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副梯子是先被力士們發力舉動了起來,一起爆發斜推開去。
混亂之中,城墻與土坡之間寬窄不一的最后三五十步仿佛深淵,已經不知吞噬了多少虜騎。
“呲呲呲……”
伴隨著熱水、熱油被傾倒下去,慘呼聲中又不知多少人魂歸長生天。
自城東的南側往北再到城北,總共七處攻城土坡上的情景都差不多。
“差不多是時候了!卑炒鹜送h處,又抬頭看了看夜色,聲音冷漠,“推過去吧!休息了這么久,該你們輪上去了!
“是!”
原本土默特部的大將,如今自然統率著俺答麾下最精銳的力量。
而俺答所說的推過去的東西,是真正的好家伙。
大軍先至,圍困集寧,外圍的偵查力量就不是那么容易將消息傳遞到城中了。
俺答麾下的工匠確實不算多,然而畢竟也積累了這么多年。西征的過程中,豈會一無所獲?
現在,經過數天時間在這邊重新組裝起來的二十余架云梯,在夜色之中終于從俺答所在山包的后面被推了出來。
它們沒有被推上土坡,而是沿著土坡與土坡之間的那些通道,仿佛要準備開始立體式的攻城。
此前那些粗制濫造的尋常梯子,盡數是餌、盡數是欺騙。
戰斗已經進入到了這種狀態,再調整防守策略的話,就要亂一陣了吧?
“銃也好,炮也好,用久了,用得太頻了,定會出問題!”俺答鼓舞士氣起來,“現在,已經回到長生天懷抱的勇士們幾乎要填滿那幾條路了!他們的命,用漢狗的命來賠!他們的大炮轟得散這些路嗎?不論轟散哪里、轟塌哪里,我們萬眾一心,都能填好!”
人多勢眾的好處,當然要充分發揮。
那些響徹天際的神威炮確實厲害,可是純粹堆積起來的土坡,也不能輕易被抹掉。
遲滯一下腳步算得什么?些許土坡,難道用腿便爬不上去?
夜色之中,韃子仍如蟻潮一般向集寧城撲去。
而這個時候,從夜晚中望遠鏡并不算太清楚的視野里,守將也終于發現一些不尋常的物事。
“總參!有真的云梯!”
毛伯溫怡然不懼:“豈會沒有防著這一點?把霹靂巨雷備好。先不管,等云梯悉數附墻,梯下韃子云集,再一起炸掉!”
集寧是在行險,但這是戰略上的需要。
作為戰略上把北虜牽制在這的一個戰術點,集寧城必須要游走于將被破而未破的邊緣。
或者說,為了戰略上的成功考慮,集寧城可以被破。
那么在此之前,自然要消耗掉北虜盡可能多的有生力量。
大家各有各的手段,也各有各的準備。
大明這邊準備的,則是更加不一樣的、充沛的火力。
當此之時,大明仍舊靠的是城頭上的火炮、銃槍、弓矢,還有其他尋常守城手段。
畢竟在毛伯溫看來,眼下算不得總攻,只是總攻之前的拉鋸階段。
土坡和梯子窄小,無法讓更多的兵卒展開。
但一旦最后一段距離被尸身和民夫冒死背來的土再填滿、填得易于踏足而上,那時候才會是真正的總攻。
韃子這是用奴隸甚至他們同族的尸身現場造墳,讓集寧城墻不再成為一道防線。
打得確實狠,真的有破釜沉舟的氣勢。
可是,俺答對如今的大明不算太了解,毛伯溫現在并沒有因此覺得守不下去。
在集寧城東、北的幾處房子里,每個房子里都有五個人。
現在其中一個人拽著手里的一根線,擔憂不已地看著時不時望向門口的人:“頭,你說,韃子的動靜這么大,要是等會拉了繩子沒動靜……”
“這些別管!自從傳過來御駕要到宣府,咱們便做了幾個月準備。砂井敵訊到了,這才埋下去。埋的時候試了,繩子能傳過去,怕什么?”
“但是韃子在挖土堆山,說不定會挖壞……”
“又不止我們這一隊!就算真啞了幾個,也沒事,埋下去的多了!再說,若真挖壞了,早能聽到……”
話音剛落,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房間里都抖落不少塵土。
幾人面面相覷。
“……這動靜,是的吧?”
“……錯不了!
“別管了!軍令未到,繼續等著便是!”
城門方向,剛剛在城外里許處有了一聲巨響。
現在,那一帶周圍逃得一命的民夫和兵卒個個面露驚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那邊一個巨大的坑。
“還有更大的炮?”
斷肢遍地,慘嚎不斷,有人看著那里煉獄般的景象,回頭又望了望城墻的方向,這才喃喃自語。
炮響聲一直有,他們不曾聽到特別大的一聲,但這里突然炸出了特別大的一個坑。
這里的異動暫時只讓附近的韃子心寒,大家卻看不出其中分別。
反倒是這邊仍在旁邊擔土的民夫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了。
現在漢人的火炮,不是主要都對準著他們堆起來的通往城墻的土坡嗎?怎么會對著這邊主要是民夫、沒有太多兵卒的平地?而且是這么遠的地方,不斷第一時間的威脅。
進攻的韃子此刻正處于士氣巔峰,因為號角聲中,巨大的云梯終于出現在了敵我雙方前線都肉眼可見的地方。
蒙上了眼的牛在前方拉,被皮革加固防御著的車棚里,是低著頭奮力向前推的壯漢。
一輛輛云梯,緩慢卻堅定地靠向城墻。
而他們前后,則是騎射精湛的精銳先行掩護。在云梯的左右,還有神射手隨時準備射殺城墻上想要破壞云梯的人。
城墻上,借助望遠鏡,至少能夠提前判斷云梯將大概架在哪一些位置。
更緊張的時刻即將到來,接下來就是那些土坡和這些云梯,兩個高度、一共近三十路的進攻鋒線了。
“先頂!”毛伯溫冷酷地說道,“都傳下去!城中有什么好東西,已經準備了哪些,大家伙都知道!還沒有開始用,就是要一舉喪敵膽!這一戰,人人軍功都能大得沒邊!”
他要等北虜聚集得更多,以為勝利在望。
這樣的好機會,只有一次。
哪怕讓城墻上真被突破幾處、暫時陷入血戰也在所不惜。
傳令兵沿著城墻沿途呼喊,鼓舞守軍面對新局面的士氣。
苦戰已經大半夜,沒有人不疲憊。
但敵人太多了,他們可以輪番進攻,總有人得到休息。
守軍則少得多,哪怕也有輪換,可他們只能去填飽肚子、休息上一會罷了。
現在,城外響起此起彼伏的“忽惹”聲,一片加油鼓勁,喊殺震天。
他們的同伴死傷越多,反倒像是血性更足,真如蠻獸一般。
“這些韃子被灌了什么迷藥?這樣不畏死地填那個坑?”
“……管他們呢,反正已經殺紅眼了。真讓他們攻了進來,咱都得死!
城內城墻下休息的一隊兵卒互相看了看,隨后領頭地問了問:“怎么樣?腿肚和胳膊還抽筋嗎?”
回答他的是上面傳來的喊聲:“總參有命!城中為韃子備了什么,大家伙都知道!現在還沒用,就是不用怕!都頂住了,這一仗,人人軍功大無邊!”
“總參有命……”
聲音漸傳漸遠,休息的兵卒之中有人說道:“是啊,懷來那邊運來多少好家伙?之前城北那聲巨響,是不是韃子不小心挖到了?”
“頭,去請命上城墻吧!俺想看看那場面!”
“……再歇會,不急,等上頭下令就好!
領頭的是老兵,知道接下來才更加兇險。
不是畏戰,只不過……軍功大無邊,還是有命享的更好。
命令來了,自然要上去接替。
命令還沒來,就多歇歇吧。
遠處,聽報云梯距城墻已經只有數十馬的距離,俺答翻身騎上了他的戰馬。
“吹角!”
大纛移動,從大汗所在之處,沉悶的號角聲傳了開去。
在即將天明之前最黑的時刻,韃靼大軍終于要在東面和北面發起總攻。
這不意味著南面和西面牽制兩側守軍的虜騎就放松了,他們反倒也用號角聲與之呼應。
這個時候,南面有虜騎外圍的偵查騎兵匆忙拍馬過來,而后也有些往東繞過去尋找俺答。
亂而有序的戰場上,現在東面和北面已經進入最白熱化的階段。
有皮革加固的車棚里,韃子終究是把十幾架云梯都推到了城墻下,架上了城墻。
帶著鐵槍頭的一面門板,被明軍在后面用鐵鏈拉著。通過滑輪,沿著梯子往下砸,然后又提起來,再砸。
下方的神射手沒辦法射斷鐵鏈,因為是用滑輪來拉動,他們仰視著也看不到在后面拉動這個擋路門板的兵卒。
偶爾射中幾個冒險探出頭矯正門板位置的兵卒,卻改變不了這玩意沿著梯子往下哐哐砸人的大勢。
“我來!”
他們聽得懂的話里,一個高大的漢子在攀上梯子被那東西砸中之后,盡管背上鮮血淋漓,可他卻呼嚎著死死頂在了那里。
原來他是低著腦袋弓著背的。
“推著我上去!”
拼命的時候,總有人能迸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生命力和力量。
上方,石頭、熱水、熱油往下傾斜,地上已經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