臉。擦去嚴肅的表情之后,露出的是滿臉苦笑。
他媽的,越來越像權奸了,還要演得越來越大義凜然。
蔣冕、毛紀、石珤、楊潭都看得似笑非笑,隨后也都苦起了臉。
“我再去文樓傳召京營國策推行會議吧!北砻嫔,他也是楊廷和的新黨干將。
石珤也搖著頭:“《大明忠佞鑒》又要加一卷了!
說罷就起身去史館。
楊廷和喝茶潤喉暖心,悠悠說道:“將來,我等也不知會在忠臣之列,還是在奸佞之列!
事到如今,新法必須成了!
這還只是開始,費宏現在只怕還沒收到密令,還沒糾集舊黨出手呢。
他去了四川這么久,楊廷和家與李充嗣家的黑料只怕收集了不少吧?
現在能保護他的,反而只有皇帝了。
這叫什么事?
御書房里,朱厚熜卻只拿出了一個匣子,交給嚴嵩。
“此去浙江,別讓朕失望!敝旌駸猩钌畹乜粗,“你請奏于公配享太廟,當以之為榜樣!
嚴嵩只以為皇帝這是提醒他太廟之功,渾然不知道皇帝真正想的是什么。
第192章 浙江表示沒事
上一次,只是一個御書房行走去了廣東,兩廣三品以上就全軍覆沒了。
這一次,是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南下浙江。
嚴嵩并沒有急忙趕去。
甚至于等消息都快傳回浙江時,他還沒有動身。
今非昔比,他有很多人要見。
因為他嚴嵩蟄伏了那么多年,除了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之外,今年他混到了一個重要成就:會試主考官。
嘉靖二年進士,盡是他的門生。
原因很簡單:陛下既然要支持新黨先嘗試富國,那么這一科的主考官就要是新黨的人。
有資格做主考官的就那么一些。楊廷和不能擔任,因為他的次子也要參加這一科考試。
石珤、蔣冕、毛紀之前都已經參與過會試主考了,不宜連續擔任。
而皇帝似乎也不想選一個身份完全就是新黨或者帝黨之人,最后這個美差落到了嚴嵩頭上。
現在隨著嚴嵩即將離開中樞,空出來的可是兩個顯位:御書房首席及另一個御書房伴讀。
一個能參預國策會議,一個能時常見到皇帝。
御書房首席大概會論資排輩先由張璧頂上,他是皇帝的老鄉,皇帝定會優先選擇他。
那么剩下一個御書房伴讀學士也很香。
趁著嚴嵩要赴任地方的機會去拜訪送別,許多人的目的卻十分明確。
然而皇帝的決定很快就下來了:費宏的侄子費懋中!
編了兩年史之后,費懋中成了御書房設立以來資歷最淺的伴讀學士。此前的嚴嵩、楊慎、王守仁、張璧、顧鼎臣,哪個不是已經年齡不小、任官多年了?
嚴嵩在京城諸官的猜疑不定中帶著那個密匣啟程南下,而此時京里的決定也傳到了浙江。
歐珠這一個月來不可謂不賣力,四處奔走,察撫寧波、邵興。
每個遭災的村子和寧波城里受損的人家他都去了,帶著官紳代表救濟遺孤。
當官的能做到這樣,瞧著他感動深受義憤填膺地表達著一定會上奏朝廷懲治貪官污吏,老百姓的情緒慢慢也就過去了。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官府這次雖然緝捕倭寇不力,但是竟拿出了銀兩及糧食賑濟,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
等杭州府那邊收到的消息緊急傳到寧波來,回到寧波府衙的歐珠臉色卻陰沉得可怕。
“歐巡按,現在怎么辦?”寧波知府呂鴻武驚慌失措,“這么點小事,已經都處置好了,為什么還要派浙江巡撫?”
歐珠心情煩躁。
為什么派浙江巡撫?從孫脩送來的密信來看,這還只是楊廷和妥協之后的結果!他的本意,是要借遠征為由徹底接手東南軍政,將東南官紳富戶先犁一遍!
好消息是,新黨與帝黨有了新的矛盾。
壞消息是:浙江市舶司已經鐵定要裁撤了。
解昌杰、賴恩、鄭守介等人都要解送入京問罪,楊廷和不能辦整個東南,能不能先借這件事辦浙江?
來到了市舶司衙門,賴恩面如土色,說話嘴唇都在哆嗦,手連茶杯也端不穩。
他想到了之前的廣東鎮守太監傅倫,還有甘州鎮守太監董文忠。
可他不敢自盡。
解昌杰也面如死灰,滿嘴苦澀:他覺得陛下還不如痛快點。
“歐巡按,你不是說朝廷不會嚴懲嗎?市舶司都裁撤了,這……”鄭守介驚惶不安,“倭賊膽大包天,我們市舶司又沒有兵,怎么能就治我們的罪呢?”
“非是你們有罪,實是朝中爭來爭去,傷及浙江!”歐珠頗有些悲憤地說道,“連日來奔波撫恤,盡為泡影!我必秉公直言,市舶司裁撤不得!”
“如今還能扭轉乾坤嗎?”賴恩生起一線希望。
“解僉都!”歐珠朝解昌杰行了行禮,“如今楊閣老為行新法,朝堂上飛揚跋扈,實在過于操切!先是令解僉都于廣東清丈土地,又令楊用修遍訪廣東士紳索娟,楊閣老行事慣于激變揚威!然浙江稅賦重地,如何能同樣如此行事?浙江歲入與市舶司之利密不可分,萬千生民衣食所系,您是潛邸舊臣,還望您入京后向陛下直陳!”
解昌杰默默地看著他:所以我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在狗急跳墻的你們身上找到轉機?
如果都被解送入京問罪了,浙江的局我哪里還能參與?
最后一句話倒是有點意思,為什么要提我是潛邸舊臣?
“解僉都,您是市舶司提舉,您一定得替咱們市舶司說句話。 辟嚩骺奚で笾,“廣東行新法,市舶司都沒裁撤,怎么浙江還要先裁撤呢?”
歐珠凝視著他:“解僉都,朝廷既有旨意解送諸位進京,那么不如先隨我去杭州府吧!”
消息已經不脛而走,杭州府表面上一切如常,但許多有身份的人家里,主人都已經情緒炸裂了。
“市舶司要裁撤,那織造局要的絲綢怎么辦?市舶司要的瓷器怎么辦?攢了三年的貨,就為了今年啊!”
過去十多年里,日本使團都是三年來一次,許多人已經習慣這樣的節奏。
“是啊,柳公公,您不是說四道堪合定會照常交易嗎?按照您老的吩咐,我可是已經加急添了織機雇了人,還收了很多生絲啊!”
在南方,共有南京、蘇州、杭州三個織造局。此時,杭州制造局柳仲神色十分不耐:“急什么急?去年陛下大婚讓你們備的貨,虧了嗎?那些東洋夷人哪里離得開咱們天朝好物?這回那徐倭把事辦砸了逃回去,興許下半年就把人綁了送回來負荊請罪,到時候還不是照常?布匹存在手上又不會爛!”
“柳公公,就怕以后是真裁撤了啊!”
柳仲提高了一些音調:“就算市舶司裁撤了,宮里、朝廷還不是年年要貨?別一個個都到咱家這來鬧!咱家就是奉宮里旨意辦事,禮部要多少,宮里要多少,咱家就備多少!怎么,你們還要咱家做陛下和朝廷的主?都給咱家滾回去!吵得咱家心煩!”
轟走了這些人,柳仲才表現出真正的擔憂。
如果要治市舶司的罪,賴恩那家伙會不會胡說?
柳仲在房里踱來踱去,隨后才喊來干兒子:“去藩司衙門!”
布政使司衙門里,很快就要從浙江第一號人物變成第二號人物的孫脩正在看著一封信。
這封信從四川而來,孫脩看得很認真。
所以柳仲請見的消息通傳進來,他只吩咐讓他稍坐,馬上過去。
但放下了信之后,他還沒動身。
孫脩凝眉思索一陣之后,甚至又再度拿起信仔細再看一遍,隨后才拿著信紙點燃之后等它近乎燃盡了,放入了一旁的筆洗里。
直至又到一旁洗了洗臉,擦了擦手,他才張開雙臂,讓人幫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和鬢角。
戴上官帽走到了召見屬官的外間,他才笑著對柳仲說道:“柳總管,勞你久侯了!
柳仲雖然身份特殊,對孫脩卻不會怠慢:“不敢。藩臺,京里要派巡撫到浙江,我聽說的情況,可不大對勁啊!
聽他說話的直接,就知道兩人之前的交道也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