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你莫不是說,連你拷打鄭倫他們的家人至死,也是他紀綱授意的?”
鄧武道:“是……是……”
朱棣意味不明地看著鄧武道:“朕聽說,錦衣衛中,還充斥著不少紀綱的同鄉和親族?”
“是。”
朱棣點頭,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鄧武只默默地埋著頭,大氣不敢出。
朱棣卻背著手,笑了笑道:“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紀綱……還是有功的……”
他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驟然令鄧武摸不著頭腦。
只有一旁的亦失哈,面上卻帶著笑容。
陛下突然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有人倒霉的日子就要不遠了。
朱棣道:“鄧武,你用刑吧,張安世怕濺血……”
鄧武遲疑道:“陛下,在這里?”
朱棣面上冷漠,不去看那呂震,只淡淡道:“哪里都一樣,亂臣賊子,難道還要挑地方嗎?”
說著,他看向張安世道:“呂震的親族,都拿下了沒有?”
張安世道:“臣……萬死,臣急著先去找他的金銀呢……親族那邊……這個時候……應該拿了吧!
“金銀……”朱棣眼中似笑非笑。
而后,朱棣道:“走吧,張安世,陪朕在這左近走一走,亦失哈,傳旨,調羽林衛,索拿呂震的所有親族,一個都不要遺漏。”
亦失哈和張安世都道了一聲是。
當下,朱棣領著張安世出了殿。
朱棣臉色陰沉,走了不遠,便道:“呂震這個人……朕還算信賴,可萬萬不曾想,此人竟如此喪心病狂。朕有時候……真是心累,這天下有人不服我大明,覺得太祖乃一介布衣,不客氣一些,是乞兒出身,而今卻得了天下。還有人……是不屑朕靖難,做了這天子……張卿家啊張卿家,難道他們當真不知死活嗎?”
張安世也認真地想了想,才道:“陛下,是人就會狂妄!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狂妄?”
張安世便道:“就好像呂震這樣的人,在陛下的眼里,他不過是區區一個臣子,可在他的親族和下官們的眼里,他卻是逢迎討好的對象。就好像……當初的胡惟庸一樣,人們在他面前,免不得討好和吹捧他。這人被吹捧和討好得多了,自然而然,便覺得一切都理所應得,覺得自己和尋常人不一樣了。久而久之,便越發的不將人放在眼里,覺得別人不過是幸運罷了,若是他有這樣的幸運,也可以一飛沖天。”
說到這里,張安世壓低了聲音:“就如那胡惟庸,胡惟庸的出身,比之太祖高皇帝不知高多少,在太祖高皇帝的身上,他也確實立下不少功勞,太祖高皇帝任用他為宰相,他執掌著天下的軍政,便開始妄自尊大,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殊不知,他不過是不自量力而已,太祖高皇帝捏捏手指頭,都可教他灰飛煙滅!
“可他不到見棺材的時候,會相信自己在太祖高皇帝的面前不值一提嗎?不,臣以為,不到最后,他也不會反省的!
朱棣邊聽邊點頭,頷首道:“張卿倒是提醒了朕,不可教人妄自尊大!
張安世道:“臣就十分謹慎,這是因為臣知道,是姐夫將我撫養大,平日里姐夫言傳身教……”
朱棣不耐煩地瞪他一眼道:“好啦,好啦,不要總最后又提到你自己。”
張安世笑了笑道:“臣只是舉個實例而已!
朱棣突然道:“你對紀綱怎么看?”
張安世:“……”
“怎么不說話?”
張安世道:“紀指揮使……臣沒有資格說,他是錦衣衛,我想……若是他對陛下不忠心,陛下也不會委以他這樣的重任吧,所以……臣還是三緘其口為好。”
朱棣猛地道:“他若是不忠心,朕當然不會委托以如此重任,你說的很有道理。”
張安世心里無語地想,我他娘的說了啥?
而在他們身后的殿中,傳出陣陣哀嚎聲。
那撕心裂肺的聲音,似乎撕破了空氣,教人為之膽寒。
聽著哀嚎聲,朱棣此時倒是想起了什么,道:“你說,這呂震背后還有人嗎?”
“臣不敢輕易下判斷。”張安世想了想道:“只是這件事太大了,他們兌換黃金,竟能迅速帶動黃金的價格直接上漲了兩成,可見他們的厲害!
“你的意思是……他們儲存了許多的金銀……”朱棣道:“是啊。要作亂,就要有人,有錢糧,還要……”
朱棣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顯得有幾分可怕,作為造反這一行當里的翹楚,朱棣顯然對這些有深刻的理解。
朱棣怒道:“與他們勾結的人,一定要查出來,他們敢買通朕的大臣,里應外合,朕絕不能留他們!
正說著,有宦官從殿里匆匆而出,小碎步地跑到他們的跟前道:“陛下,安南侯,那呂震招供了!
朱棣倒是不急的樣子,對小宦官道:“招供了什么?”
“他說……牽涉其中的還有十一人……其中有四人為朝廷命官,還有一個在北平駐守的武官!
“駐守北平的武官?”這顯然已經引起了朱棣足夠的忌憚。
他冷冷一笑道:“好的很哪。”
說著,朱棣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口里道:“那千戶陳禮,以后歸你聽調。”
張安世猛地抬頭看向朱棣,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卻淡淡道:“下旨。”
那宦官連忙躬身聽著。
朱棣背著手道:“張安世為錦衣衛指揮使僉事,東城千戶所,改為內千戶所,歸張安世節制,內千戶所……負責逆案!
張安世:“……”
張安世并沒有很高興,說實話,他不喜歡干錦衣衛。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堂堂皇親國戚,可不能臟了手,至少全身得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
像錦衣衛這種衙門,看上去囂張跋扈,可本質就是干臟活的罷了。
朱棣見他面帶疑慮,便道:“此事,就這么定了。朕現在需借重你,有些人,朕信不過!
張安世還能說什么,只能道:“臣遵旨。”
朱棣終究領著張安世回到了大殿里,隨即便看到了呂震的供狀。
這呂震只一盞茶功夫里,便已不成人形一般,雖然表面上沒有什么傷口,可他渾身就像是受盡了無數的痛苦一般,整個人連站也站不起來。
僉事鄧武道:“陛下……這是……”
“以后你不必做指揮使僉事了!敝扉舆^了鄧武的供狀。
鄧武一臉詫異。
朱棣淡淡道:“你接替前幾日自盡的同知,接任同知吧!
鄧武又驚又喜,連忙拜倒在地道:“多……多謝陛下!
朱棣低頭看了一眼供狀,擰眉道:“只這些人嗎?”
“應該就是這些人,他說……這些都是骨干,此等事,過于機密,若是牽涉的人太多,反而人多嘴雜,可能出事。”
朱棣將供狀交給鄧武:“去拿人,一個都不要放過,他們的家人……也要一網打盡。”
頓了頓,朱棣又補充一句:“朕要斬盡殺絕!”
鄧武道:“遵旨!
他再沒有什么疑慮了,匆匆而去。
朱棣則是看著張安世,凝重地道:“此事……朕覺得還有蹊蹺,你要監視京師內外。別看你只是僉事,可朕讓你做僉事,就是讓你不必至風口浪尖上,可以安心辦眼下的逆案,至于你用什么辦法,都由著你。”
張安世道:“臣遵旨!
朱棣的臉色,此時倒是微微的緩和,等那亦失哈從通政司傳令回來,朱棣便道:“讓百官散了吧……召紀綱來。”
亦失哈低頭道:“奴婢遵旨。”
片刻的功夫,紀綱便戰戰兢兢地來了。
朱棣背著手,一言不發。
紀綱拜倒道:“卑下……見過陛下!
朱棣淡淡道:“三年前的時候,你在朕的賬下,雖為親兵,但是伺候著無不周到,各地的軍情,你也總能迅速拿到,并且告知朕,有好幾仗,都是因為你提前拿到了南軍的部署,才讓朕找到了破敵的機會!
紀綱眼眶紅了,淚灑下來:“臣……愚鈍……”
“不,你不是愚鈍!敝扉渲樀溃骸澳闶切难圩兌嗔耍闳羰菦]有本事,朕怎么會委托你大任呢?可人啊,心眼一多,事情就容易辦砸了!
紀綱只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到嗓子眼里。
他永遠無法猜測朱棣的內心深處是什么。
卻聽朱棣又慢悠悠地道:“去歲的時候,你的侄子打死人,你還要誣陷苦主?”
紀綱聽罷,大吃一驚,誠惶誠恐地道:“陛……陛下……”
朱棣道:“還有人和你不對付,你就想構陷他,若不是此人病死,只怕……這人便成了亂黨了吧?”
紀綱已是嚇德魂不附體,垂淚道:“臣……有萬死之罪。”
他不敢再狡辯了,眼下,除了俯首帖耳的認罪之外,沒有其他的念頭。
朱棣嘆道:“朕一直以為,你紀綱別的或許還有瑕疵,可對朕……還是赤膽忠心的。”
“陛下,臣對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鑒。”
朱棣淡淡一笑:“希望如此吧,你好自為之!
紀綱聽了這話,一時之間,一頭霧水。
他沒想到……陛下轉過頭,居然又好像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若是以往,只怕早已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他的母親,也早已被朱棣的嘴巴給罵爛了。
紀綱依舊遲疑著,不敢起來。
朱棣道:“去吧!
紀綱這才戰戰兢兢地道:“卑……卑下……謝陛下!
說著,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告退。
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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