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溫潤的,在看向自己時永遠溫柔帶笑的眼睛。
他提線木偶般怔然低下頭,先是看到了自己滿手的血,隨后是一根貫穿了面前那具身體的、猙獰的毒刺。
紅黑色的血液還在不斷從腹部的傷口處涌出,楚霽下意識捂住那處傷口,茫然地想:
這是我流的血嗎?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可是為什么一點都不疼呢?
直到下一秒,他聽到面前不遠處,傳來了一句沙啞的:“小霽!
像是被這兩個字拉回了出竅的靈魂,那一刻,劇烈的疼痛驟然從心口處蔓延向四肢百骸,疼得楚霽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回過神來,用力按住林晞腹部的傷口,喃喃道:“師兄……沒事的師兄,只是被刺了一下,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隨后扭過頭,顫聲大喊道:“醫生呢?!隊里的軍醫呢!”
四下里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吭聲。
他們隨隊的唯一的醫生,此刻已經被一根毒刺捅了個對穿,流了滿地的血。
楚霽仍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仿佛想借此按壓住自靈魂深處冒出的恐懼,緊接著,卻感覺到林晞抬起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沒用了……咳咳,別喊了,小霽,再……再最后聽我說兩句話!
他的聲音疲倦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睡過去,目光卻始終眷戀不舍地留在楚霽臉上。
按住傷口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著,楚霽緊咬牙關,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聲。
他幾乎從不在外人面前落淚,林晞認識他這么多年,也只在他母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見過那么一兩次。
可是此時此刻,豆大的淚水卻止不住一滴滴滾落,面前這個已經足夠強大、運籌帷幄的指揮官,卻哭得像個孩子般無助。
林晞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楚霽的時候。
那時候他剛滿十七歲,明明考進了軍校,卻對各種各樣的醫學實驗更感興趣,每天跟著白微塵泡在實驗室里,沾了一身的消毒水味。
直到那天下午,榮森回家的時候,帶回了一個少年。
大概是想著他們倆年紀相仿,可以介紹著認識一下,榮森領著十五歲的楚霽,敲開了實驗室的門。
于是林晞聽到聲音,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淺琥珀般的眼睛。
十五歲的楚霽身上還沒有后來那樣明顯的鋒利感,穿著一身軍校剛發下來的校服,勾勒出還沒完全長開、卻已經足夠驚艷的骨骼輪廓。
他靜靜站在窗外灑進的陽光里,那雙近乎透明的眼睛直直看著林晞,片刻后,眼尾微微向下一彎,笑道:“你好,我叫楚霽,是榮森將軍的學生。”
他含笑的聲音完美地符合了他的長相,然而林晞失神間還來不及開口,便手下一抖,在盛有雙氧水的試管里,失誤加入了三硝酸甘油酯。
下一秒,兩種液體在強烈的氧化反應下發生爆炸,試管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在林晞的手臂上留下了好幾道血印子。
那天林晞最終是在醫療室里度過的,他的兩只手上好幾個地方都被包上了紗布,過了很多天才慢慢愈合。
可是他卻不曾告訴過任何人,那個下午發生爆炸的,不只有那個裝有三硝酸甘油酯的試管。
……因為那場爆炸而變得兵荒馬亂的,也不只有那天下午的實驗室,和他受傷的手臂。
生命急速流失的感覺無比清晰,林晞近乎貪婪地看著楚霽因為痛苦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面孔,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怎么也壓不下的沖動。
生平第一次,他想要自私一回。
……就這一回,最后一回。
他的手覆蓋上楚霽按在自己傷口處的手臂,試圖擠出一個笑來。
十七歲那個下午的陽光仿佛再次灑在了他身上,他看著楚霽,第一次叫出了那個不同的稱呼。
他說:“楚霽,其實……其實我一直……”
一直什么呢?
一直喜歡你?
一直對你抱著不同于親人的感情?
一直……
下一刻,楚霽卻忽然彎下了腰,無比用力、卻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咸澀的眼淚流過唇角,他閉上眼,輕聲說:“我知道……林晞,我一直都知道!
聞言,林晞稍稍一愣。
片刻后,卻像是放下了什么般,笑了起來。
是啊,他的小霽那么聰明,怎么會不知道呢?
只是在感情里,從來都沒有先來后到的道理而已。
得到這個答案,林晞仿佛已經心滿意足,不再有什么遺憾了。
他知道小霽會照顧好母親,也能照顧好他自己。
他有了新的家人,以后有天狼陪著他,應該也不會難過太久。
傷口處強烈的疼痛已經慢慢感受不到,林晞想著,想著,搭在楚霽手背上的手,就這么一點點滑了下去。
楚霽對這一切一無所覺般,整個人都在劇烈地發著抖。
他用力抱著林晞,似乎這樣就可以讓他的血淌得慢一點,體溫也流逝得慢一點。
他試圖抱著對方站起身,嘴里還在不斷地喃喃著:“別說話了師兄,你不會有事的……我會救你的,你不會死的……”
可是腳下卻一個踉蹌,還沒站起來,就又膝蓋一軟,重新跌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