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戈一怔,舉起手電筒往那處照去,只見被燈光照亮處懸掛著一幅巨大的油畫,上面描繪著的是一張極其熟悉的容顏,金色長發隨風飄逸,額頂幾縷碎發憑風而動,皮膚極白皙,下巴尖尖的,漆黑的眼眸清冽又平靜,穿著濺了幾滴泥點子的棕白色的工裝,一手叉著腰,一手拿著小巧的鋤頭,沉著又默然地注視著畫外世界。
眾夫聚集到威爾戈的身后,威爾戈凝視著畫中那張稚嫩的面容,片刻后肯定地說道:“是,不過是年輕時的我?催@身裝束,應該是剛孵化出來后不久的時候,那時我的星宮還很貧瘠,因此我會到各大星系,與市民們一同耕耘開墾土地。這畫中描繪的,應該就是那個時候!
“為什么列弗朗星域的建筑會有你的掛畫呢?”
阿瑞斯一臉困惑地撓撓頭,薩里斯緩步走近,瞇起雙眼,仔細觀察墻上的掛畫,一會兒轉回來,對著大伙兒搖搖頭,“用的是銅粉制成的顏料,這種顏料很常見,那些名畫大家都有自己的用料偏好,看不出來是誰的手筆。”
奧古亞力斯沉思了一會,提出一個方向:“那繪畫風格呢?能看得出來是誰的風格嗎?”
薩里斯再次將目光投向畫作,專注而細致地進行深入研究,過了片刻,他搖了搖頭:“至少不是奧亞的繪畫風格。她的作品色彩飽和度素來很高,線條一直很流暢,整個畫面會呈現出一種明亮而富有生機的質感。但這幅畫……”他垂下了眼簾,“盡管很精細,鋪色卻很晦暗。其中一些線條雜亂無章,令人費解,讓我難以想象創作者是在何種心境下繪制這幅畫的,至少不是什么特別好的心境。”
“這下面有什么黑色的東西!迸赃叺呐晌魉钩雎。
薩里斯停住,示意眾人退后一步,他走到較遠的位置手持手電筒重新照亮畫作,只見在畫的底部,赫然有一道粗長濃重的黑墨跡,打斜地向上飛揚,甚至沖破畫框的束縛,墨滴飛濺到了旁邊的墻壁上,像是繪者死死抓著畫筆,用盡最后的力道甩上去的。
“看起來好像……好像……”阿瑞斯支支吾吾,一邊拍打著腦袋,一邊費力地尋找形容詞。
“像一個勾!碧佤斔钩谅曁嫠卮。
一番話落下,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寒意襲來,寒意從腳底升騰而起,順著脊梁骨一路攀升,直至頭頂。
什么時候,一個人的畫像下面會打個勾?
是這個人很重要,需要重點關注,還是成功對這個人做了什么事,因此特意留個記錄?
不過不管是哪種,都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隨時準備做或已經對自己做了什么,這種想法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恐懼。
但威爾戈不是一般人,盯著他的人多了,無論盯著他的是誰,都只不過是陰溝里的老鼠罷了,他懶得去理會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在意的是自己的畫像下面被人打勾——這終究是讓人不爽的。
威爾戈皺眉,大步邁向畫作就要將其撕下來,左右這畫也不是奧亞的畫的,他并不覺得有什么需要顧慮的,阿瑞斯和奧古亞力斯見狀連忙伸手攔住他。威爾戈用力抽了抽被他們牢牢抓住的手,低斥:“松手!”奧古亞力斯牢牢抓住他的肩膀,壓低聲音提醒:“這座建筑與奧亞有關,即便你對這畫不滿,也不要對它動手。要是這畫真屬于奧亞,她看到后會念叨你個沒完!卑⑷鹚菇辜钡匮a充:“而且這畫不是畫得不錯嗎?那可是你年輕時的模樣!留著它又怎么樣呢?”
“你說這畫屬于奧亞?”威爾戈感到荒謬地笑了聲,“她平時怎么對我的你可看在眼里?她會容許有人在我的畫下打勾?”
奧古亞力斯嘆口氣,以威爾戈這執拗勁,真是天王老子來都講不通。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是萊弗勒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現在找到奧亞比較重要一些,還有那么多地方沒有搜尋過呢,我們得加快點速度才行。”
“處女!闭驹谧钸吷系睦餁W似乎發現了什么,示意威爾戈把注意力轉過來,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他,“這和你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是不是很像?”
威爾戈皺起眉頭,“什么東西?”他的眼中透露出一絲不耐煩,草草地接過里歐手上的物品,將其與手指上的戒指簡單地對比了一下。
突然間,他的手顫抖了一下,那物品從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墜地,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作為奧亞成年后第一個攻略的星宮主,威爾戈一直有他的驕傲。在那十二人之中,除了契約要求的墜星戒外,唯獨他得到了奧亞親手制作的戒指,盡管那只是由一根普通的草莖編織而成,但對他而言,它是他們愛情的象征,是奧亞第一個選擇的人是他,而其他人都沒這個機會的憑據。因此,他一直將其佩戴在手上,從未有過摘下的念頭。
既然是戒指,那必然是一對。他一直好奇奧亞自己的那枚草環戒指在哪里,因為她從未佩戴過戒指。他曾認為,這或許是因為她有太多的丈夫,所以不便佩戴。他以為她或許從未制作過屬于自己的戒指,但是現在……
威爾戈彎下腰,顫抖地撿起地上的戒指,把它捧在心口處,一種說不清楚的恐懼瞬間彌漫全身,他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至大腦,手腳間的觸感變得冰涼,仿佛寒意從指尖直達心臟。
為什么……連腐朽發黃的程度也一模一樣?
“大家快上來!”頭頂傳來阿瑞斯的聲音,眾夫婿匆忙趕到二樓,目光投向阿瑞斯所照亮的地方,隨即紛紛愣住。
凝視著墻上的掛畫,凱瑟的呼吸在一瞬間凝滯,“這……”他手中的手電筒微微顫抖。
上面赫然掛著凱瑟的壁畫,畫的同樣是星宮建立初期的凱瑟,作為從辰星曦起就能量不足的三個人之一,巨蟹星宮和處女星宮一樣貧瘠,市民常常饑寒交迫,因此凱瑟不得不親自前往最貧困的地方施粥濟貧。上面描繪的就是那段時期的凱瑟,金色的長發如瀑,神情溫順,脖頸微低,身上套著一件白色圍裙,一碗一碗地給貧民發粥,明明用的都是暖色調,整幅畫卻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給人一種不可逾越的孤寂的感覺。
與樓下威爾戈的畫像一樣,凱瑟的畫像下面也同樣被打了個大大的勾。
“剛才那枚戒指,是您從哪里拿的?”薩里斯問里歐。
里歐用手電筒指著畫像不遠處的一團黑暗:“在這塊地方!
眾夫紛紛向前查看,發現那塊地方赫然擺放著一張長桌,再靠近一點,近距離的去看,發現那張長桌上面擺放了不少東西。
凱瑟捧起一塊四周繡著玫瑰的手絹,怔怔地說:“這是我當年送給奧亞大人的手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格米伊抽起桌上的一個相框,上面是兩人的合影,他上下掃了幾眼,輕蔑地笑了一聲,把它放回去:“笑得還挺開心!
“這件衣服,也是你的吧。”賽提爾對衣服首飾之類的東西很敏感,他拿起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看起來是你的風格!
凱瑟紅著臉接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是的!
“巨蟹!這也是你送給奧亞的嗎?”阿瑞斯拿起桌上的餐叉和碗碟,驚嘆,“好漂亮!”
“是的……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是特別精美,見笑了!眲P瑟臉上緋紅尚未褪去,他輕聲細語,認真地說,“奧亞大人曾對我說過,她最開心的事是我‘能認識我自己’。我想,我最喜歡的事情莫過于下廚,所以我親手制作了這套餐具,將它獻給了奧亞大人。”
賽提爾身形一頓,垂下眸子:“……是她會說的話,她總是很會說這樣的話!
仿佛被這句話扯入了某種回憶里,眾夫皆沉默下來。
“你們不覺得可疑嗎,為什么這里會出現巨蟹送給她的東西?”奧古亞力斯幽幽開口。
“……只有一種可能!彼_里斯張了張嘴,剩余的話堵在嗓子里說不出來。
“剛才在樓下,獅子閣下也找到了與處女相關的物品,難道再上一層也這樣嗎?”萊弗勒扶著下巴沉思。
“上樓看看就知道了!碧佤斔孤氏忍ど狭藰翘。
登上通云天塔的第三層,情況果然不出所料。手電筒的光束照射下,再次顯現出眾夫之一的畫像,這次輪到了派西斯。若說凱瑟那幅畫只是讓人感到寒冷,那派西斯這幅就是讓人感到不適了。畫中的派西斯身著一襲鮮紅如血的襯衫,外罩黑色馬甲,皮膚如死者般毫無血色,嘴角微微上翹,但那微笑卻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陰森,眼眸空洞得令人膽寒,仿佛其中隱藏了不可名狀的恐怖。畫像下方的大勾黑黢黢的,宛如通向死亡深淵的門戶。
膽子小的阿瑞斯直接被這幅畫嚇得跳到奧古亞力斯身上,抱著奧古亞力斯的腦袋瑟瑟發抖:“這……畫這畫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態啊,怎么把人畫得那么恐怖!
特魯斯和里歐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凱瑟抓緊了派西斯的手,派西斯對手臂上傳來的疼痛無知無覺,只愕然道:“這是……我?”
薩里斯沉默無言,手電筒的光束在場景中轉動,再一次照亮到長桌。這回長桌上的物品多了起來,但不像下面那層擺放得那么整齊,而是被匆匆地堆放在桌面上,顯得凌亂不堪。
薩里斯心臟揪緊了,腦海中那個不好的預感愈加強烈,他握緊了手中的手電筒,朝眾人低聲吼道:“繼續上樓!”
隨著樓層的不斷攀升,眾人在每一層都發現了相同的掛畫,每一層都重現了他們曾送給妻子的物品。隨著高度的增加,掛畫的繪畫風格變得越來越詭異,線條越來越扭曲,畫面變得越來越抽象。當他們來到最后一層的時候,畫像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形的特征,僅能從衣著上勉強辨認出是賽提爾。與此同時,長桌上堆積的物品也越來越多,到最后簡直摞堆成了一座小山,賽提爾拿起那些奧亞曾經送給他卻被他拒收的禮物,沙盤上的沙子從他的手掌間流逝,一時間沉默無言。
許是意識到了什么,眾夫漸漸陷入了沉默。每一次重新看到那些禮物,仿佛都是一次被重新拽回往昔。他們回想起與妻子相遇、相知、相愛的點點滴滴,每一段經歷都被他們反復品味,然而越是回憶,看著越來越扭曲的畫作,心中的沉重感也愈發加深。
“……最后一層!
仿佛那股不詳的預感已觸手可及,眾人踏著吱吱作響的木樓梯,艱難地登上通云天塔的頂層。一股極度濃烈的血腥氣息在空氣中彌漫,細密而冰涼,仿佛無形的利刃欲要刺穿人的骨髓,滲入心靈深處。隨著他們接近第十三層,這股血腥味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眾夫心中一顫,身體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與下面的黑暗截然不同,第13層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如同一道死寂之光,冰冷而無情地反射到塔頂。這光芒透著一種陰森的氣息,像是從幽深深處涌出的寒冷陰影,將整個塔頂籠罩在其中,遠遠的就能被看到,因此眾夫能夠清晰的、分明的、看到里面的景象——
“。!”阿瑞斯嚇得癱倒在地。
奧古亞力斯也顧不上去扶他了,饒是他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看到這一幕也不禁雞皮疙瘩爬滿身。
賽提爾胸膛劇烈起伏,克里恩渾身僵硬,里歐瞳孔劇縮,威爾戈心臟重重一抖,萊弗勒捂住嘴巴,特魯斯呼吸急促,凱瑟四肢發涼,派西斯渾身血液凝結。
“怎么、怎么會……”格米伊踉蹌著后退了幾步,眼前全是驚恐和難以置信。
薩里斯閉上眼睛,胃里翻江倒海,腦海里嗡嗡作響。
——不好的預感,還是靈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