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紅柳有時候都想不明白,以小葉子這個年紀,怎么每天有那么事情需要思考。
可是再想想看,也許這就是小葉子為什么與眾不同的緣故。
“他……”
謝云溪也抬頭看了一眼。
城墻上邊的風大,吹的那家伙的長發往前飄著,身上的披風也在往前飄著。
“他說最近太安靜了!
謝云溪給她們倒茶,手上的動作是那么輕柔那么好看。
“他說太安靜了不好!
雷紅柳笑道:“安靜還有什么不好的,這世道若能一直都安靜著才美呢!
謝云溪道:“百姓們的世道是安靜的,稍有不安也只是個例的事,朝堂之爭,爭權奪利,又什么時候真正安靜過!
“朝中不少人都能看出來,天子讓小葉子帶兵北征,是為了盡快讓大玉北疆安穩下來!
“大玉外邊現在唯一還有些不踏實的,只剩下北邊一個婁樊了,婁樊不敢南下,那將來新君即位便能順利。”
她品了一口茶后繼續說道:“大人物們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了,若此時再不掙扎,天子的利刃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落在他們頭上!
說到這,她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在沉思的少年。
利刃,就在那兒呢。
“天子是拿云州做了個試探,云州能辦好的,其他各州當然也都能辦好!
謝云溪捧著茶杯,暖意讓她的掌心微微有些發癢。
“如果那些大人物們不反抗,他們不只是失去一個云州,三十六州的江山再大,也沒有他們的金屋銀屋了!
雷紅柳聽的云里霧里,她最佩服的就是師妹這冷眼看天下的本事。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笨,但這些事她著實是想不明白。
唯有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莊先生,若有所思。
莊君稽雖然是江湖出身,可他的眼界,遠高于江湖。
他的學識,他的閱歷,他的見解,若換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施展,怕是地位也不會低了。
今日這出游是林葉邀請,但林葉跑到一邊發呆去了,他坐在這本還有些局促不安。
此時聽長公主說完,他心里有些想法,想說又不敢亂說。
“莊先生,若有賜教,只管明言!
恰在此時,謝云溪輕聲說了一句。
莊君稽道:“天子從云州刮地皮一樣把官員都換了,是不是,逼著那些人動手?”
謝云溪點頭:“先生慧眼如炬!
莊君稽道:“寒門士子雖然團結,可比勛貴舊族還是差的太遠,手里握著的實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之前小葉子說過,寒門士子被陛下敲打過,所以不敢再放肆,但陛下如今又重用了一個石錦堂,是在給寒門士子們些撫慰。”
說到這,他看向謝云溪道:“長公主剛才說,他們會忍不住動手,那……”
話音至此,他也看向坐在高處的林葉。
“天子故意把小葉子的兵權撤了,把怯莽軍留在草束城,是在故意露破綻?”
謝云溪眼神里一喜,能看到這一層的,著實是少之又少。
莊先生人在江湖,可是心存高遠。
就連滿朝文武,兩大派系之外的人,能看的如此透徹的怕也不多。
天子故意貶了小葉子一道,還把怯莽軍留在了冬泊草束城,確實是天子親自動手,把小葉子的防備撕開了口子,展示給對手看。
說起來,天子是真狠,用人用的真狠。
他可以給小葉子前所未有的殊榮,大玉立國兩百多年來都沒人有過的殊榮。
他也可以拿小葉子的命來做陣眼,做局心。
可再想想看,這又有什么不公平呢?
“小葉子說太安靜了!
莊君稽道:“安靜的是表面上那一層水,下邊的水也許早就有了漩渦。”
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只是這漩渦,在哪兒?”
謝云溪指了指林葉。
莊君稽這才醒悟過來,剛才他也說過云州是戰場,那這漩渦又怎么可能是別人。
雷紅柳說:“我雖然……聽不懂,可我現在也有點感悟,是不是,若此時這三北都護府的都護不是小葉子,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早就被算計死了?”
謝云溪點了點頭:“小葉子如果有一丁點的不小心,也會被算計死,而且一旦被人算計成功,天子也不會救他!
因為,一旦被人算計成功,那壓在小葉子身上的罪名,天子都解不了。
雷紅柳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她另一個弟子陳微微,她總是覺得,陳微微和林葉的區別,只是一個命不好一個命太好。
如果謝云溪也那么幫陳微微,陳微微自然也不會比林葉差了。
此時她才醒悟。
若坐上那高處的是陳微微,或許早就成了一捧黃土。
她再抬頭看向林葉,眼神就變得不一樣起來,多了些心疼。
長輩,總是會更偏愛她覺得受了委屈的那個。
第610章 坑來
云州州撫石錦堂從府衙出來的時候,不由自主的舒展了一下身體。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做好一個手握重權的地方官員,并沒有他以前以為的那么輕松。
大部分地方官員,越是級別低的地方官員,敢于做主的就越少。
明明是他們職權范圍之內的事,但就是不敢給個決定。
一層一層往上請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都能請示到他這個州撫大人身上。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這地方上做官的人擺脫不了的枷鎖。
這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不求有功但求無為。
什么都不做,那也就什么都不錯,真要說錯也不就這什么都不做這一樣錯處嗎?
明明是不入品的村子里正就能做主的事,非要上報到縣衙,等到縣令騰出手來看到這事了,也許已過了七八天甚至一個月。
縣府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寫條陳出來,上報到郡府,郡府的事再上報到州府。
石錦堂就發現,大量的時間就這樣被浪費了。
所以他出門是想去和林葉商量商量,他想和林葉要個權力。
出門上車,看到有人急匆匆的進了州府衙門,石錦堂也沒理會,每天這樣看起來急匆匆來的人,太多了。
其實也就是看著著急,他們沒什么正事。
到都護大人府門外的時候,石錦堂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覺得今天這事雖然不大好開口,但一定要開口,他得給自己鼓鼓勁兒。
不多時,進門稟告的親兵跑出來,說都護大人就在客廳等候。
石錦堂大步流星的進了門,到客廳門口,見林葉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圖前邊觀摩。
石錦堂知道最近這幾個月,都護大人一直都在為這北疆地圖的事操勞。
粗粗看起來,這份地圖,包括的不僅僅是冬泊全境,還有大玉新得的北疆十三州,甚至還有婁樊的一小部分。
說起來不就是畫個圖那么簡單嗎,從回來一路上算到現在,已有十個月的時間,都護大人還沒把這事辦完。
可真要是參與其中的人才能明白,繪制地圖是多勞心費力,要消耗多大人力物力財力的一件事。
“都護大人。”
石錦堂進門后就俯身行禮。
林葉嗯了一聲:“能讓你親自跑一趟的,不會是什么小事。”
石錦堂道:“和大人要權來了。”
林葉回頭看了石錦堂一眼:“想要什么權力?”
石錦堂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也把現在地方官府上的普遍現象說了一遍。
這些事,林葉當然知道。
“新來的官員,做事雷厲風行的有,但做事畏首畏尾的多!
石錦堂道:“下官是和都護大人要個狠厲一些的權力,正五品以下官員,只要是他域內的事他權力之內的事,拖著不辦上報等著批復的,出現一次記過,出現兩次留職反省一個月,出現三次的罷官回家!
“正五品?”
林葉看向石錦堂:“石大人,幾品?”
石錦堂回答:“正三品!
林葉道:“你剛才在抱怨,地方上的官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諸事皆向上請示,你是正三品的州撫,云州治內,自你以下的官員,你要如何處置,你卻來問我?”
他看著石錦堂的眼睛:“你來請示我的,難道不也是你職權范圍之內的事?”
石錦堂肅立:“都護大人教訓的是,下官謹記于心。”
他看起來嚴肅,其實心里高興,都護大人這話里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別正五品了!
林葉道:“正四品以下官員,只要不是砍腦袋的事,你隨意處置,正五品以下,砍腦袋的事也無需來我這請示,你自己做主。”
石錦堂笑起來:“有都護大人這句話,下官辦事就有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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