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中的舍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的樣子,這些人耳目最靈通,此時已有些嚇壞了。
等到楊榮等人回來,金幼孜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值房。
胡廣卻興沖沖地往楊榮的值房里去。
看著后頭跟進來的胡廣,楊榮明知故問地道:“胡公,你怎么不回自己值房?還有許多票擬呢。”
胡廣擺出一副嚴肅的態度道:“楊公,難道沒有察覺到,朝廷要發生大事了?”
楊榮用別有意味的眼神看了一眼胡廣,卻是平靜地道:“是嗎?有什么事?”
胡廣卻在此時一改方才的嚴肅,道:“解公……這般……實在……實在……哎,不知怎的,我既擔心,卻又興奮!
擔心是可以理解的。
而之所以興奮,在于當初胡廣被河南和關中的那些官吏給坑苦了,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呢。
一想到這些家伙……總算有人收拾了,就難免有幾分熱血難涼了。
楊榮似乎被胡廣這個樣子逗樂了,微笑道:“解公……這樣做,其實是自保,你信不信?”
“自保?”胡廣面露不解。
楊榮道:“當你樹敵太多的時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時間越久,就越危險。可解公卻又不得不樹敵,因為他乃長史入閣,族人還在爪哇,已不得不面對這些明槍暗箭了!
胡廣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感慨地嘆息道:“解公真是命運多舛!”
楊榮道:“與其千日防賊,那么不如……每日捉賊!兵法之中,有一句叫做以攻為守,就是此理,他攻的越狠,才可保自己安全無虞。所以接下來……你更要大開眼界,看到這位解公如何大開殺戒了!
胡廣憂慮道:“這樣做,豈不是更將人得罪死了?”
楊榮卻是微笑道:“橫豎都要得罪,反正無從選擇。可若只是孤零零的防守,總是百密一疏,遲早要惹禍上身,倒不如干脆得罪死,卻借此機會,卻可獲得宮中的鼎力支持,畢竟……他這樣做,乃是為了清除天下之弊,解百姓之憂,他做了包拯,反而會讓他安全一些!
胡廣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咬咬牙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他是性情大變了呢!原來……還是算計。哎呀,你們這些人……嘖嘖……”
胡廣說著搖頭,頗有幾分痛心楊榮人等。
心里卻忍不住吐槽,這些人實在心眼太多,沒有讀書人單純樸質本色的氣概!
楊榮自是聽出了胡廣話里的意思,于是道:“少說這些,回去做準備吧。你的那些門生故吏,還有不少同窗、同年,怕到時候,都要一窩蜂來尋你解救了!
胡廣臉一繃,十分不喜地道:“楊公將我當什么人?他們大多都是君子,應該不會也牽涉之中吧……”
“你猜……”楊榮微笑。
胡廣眉一跳,臉色微變,卻是自己也開始變得不太確信起來。
楊榮道:“記住,接下來,千萬耳根子不要軟。舊日之恩情,都不必放在心上,保持一個不錯的心態,瞧樂子就成了!
第505章 一箭雙雕
過了一會兒,便有舍人進入了楊榮的值房,道:“楊公、胡公,解公請二公去。”
楊榮和胡廣對視一眼,楊榮倒是淡定:“這便去!
當即,二人來到解縉的值房,只見金幼孜早已在此。
論起來,無論是胡廣,還是金幼孜,與解縉都是同鄉,尤其是胡廣,更是在年少時就與解縉熟識的。
只是此時,端坐著的解縉,卻讓人有一種換了一個人般的模樣,顯得陌生。
解縉微笑道:“諸公,請。”
他端起了茶盞。
茶盞早已預備好了,大家各自端茶。
等到解縉呷了一口茶,他才道:“今日殿中的情形,諸公顯然已經心如明鏡,現在陛下欽命解某一查天下之積弊,解某自然也只好領受,接下來,我意先從府縣查起,此后各布政使司,再順藤摸瓜,查至六部,不知諸公以為如何?”
楊榮微微皺眉,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憂慮道:“若是從府縣開始,再至朝堂,只怕……不妥!
楊榮沒有細論不妥在哪里,不過他和解縉都是聰明人,似乎彼此都能心領神會。
解縉道:“我素知楊公的意思,不過現在軍民百姓的冤情,對百姓而言,乃是切身相關。如今,已經容不得從長計議了!
楊榮便沒有再反對,只是道:“人力、錢糧,該如何解決呢?”
解縉毫不猶豫地道:“我自會奏請陛下,調撥人手。至于錢糧,怕也需從內帑討要!
從國庫出和內帑出是不一樣的,若是找戶部要銀子,肯定難辦,而且若是被戶部拿捏了錢袋子,事情想辦,必定是阻力重重。
楊榮沉思片刻,道:“人力……才是最麻煩的,大理寺和刑部……”
解縉卻是打斷他的話道:“大理寺和刑部……只怕不成……”
“若是不用大理寺與刑部,只恐……”
解縉笑著道:“現在陛下有意奉行長史入閣。那么接下來,定會有不少的新進士與舉人往諸藩國。這樣一來,藩國的不少官吏,怕也要暫時調撥入朝,依我看,這些人可以!
金幼孜聽罷,不禁為之色變。
大量的朝廷大臣,去往藩國,說白了,就是熬資歷。
而大量的藩國官吏,自然而然,也就有機會抽調入京了。
當然,這些人顯然只是暫時借調而已,而這些幾乎與大明沒有絲毫關聯的人,且家小多在藩國,此番借調,某種情形而言,其實也是另一種熬資歷,資歷足夠,回到了各自的藩國,怕又有借重和任用。
這些人與各州縣的幾乎沒有絲毫的瓜葛,可以做到秉公行事,最重要的是,他們在海外,已經受過磨礪,能力肯定是有的。
將這些人調撥來,再以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解縉來主持,這解縉,顯然是打算不破樓蘭終不還了。
解縉道:“只是不知,諸公還有何高見?”
胡廣下意識地道:“解公……這是否會過于繁瑣?”
解縉道:“好事多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等事,要急著辦,卻也急不來。此事,我另會有奏本,上奏陛下,懇請陛下恩準,只是此事,終是要知會諸公一聲。”
眾人點頭,似乎心里都裝著心事,便沒有再多聊其他,而后各自散去。
胡廣從解縉的值房出來后,卻是又跟在楊榮的后頭,進了楊榮的值房。
楊榮似乎并不意外,等到胡廣將門關上,胡廣便道:“解公倒是把什么都安排妥當了,倒是厲害!
楊榮坐下,微笑道:“他當然早就安排妥了,每一步都算了個清清楚楚!
胡廣似有感慨地道:“看來解公此番去爪哇,也算是學有所成,這去爪哇,還真有用。只是能一掃天下積弊,也沒什么不好。”
楊榮嘆道:“他手段厲害著呢,方才他的話,還不夠明白嗎?”
胡廣有些心虛:“什……什么話……”
楊榮道:“調撥藩國的官吏來,負責此事,這正是響應了太子殿下和張安世的章程,如此一來,不但他自己與太子與蕪湖郡王殿下捆綁,便連這清查,也算是與太子和蕪湖郡王息息相關了,這是他的后路,有了這個后路,二十年內,他也不失大學士之位。”
胡廣眉一挑,不由道:“還有這心思?”
楊榮便道:“他沒有從六部開始查,而是先從府縣,這是抓著那些地方上那些害民的贓官污吏狠狠的收拾,然后再慢慢往上順藤摸瓜,如此一來,這廟堂上諸公,終還是會滋生僥幸之心。畢竟還有時間,收拾干凈自己,想盡辦法與下頭的門生故吏們切割開,雖然也有損失,卻也總不至于身敗名裂,因而……雖是怨憤,卻也不至于與解公魚死網破!
胡廣驚訝地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楊榮沒理胡廣的反應,卻又道:“穩住了廟堂上這些人,將那些害民的府縣官吏狠狠收拾,這是贏得民心的舉措,他這大明包拯的形象就算是立住了。以后誰若是彈劾他,必定要引起天下的公議,因而……即便有人對他恨之入骨,也絕不能拿他怎樣!
胡廣點頭,忍不住嘆氣道:“都是吉水人……哎……”
楊榮道:“他這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不但轉瞬之間站住了腳,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此獲得天下軍民巨大的人望,又可得到太子與蕪湖郡王的善意,你想想看,此時……天下還有誰可以扳倒他?他已有金剛不壞的金身了,何況,此番大量藩國的官吏入朝,也會使藩國與大明日漸緊密,各地的藩王,只怕對這位解公,也是頗有好感的!
胡廣道:“真沒想到,他還有起復的一日……”
胡廣的話,聽著有些酸溜溜的,要知道當初解縉落難,胡廣可是悲傷了許多日子。
畢竟,二人不但是同鄉,而且幾乎成了兒女親家。
現如今,眼看著轉瞬之間,解縉又炙手可熱,竟不自覺的,他心頭有著幾分失落。
正所謂既怕大哥苦,又怕大哥開路虎,大底就是這么個心理了。
楊榮適時道:“可這對新政,不無好處。這天下的風氣,是該改一改了,若是再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無論解縉出于何種意圖,對我大明的百姓,也無疑是做了一樁好事!
胡廣想了想道:“楊公,你與解公一樣的聰明,可為何現在在我看來,你不如他!
“我當然不如!睏顦s也不生氣,反而嘆息道:“這世上的許多事,想要想明白,其實是很容易的事……譬如解公的舉措,我想,文淵閣里頭,是人都能看明白吧。”
胡廣:“……”
楊榮則接著悶聲悶氣地道:“可能看明白,能想明白,能深知此中三昧是一回事。可真要去干,有這膽色,就必須得有破釜沉舟之心。這一點,我不如解公,這是性情所致,解公的性情之中,有銳志爭取的一面,而我……卻多是隨波逐流,雖知善惡與好壞,卻終究……只擅長順水推舟,絕非是那種鼓弄風云之人!
胡廣道:“所以宰輔、宰輔,解公擅宰,而楊公擅輔嗎?”
楊榮瞥了胡廣一眼,輕飄飄地道了一句:“胡公擅問!
“你怎又罵人!”胡廣眼一瞪,氣咻咻的道。
天色將晚,霞彩已經落了下去,隱約已經能看到點點星光。
此時的棲霞,卻沒有感受到朝堂中的火藥味。
這里商賈云集,數不清的人流如織,各種吆喝和叫賣,幾乎所有的酒肆和飯館,也因到了傍晚時分而客滿。
可即便如此,沿街許多的商貨依舊還在陳列兜售。
諸多的掮客們,穿行其間,努力地招攬著買賣。
不少的商行,已經開始轉型,再不只是單一的生產和兜售商品,許多帶有投資性質的商行,已經開始效仿馬氏船行一般,開始尋覓投資,收攬資金,尋找更多的利潤。
此時,解縉穿著一件尋常的長衫,只帶著自己的世仆,穿梭其間。
世仆在后揮汗如雨,口里嘀嘀咕咕:“老爺,明日清早,還要當值的,還大老遠的來此……”
這世仆是當初和解縉一道流放去爪哇的,屬于曾經共患難的人,因而……算是解縉的心腹,是以才可在解縉面前出言無忌。
解縉卻充耳不聞,到了某處絲綢行,一一摸了料子,詢問價格,這才出來。
他卻是又到對門的鋼鐵器械的商行里去,見著各色的機械,不禁對這世仆感慨道:“爪哇的絲綢,乃這里的三倍,即便是路途遙遠,運輸費用高昂,卻也依舊可以掙個盆滿缽滿。還有這樣的機械,在爪哇聞所未聞,回頭,我該修書一封,給趙王殿下,請他想辦法,請一隊人馬來,專門來此采購,這些是好東西,拿去種植園里,可以大大地節省人力!
世仆不禁訝異道:“老爺還想著爪哇……”
解縉微笑道:“吾兒還在那呢,再者說……我乃大學士,自然也要關注商貿和民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關心一下爪哇,有何不可?”
世仆苦笑道:“老爺您就是勞碌命呢!”
解縉卻是臉色平靜,道:“君子在世,怎可碌碌無為?好啦,你休要抱怨了,再走一遭,便去干正經事!
世仆頷首。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