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招,小的招……”
當線索再次指向一個在臨清坐商的富戶之后,他同樣肝膽俱裂:“草民做的木材生意,這事草民接手之后,為防州衙和河道衙門查,是讓秦叛官的弟弟做的,草民主要是賣了不少木材……”
張孚敬再拿了秦判官和他弟弟,這下更好,他弟弟也只是個中間人,接活的又另有其人。
而這一伙人再去拿時,才發現是個另有匪盜身份的小漕幫。
為首的已經跑路了,只抓到些苦哈哈的漕工嘍啰。
但張孚敬畢竟還是拿到了一些信息:他們幫的老大,是去了四通樓赴宴之后,離城去運一批貨的。
一查之下,那姓付的木材商又被提了過來。
張孚敬厲聲喝問:“你既是轉手給了那姓秦的,又跟那匪首聚宴,還喊冤?”
“是吳掌柜!一定是他,是他邀的宴!草民根本不知道是那個漕幫當家當年做的那段活!”這付記木行滿臉悲憤,“只因大家都是出身福建,豈料他是要牽連我們。張督臺,那吳掌柜出身詔安吳氏,這詔安吳氏是泉州蒲氏改姓而來!后來相聚,他還譏笑草民,說張督臺要在山東試行新法,以后漕船不可用了,我們可敢造反?”
張孚敬眼神微凝,而后就露出一絲喜色。
“老戚,去拿人!”
什么分家已三百年、九族之外?
蒲氏后人好大的膽子。
趁陛下南巡,還想炸死皇帝,讓天下更亂一點。
這是奉天討逆?這就是赤裸裸地想謀奪朱家江山!
此案一破,叛軍的檄文都完全站不住腳了。
運河之上的刺駕大案竟與叛軍謀逆是一起的,那更說明不是漕運系統或南直隸有些人想搞事,大家的精神都會放松不少。
戚景通趕到之時,只收獲了一具自盡的尸體。
吳掌柜沒有留下性命透露更多事,但對于皇帝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當章拯被押到停泊于濟寧州城外的碼頭旁的御舟上時,臨清的快馬也趕到了這里。
“層層轉包,重重壓榨!敝旌駸欣淅涞乜粗,“你河道衙門整治河道,就是這樣整治的。用十兩銀子,能做好一兩銀子的事嗎?章拯,嘉靖元年以來,你河道衙門累計請了八十余萬兩銀子,你上下又吞了多少?你的前任,你在河道衙門案牘里應該也有點數,他在河道衙門三年多,又吞了多少?”
章拯痛哭流涕:“臣……有罪……”
好歹是查清了,他跟刺駕沒什么牽連,只是河道衙門修河工程的督管留下的漏洞,而且是在他上任之前。
按貪腐來處理,好歹不會被誅九族是吧?
但另外數家就要喜提九族消消樂了。
楊廷儀立刻請奏:“詔安吳氏竟大膽至此,可見蒲子通有如此大的膽子,所憑恃者,還有蒲氏數百年經營之下于大明處處生事之機。臣請陛下旨意,立即捉拿蒲氏余孽,嚴刑拷問其余通逆之人!”
朱厚熜要的就是謀逆之后,以這種這個時代最不容回避的罪名去行事。
御舟之上,他只是冷冰冰地吐出了一個字:“準!”
衡陽城內,蒲子通也在一陣思索之后說道:“此言有理。”
他新的肱骨拍著胸脯保證:“大都督放心,萬一水口山還奪不回,末將必定護好陛下與太后!”
水口山寨堡那邊,蒲子通填進去了一千多條人命,沒有拿下來。
此刻,水口山寨堡真的被朝廷大軍穩住了,東南窺視著耒陽,北面威脅著衡陽城南與東南的耒水大營。
蒲子通有跟他更久的部將,但如今三面半皆敵,實在安排不過來了。
顧仕隆與朱麒的總攻在即,這些部將都要在各門專心守城。
但也要安排好退路。
如今最安全的通道,就是出東門,直接上船,在回雁峰和耒水大營的斷后下沿著湘水去耒陽。
鎮守城東的嚴春生以成分鮮明的匪寇身份,一步步獲得了蒲子通的認可,就近接上“幼帝”、“太后”與衡陽城內文臣們,與蒲子通率領的大軍水陸并進,南下“轉進”郴州。
離開之后,嚴春生喊來了自己督修城西塹壕時提拔的把總、“殺豬人”蔡甲。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蔡甲點了點頭。
民夫壯勇嘛,城內組織轉運的事,自然就交給他了。
從濟寧出發的人在趕往南京,讓張錦去嘉定拿龔弘。
抓捕蒲氏后人各家的命令遞往廣東、浙江、福建等地。
衡陽城湘水東北側的船只越來越多,正在加釘抵擋箭矢、彈丸的盾牌準備渡河,城西多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土山。
蒲子通已經熬了數天的夜,但現在無法放松下來。
最艱難的時刻就要來了,桂陽州也失陷,現在并不清楚五軍營是要去攻郴州,還是要北上與水口山的軍隊匯合圍南面。
“大都督放心,必勝!”
蒲子通站在東面城墻上,聽到嚴春生十分肯定的語氣,一時有些欣慰。
詹華璧雖然沒了,但自己畢竟又多了一個箭法無雙的忠心勇將。
入夜之后,十分寧靜。
但蒲子通知道,今天恐怕是最后的寧靜了,只是城中守軍不能松懈分毫。
夜間渡河攻城,是可能的。城西那邊炮轟疲憊守軍,是更可能的。
“我去城西,城東拜托你了!”
嚴春生點了點頭,看了他的背影之后又抬頭看了看十月底的殘月。
萬一之時可以直沖王府的授權拿到了,可以開始了。
也不知道半夜里能不能射中那盔甲穿得嚴實的蒲子通的某個不致命要害。
難搞啊。
第265章 王師必勝
城東,城墻與湘水之間寬在百步與三百步之間。
城北,青葉橋已斷,烝水和城墻之間則寬逾一里。
城東南看似登陸之時不易被城墻上守軍的箭矢和彈丸擊中,但反而還有城南守軍和東南方耒陽大營守軍夾擊。
而若從城北渡河登陸,又有深入烝水、湘水交匯口的石頭咀上寨堡的攻擊。
所以蒲子通的重心必須是城西,在他看來,顧仕隆若想順利攻克衡陽城,最理智的做法應當是讓唐培宇搏命消耗了烝陽大營之后拿下烝水以北,從城西北渡河與朱麒合兵,主攻城西、城北。
那個方向畢竟還有相對開闊地排名布陣的空間。
渡河攻城東,殊為不智。
但是事情的發展超乎蒲子通的想象,率先發起攻擊的,居然是城南的方向。
鎮守回雁門這個“逃命之門”的,是蒲子通最信任的得力干將、原先常德衛的指揮同知池福勇。
現在他竟然離開了南門,親自跑到了在城西北城墻上巡視的蒲子通。
“你怎么來到了這里!”
蒲子通心里一陣抽抽,難道南門出了問題?
池福永卻不顧其他的,將他拉到了一旁低聲說道:“傳信之人我先看押了起來。大都督,湘水上游來了大批戰船!水口山寨堡敵軍和湘水之上,正水路并進!
“……戰船?”
他不理解,但很震撼。
池福永急得不行:“船不大,但是炮很大!離水口山最近的那個寨,只堅持了不到一刻鐘,就被戰船從湘水上毀了。城東南碼頭上我們的那些船,恐怕頂不住。大都督,他們攻常寧,為的是把湘水上游都理順!這些戰船,是從廣東經靈渠而來的!”
“區區靈渠,又能過來多大的戰船?你是不是已經有了退卻之心?”
蒲子通久居湖廣常德,他是知道朝廷已經有了一種新炮,唐培宇就飲恨于此;可是再怎么重視,他也不認為廣東造辦的戰船會跋涉這么遠,到了這里就能摧枯拉朽,而且還讓池福永離開了他應該鎮守的南門跑到這里。
但回應他的,是東南方向隱隱傳來的一聲聲巨響。
池福永臉色驟變:“他們竟已又攻陷了一處寨堡。大都督,聽聲音只怕已經快到城東南碼頭附近了,大都督速做決斷,我去南門!”
蒲子通嘴巴微張。
一直只是三面合圍的朝廷大軍放任南面不管,原本以為五軍營選鋒就是奇兵了。
這些天以來,詹華璧所說的什么辰州衛、寶慶衛原來根本不存在,南面其實一共只有一支五軍營選鋒、駱安所率三百錦衣衛、但昭年的千五人,還有朱麒留作后手的兩千廣西兵。
而在衡陽城附近,更是只有不到兩千兵力,所以他們才只固守水口山寨堡。
現在才發現,詹華璧之前一直猜測顧仕隆等的東西,竟是這支水師?
重要的并不是這支水師戰力多強,而是若讓這支水師控制住了衡陽城東的湘水,那么耒水方向過來的補給和這條退路就斷了。
衡陽城真正會成為一座孤城!
池福永希望蒲子通早做決斷,蒲子通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么以城南為主要方向,一定要先打殘這支水師;要么就要考慮撤往郴州了。
蒲子通根本沒想就這樣輕易放棄衡陽城,此時,必須要搞清楚那支新出現的水師戰力如何。
“傳令盧參將,遣一半水軍往南接敵!”
常德本就在洞庭湖西畔,常德衛底下并非沒有水軍。確定了守衡州之后,蒲子通也沒有忽略水上的安全。
他的命令剛下過去不久,就聽到更清晰的炮響從城西傳來。
朱麒終于也開始動了,又是配合到恰到好處的時間。
衡陽之戰就此打響!
……
站在最大座船上指揮這支北征水師的,是安嬪的父親馬永。
他原先的職位是薊州總兵、署都督僉事,本身就已入武將的正二品序列。
女兒被冊立為嬪,馬永和孫交,其實是嘉靖新朝皇親之中文武領域最強的兩人。
他知兵,但到了廣東,所任的卻僅僅只是一個治安司掌司。
現在他知道,廣東的過渡期已經過去了。這次另得差遣率著自己并不熟悉的水師北上,皇帝只是為了讓他撈一個功勞,下一步則必定是要因功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