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決定還是集結主力去俺答汗庭走一遭,既是北征大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是要給一點馬芳脫穎而出的機會。
從蒙古南投,他必須有機會證明自己。這樣,朱厚熜才能給他盡量高一些的起點,讓他成為未來駐守于這一帶的一員勇將。
至于嚴春生……他風頭太勁了,只能再另做安排,或者留待將來真正有機會決戰北虜時再用。
馬芳就這么開始了他在大明從軍的生涯,可以說,這個起點已經比另一個故事中的他好多了,冒頭的時間也早多了。
郭勛漸漸回味過來,這馬芳只怕就是自己的機緣。
讓皇帝另眼相看的人物,從來沒有簡單的。
在考較了一番馬芳的騎射本領之后,郭勛更加相信了這一點——想在明軍中立足,以百戶身份領一小隊騎兵,馬芳也必須獲得同袍的認同。
這都是北征大營里的小插曲了。
北征大營里現在既等待著二月的開拔,也期待著月底即將到來的獻俘大典。
那既是這次御駕親征功勞的夸耀,也是北征大軍繼續北進的誓師。
張璧這個領禮交部事的國務大臣主持籌辦著一切,朵顏三部的族長也必須悉數到來。
朱厚熜卻在行殿中審閱著張孚敬他們從京城呈送過來的方略。
河套重回大明懷抱,宣大、以北的大片土地被收復,套虜的俘虜還有朵顏三部,都必須得到妥善的安排。
按張孚敬和夏言的建議,大同宜重新納入山西省的范圍,從此從邊區的體系中退出。
黃河以南的河套河套區域與寧夏、甘肅,還有被袞必里克收縮回兵力了的青海,現在得重新考慮了。國務殿和軍務會議的建議,甘肅、青海改為青甘邊區,而寧夏及黃河北的后套、前套,則改為河套邊區,黃河以南的河套歸由陜西省管轄。
至于宣府及張北、涼城、官廳、砂井、開平、應昌這一大塊區域,則是新的前線,可設宣寧邊區,薊州防線北移應昌一帶。
與此相關,那就是朵顏三部的處置問題了。
軍務會議的意思,應昌北的原察哈爾駐牧地及宣寧邊區的牧場都可允他們放牧。但是,朵顏三部要改一改。仍舊放牧、設騎兵的,改為游衛,直接受宣寧邊區節制。而留在原先大寧一帶的,則劃出三州之地,給他們一個世襲土官過渡。
朱厚熜現在考慮著這個問題。大明缺騎兵,朵顏三部其實有一些騎兵,但是戰力實在一般般。
現在嘛,就是讓他們愿意安居樂業、享受富貴的,就暫時做個土官,羈縻在邊區。仍更愿意放牧的,就在宣寧邊區內外放牧、游走為三衛,但必須受大明調遣。
時間還不太長,朵顏三部還不可能都被大明同化,確實需要過渡。
只是這樣一來,遼東邊市就不是針對朵顏三部了,宣交使也如此。
這回是要朵顏三部直接成為大明的臣子。
最大的難題還是數目龐大的鄂爾多斯萬戶俘虜。
毫無疑問,是必須打散的。北京那邊呈送過來的建議,群牧監收納一部分,遷一部分到黃河以南。河套邊區管著一部分蓄養戰馬,還要把青壯都遷到宣寧邊區來,讓建設局、轉運行管著他們筑堡、修路、應役。
還有一項大計劃,遷民實邊——剛好前些年清丈田土人丁,有太多大明百姓可以鼓勵他們到河套、宣寧了。
除了配套政策之外,最主要的是大明今非昔比,攻守易形,邊區可不一定那么危險了。
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在河套、宣寧邊區采取什么樣的邊民尤其是韃民政策?
其實沒什么心理障礙——形態更落后的草原部族,現在以戰敗和俘虜身份,為奴為仆都是他們很習慣、很適應的。
朱厚熜揉了揉眉心:要消弭仇恨、同化一些,除了足夠的時間,那還需要讓俺答無法再成為指望,還需要讓邊區的生活能比以前更好。
甚至連袞必里克這個人,他的結局如何,也會成為那些蒙古俘虜心里的風向。
要讓他們老實下來接受現狀而不至于人人自危,袞必里克還得有個看得過去的結局——這是張孚敬和夏言共同的建議,封他做個王公。
他們甚至建議朱厚熜在趕跑俺答一次之后,自己也加個汗號,用更溫和的政策進一步分化草原部族,用河套和宣寧邊區更好的生活吸引更多人南投。
這不是說從此就接受了大明與汗庭南北對峙的局面,只是要消除將來再次絕滅北患時境內那么多蒙古人可能會帶來的隱患,也讓北征時有更多帶路黨。為此,應該接受鎮安伯嚴春生的建議,納鄂爾多斯部一女為妃。
朱厚熜心里琢磨著,這樣的做法,好像唐太宗有過,后來的清朝皇帝也有過。
歸根結底還是生產力的問題,管控龐大疆域所需要的交通、通信手段的問題。對于游牧不定的草原部族,有這種“歸順”就仿佛頂峰了,再加上聯姻、時不時的敲打。
朱厚熜覺得,在俺答還沒被徹底趕走甚至消滅之前,就這么辦吧。張孚敬他們是更了解這個時代的,大不了等將來真的掃滅了還存在的統一汗庭之后再做調整。
嚴春生與袞必里克漸漸接近開平,這一次北征已經進入垃圾時間。
朱厚熜已經看到結局:俺答那么聰明的人,應該還是會抵抗一下的,但是將一舉兩得,既讓各部族直接感受到大明如今的強大,又削弱一下仍舊不算特別忠誠的部族力量。
強大的外敵有助于他凝聚內部力量。
決勝之局不在這次了。
正月底,看見嚴春生坐在馬上昂揚地出現在視線里,朱厚熜的眼神復雜。
這是自己冒出來的、自己并不曾有印象的人物,誰能想到竟猛到這種程度,甚至蓋過了唐順之、俞大猷的風頭?
只能說,這片土地從來不缺豪杰,只是需要歷史給他們機會。
從這一次開始,朱厚熜大概不需要親征來激勵什么士氣了,只要他給機會,就會有更多人冒出來,完成他的命令。
數月來的憂愁一掃而空。
俺答又做了一次正確的選擇,那又怎樣?喪家之犬而已,草原版本已經大更新了。
呆到天氣暖和,該回京了。
把精力花在發展那些讓將來的俺答能歌善舞的技術上。
第402章 博格達徹辰汗
嘉靖十二年的二月底,北京外城已經建好的鐘樓響起連續不斷的鐘聲。
京城百姓知道,又有一位重臣離世了。
很快,消息得到了確定:是國丈、靖安侯孫交。
耄耋高壽,無疾而終,這是喜喪。
消息傳到開平,這成了皇帝提前回京的原因。
喪事可以先辦,朱厚熜是皇帝,孫交的喪禮有太子這個外孫以監國名義參與,規格已經夠高。
孫交有個兒子,作為皇帝的“大舅哥”,孫元是正德九年的進士。雖然僅僅是三甲二百零四名,但有個皇后妹妹,他現在也官至長沙知府。
兄長還要趕來,靖安侯府之中是孫交的另一個兒子孫京答謝賓客的吊唁。
父親離世,孫茗雖是皇后之尊,卻也要來。
她那最年幼的妹妹孫嵐只比朱載墌大一歲,兩個孩子都面帶悲傷。
朱載墌更記得自己監國的這段時間,來探望外祖父時,外祖父私下里對他說的許多話。
外祖父說,那是父皇交給他的幾卷書,他熟讀過了,知道了許多新道理。
對于孫交叮囑他的話,朱載墌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
但他知道與將來自己的大位有關。
父皇要回來了,帶著彪炳千秋的功績。
登基將滿十三年,大明改行新法,果然大勝北虜、收服失地。外壓藩族,內收民心。明君在位,賢臣滿朝。
列席國策會議時,張總輔他們總是在商議,接下來要花很長時間緩一緩了。
父皇創下功績的腳步,比他們好好治理大明的腳步還要快。
聽說北征大軍又開拔了,不知還會不會再有大捷來。
等孫元趕到北京時,已是三月中旬。
落葉歸根,孫交是要被扶靈回到老家安葬的。朱載墌是太子,又有監國重任,不能去做這件事。
而皇帝凱旋回京,還有喜慶大禮要辦。
急遞來回,送來了皇帝的意見:準謚忠肅,英國公張侖代皇帝和太子扶靈送葬。
于是孫交的靈柩在停靈二十一日之后,離開了京城。
北京內外,要立刻開始張燈結彩,迎接皇帝凱旋回京。
朱厚熜剛剛抵達宣府,那個碑上的箭,這一次是沒法拔去了。
而剛剛送抵這里的一個奏報讓他勃然大怒。
“鄭曉,你在大同做過督屯郎中,你去查查實情!”
楊博擔憂地看著皇帝,張璧沉默不語。
陳九疇留在開平主持后續,本來他對這種事是更有經驗的。
事情很簡單,就報來被安排在歸化、卓資、官山一帶筑城的鄂爾多斯部俘虜又作亂,大同留守將卒平叛之下,斬首一千三百多級,作為功勞報了上來。
要知道,套虜是已經被打散了、解除了武器的。沒有馬匹弓箭刀槍,吃的口糧都需要邊軍來分派。他們有沒有作亂,為什么作亂,都不算很重要。
皇帝發怒的原因,是斬首如此之多還來請功。
大勝之后,下一步的事就是敘功了。
而大明的軍功,到如今仍舊沿用著成化年間的慣例。它大體有兩條線,一條是戰場表現,一條是首級。
戰場表現中,分為奇功、頭功、此功。
奇功是做出了決定戰斗勝負的表現,例如斬將奪旗、圍城首登、力破敵陣等等。
頭功的評判標準是“當先”。悍不畏死,敢于沖鋒陷陣的,那可評頭功。而只服從號令沒犯錯、有苦勞的,可以評次功。
這條線的評定,有時候缺乏客觀標準,于是又有了首級評功。
并且現在,不同敵人的首級功勞大小還有區別。北虜首級功勞最大,其他蠻夷次之,國內叛賊更次之。一般而言,婦孺首級也比不過青壯首級。
敘功之后的勘驗是一個漫長過程,首級功評定好之后,既決定賞銀,又決定升遷。
多少年來,濫報搶功、作弊買功甚至殺良冒功,那都不少見。
朱厚熜大怒的原因,就在于這很可能是一次為了首級功勞而刻意引起的屠殺。反正有作亂的理由,而且是北虜。
這不僅讓朝廷隨后敘功犒賞的開支會加大不少,更不利于大明對河套、宣寧邊區的后續經營。
有一就有二,要是覺得在這場戰爭中沒撈到足夠功勞的其他將卒有樣學樣呢?
張璧是此刻行駕中品級最高的文臣,他還是站了出來開口道:“陛下息怒,眼下還未下旨冊封袞必里克,朝廷對降虜處置方略未定,有人作亂,將卒處置了,對其他降卒也是震懾。只是需傳旨邊區,曉以大義,不可再有過于苛待降虜之事。宣寧邊區總督之選,也要盡快定下來!
“張經同樣是奇功,讓張經先去暫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