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李飛宇會報復他的。
往常的打架,蔣時雖然看上去輕輕松松,估計也是留了手的,因此總體受傷也不嚴重。
估計不會像今天這樣,打得兩敗俱傷,連自己臉上都掛了彩。
蘭藺大概知道李飛宇干了什么了。
之前他就說過,要告訴蘭藺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就這樣虛空索敵、隔山打牛的方法,也能夠極其精準的打上蔣時的七寸。
他一定知道、并且熟悉蔣時的事情。而這件事情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蔣時都不想讓自己知道。
風刮得更緊了。
南城進入了梅雨季,天氣陰晴不定,天上的織金日輪很快被一片片濃厚的云遮蔽,天色將暗。
離回家的路上還有一半的時候,云中的雨便迫不及待地降了下來。
蘭藺沒帶傘,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完全濕透。
房子里空空蕩蕩的,安靜得幾乎像是沒有人進來過。
他繞了好幾圈,才發現了蔣時隨手扔在沙發上的包,拉鏈斜斜地敞開,里面多出一張卷子。
蘭藺垂著眸,目光在那張卷子上掃了一遍,忽然微微頓住了。
那道蔣時算錯的、被他戲稱為小學數學題的圓錐曲線題目下,多出了一排工整的演算過程。
條分縷析,思維性很清晰。
蘭藺垂著眸,不知過了多久,又把那張卷子塞了回去。
系統006也語塞了:“他這么好學的嗎?怎么我之前沒看出來?”
蘭藺搖頭,沒有說話。
他的步履輕而穩,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長廊盡頭,小院子旁邊的浴室門外。
這間房子年久失修,許多房間都沒有鎖。
蘭藺垂著眸,那雙總是平靜著的淡紫色的眼眸里有某種情緒在瘋狂生長著,像是夏夜里悄然催生的鮮綠枝椏。
骨節勻長的指骨輕輕搭在把手上,輕盈的一轉,浴室的門應聲而開。
里面的蔣時仍然穿著被雨淋濕的衣褲,濕噠噠地黏在身上,身形輪廓一覽無余。
他有些錯愕,微微張著口,還沒說出話來的時候,就被一只手壓住了肩胛。
蔣時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擋住自己遮不住多少東西的上半身,卻被蘭藺擋住了手,指尖精準地落在了他的心口處。
蘭藺比他矮快半個頭,此刻,蔣時卻覺得他是在俯視著自己的。
那雙淡紫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多了一些他看不清楚的情感,卻那么淺,那么淡,讓蔣時一度以為,那只是光影昏暗而帶來的幻覺。
“蔣時!彼纳ひ糨p輕的,帶著奇異的令人安心的意味,“你心口的疤,這么多年還沒好嗎?”
蔣時一怔,微微睜大眼睛,捉住他落在自己心口的手指,下一秒,兩人的位置在花灑制造出的雨幕下對換。
他高大的身影落下的陰影整個兒遮蔽住了蘭藺的身體,蔣時的聲音沉沉的,那雙眼睛帶著急切的閃動著的神色:“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的,是李飛宇嗎?”
蘭藺有些錯愕:“我……”
“你不用說了!笔Y時看著他的眼睛,那雙黑亮的眼眸中跳動著兩朵奇異的火焰,“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知道嗎,為什么聽他們說,不聽我說?”
蘭藺只來得及說一聲“沒有”,就被蔣時打斷了:“你知道我是軍人子女,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和你說的,我只能說我自己的版本。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他的臉色很蒼白,在水簾之中顯得更加森冷,握著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心毫無溫度,像是某個雨夜之中游蕩著的鬼魂。
“算了!
蔣時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現在這個形象太過可怖,向后退了一步,鉗制住手掌輕輕松開,想要放開蘭藺。
可下一秒,他冰冷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手掌被另一只更溫暖的手回扣住了。
而后,迎接他的,是一個同樣濕潤、卻顯得異常溫暖的懷抱。
蘭藺環抱住了他的腰,下巴微微抬起,落在他的肩上,嗓音顯得有些悶:“蔣時,你說。我在聽的。”
系統006的聲音在他腦中同步響起:“小蘭,完整的世界線已經接收完畢,要現在接收嗎?”
蘭藺回答:“要。”
下一秒,那個潮濕陰冷、下著細雨的森冷春夜出現在了蘭藺面前。
五年前,蔣時十三歲。
那個時候,他已經在福利院里生活了十年。
蔣時長得好看,可惜脾氣很臭,不喜歡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而是經常一個人蝸居在小床上,安靜地凝視著窗外陽光映在窗外光禿禿的枝椏上,隨著日輪的移動而緩慢地在地面上爬行著的淡金色的倒影。
十年中,來來往往想要收養他的夫婦其實不少,但最多不過兩個禮拜,又匆匆的載著蔣時驅車回來,對院長解釋——
這個小男孩不愛說話,太沒活力了,可能有自閉癥。
養在自己家里的話,可能會讓他的癥狀加深,于是萬般無奈,只能棄養送回。
這是蔣時聽過不下五次的說辭。
久而久之,福利院里的小孩來了又走,一波又一波,只有蔣時雷打不動的呆在那張小床上,安靜的凝望著窗外,凝望著他在福利院里度過的一年又一年。
大家心照不宣的排擠著他,大一點的小孩對他拳腳相加,小一點的小孩偷搶他東西,蔣時也不在意。只有逼得狠了,才會偶爾暴起,和這些小孩兒打一架,然后又被關進小房間里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