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別人既然是客客氣氣的尋上門來了,那怎么說也得面子上過得去才行。
于是,他依舊是熱情的接待了駟帶,再怎么說人家好歹也是個一宗之主,鄭國的六正卿之一,身份上可還是比自己高出好幾個段位了。所以,這點面子終究還是要給的。
在正廳內坐下后,駟帶這才與李然言道:
“子明來鄭邑已經是一年有余了,帶今日才登門拜訪,實屬慚愧,還望子明是多多體諒啊!
這話說的雖是客套,可語氣卻仍然顯得十分的傲慢。
他堂堂一宗之主,又有什么道理去拜訪一個從魯國來的逃難者?
即便李然而今已經成為祭氏的女婿,又擔任了鄭國的行人?扇舨皇菓素S段的要求,只怕他仍是不會登門拜訪李然的。
畢竟身份和地位擺在那里。
李然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上卿這是哪里的話,李然不曾登門拜見上卿,今日卻反要勞煩上卿,此實乃然之失敬也。還望子上大夫海涵才是!
言罷,李然起身后又躬身一揖,顯得十分的誠懇。
駟帶急忙做了個托起的手勢,并在臉上帶著笑意言道:
“子明客氣了,而今你我同朝為卿,又何須這般?”
這話,便是為剛才所言圓場了。
如此,雙方這才算是坐定下來。
“卻不知大夫今日前來,是所為何事?”
李然也不啰嗦,直接開口問道。
“唉,倒也無有其他,想必子明也已知道近日朝堂之上所發生之事!
“子皙大夫與伯石大夫二人失和,眾大夫們皆是惴惴不安。如今,虢地之會是剛剛過去,楚國在南邊又如虎在鄰一般,若我鄭國朝堂此刻分崩析理,豈不是等于給了那楚人機會?”
不同于戰爭求和,政敵求和的委婉之處就在于無論用何種借口提出和解,都可以嫁接到整個國家的安危之上。
駟帶此言,顯然是豐段讓他來代為轉達的,但這句話,未免顯得是有些用心險惡了。
這話的潛臺詞一共有兩層:一來乃是表明他豐段并不是怕了,他又怎么會怕呢?他這是擔心給了楚國可趁之機,所以這才愿意與子產大夫和解的。
當然,特意提及楚國的另一層含義:對了,可別忘記了他豐段的身份!楚國的令尹王子圍,那可是我女婿!
李然心中了然,可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只聽他是淡然回道:
“此事然確有耳聞!
“只是未曾想到子皙大夫素日里與伯石大夫那等交好,而今翻臉之后卻也是這般決絕!
“不過,子上大夫想來也知道的,然在朝內不過是一介行人,于此事,只怕也是幫不上什么忙呀!
想他李然出手幫忙,哪有這么容易?
當初駟黑與豐段暗中投毒,制造鄭邑癘疾之禍時,他們怎么就未曾想到今日會有向子產求饒和解的時候?
此時兩人反目,你豐段這才醒過來?未免也太遲了些吧?
再說了,你豐段拿王子圍來唬誰。客踝訃鞘裁礃拥臑槿,我李然難道不比你清楚?
如今楚國王子圍是剛剛當上盟主,這癮都還沒過完呢,他會為你豐段這樣的人再來問罪鄭國?想多了吧?
“子明謙虛了!
“你在鄭邑何等的分量,明眼人可都能看得出來,咱們今日明人不說暗話,帶既然找上了門來了,那便是寄希望于子明能夠從旁相助,還請子明是萬莫推辭!
駟帶似乎并不明白李然的潛臺詞,只是覺得李然乃是在在那象征性的謙辭。
李然旋即面露“為難”之色。
“那……大夫究竟是想讓李然做些什么呢?”
李然再試探性的如是問道。
駟帶聞聲,當即竟以為李然此言已代表他是答應了下來,興奮之色于眼中一閃而過,并是正色道:
“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伯石大夫不愿與子皙大夫分庭抗禮,更不愿與子產大夫為敵!
“故本卿希望子明能夠從中斡旋,向子產大夫提議,現下朝堂之上的六卿順序,可通過盟會誓告的方式給定下排位。”
“以免得總有旁人在那造謠毀謗,說伯石大夫是欲將子產大夫取而代之!
終于是聊到了正題。
所謂的誓告,就是在祭祀天地,亦或是祖先之時,于誓言之上,說列各卿大夫的名字,排位靠前者即意味著相對更是位高權重。
由于這“誓言”是要上達天,下及地的,所以等同于是將座次排名向天地神明都宣讀了一遍一樣。變相的強化了座次排名的合法地位。
這的確是一種解決卿大夫爭權奪利的好辦法。而這方法若是放在以前,也的確是能夠解決實際問題的。
但這種方式,在如今看來卻是明顯缺乏約束力了。
畢竟時代不同了。
在這戰亂頻發的年代,即便是諸國的盟會,都已很難對全天下的諸侯起到一定的約束力,又何況一個國家內幾個卿大夫的盟會誓言呢?
“哦?此乃伯石大夫的意思?”
李然再度試探性的問道。
駟帶不禁又點了點頭,并鄭重道:
“伯石大夫也知道子產大夫如今定是疑他懷有二心的,故此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使子產大夫相信他豐伯石的為國之心,以及對子產的執政卿之位是絕無想法的!
“雖說,伯石大夫在朝堂之上與子產大夫政見多有不和,但想必子明也知道的,一國的上卿若都是只持著同樣的政見,那么對于這個國家而言,也絕非幸事啊!
“所以,還請子明能夠從中斡旋,以解他們兩家之近憂!
很明顯,駟帶既是得了豐段的好處,那自是要為豐段說話的。
而對于子產新政的百般阻撓,也被駟帶給里里外外給粉飾一番,說得也是有鼻子有臉,一時還真叫人無法反駁。
而他最后這句,“以解兩家之憂”,也顯然是存在一定的暗示。
豐段擔心子產會對他動手,難道子產就不擔心豐段在暗中反他?
所以,駟帶此言,便是在暗示李然,通過盟會誓言的方式來解決目下的爭端,或許乃是如今最為合適的辦法,也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原來竟是這樣!
“伯石大夫如此深明大義,實在是叫人敬佩!”
“可,然只怕是有心無力啊。”
李然面色一頓,緊接著又是一嘆,無奈之色頓時躍然臉上,并于心中暗道:
“豐段是何其精明之人,既然是讓我李然出手幫忙,怎么可能會沒有說法呢?”
心中一邊如此想著,李然眼角的余光卻是又瞥了一眼駟帶。
果然,駟帶心領神會,不急不慢,反而臉上是呈現出淡淡的笑意來。
豐段與李然素無往來,今日平白無故的找李然幫忙,難道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這種買賣他豐段自然愿意,但李然呢?這么淺顯的道理,豐段這樣的老江湖,又豈能不懂呢?
所以,此番派駟帶前來,除了是要李然幫忙以外,豐段必然還是帶了其他話來的。
很顯然,李然這是想要試探更多。
第一百八十三章 談判的價碼
政治博弈中,從不存在絕對的事情。
后世的偉大政治家丘吉爾有句名言: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這句話,對于春秋時代的君子而言,或許并不是那么正確。不過,對于任何時代的小人而言,這句話都可謂是至理名言。
特別是對于豐段這樣的政治家而言,一切的政治上的事情都是可以量化的。
所以,這其中豐段所需要真正需要考慮的,便只有一條:當你向你的政敵示好之際,對于雙方的有利的條件是什么?而后,你所能給出的最大的讓步又是多少?
在李然這邊,顯然豐段就是這樣做考量的。
“呵呵,子明且放寬心,伯石大夫已有言在先。倘若子明肯出手相助,此事之后,在我鄭國朝堂之上,必有你李子明的一席之地!”
權力,或者說,鄭國朝堂之上的卿權。
這個籌碼經駟帶的嘴一說出來,李然頓時感到此次豐段真可謂是下了血本的。
要知道,在豐段與子產的政治博弈當中,誰在鄭國朝堂之上的勢力大,誰的話語權可能就會相對更大。
現在豐段公然答應是要將李然捧上大夫的位置,那豈不意味著除了他豐段的陣營,還有子產的陣營外,又會平白無故的多出一個第三方的勢力來?
“哦?”
李然故作驚詫,不敢相信。
駟帶見狀,卻又是淡淡一笑,并不以為意的繼續言道:
“呵呵,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本就不足掛齒!
“此事之于伯石大夫而言,都是為了鄭國之安寧著想。子明既深受子產大夫倚重,如今更得了伯石大夫首肯,那此事定可水到渠成!子明的未來也定是前途無限啊!”
是的,這便是豐段大夫的全局盤算:先許給李然以大夫之位,改善與李然之間的關系。順便好讓他先替自己與子產之間斡旋調停一番。待日后,李然成了大夫后,再伺機從旁拉攏。
“李然本一閑散之人,能得伯石大夫如此的賞識,實是受寵若驚!”
“還請大夫轉告伯石大夫,李然此番必當竭心盡力!”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李然自是準備順勢而為。
駟帶聞言大喜過望,并是直笑道:
“好!有子明此言,本卿便可放心了!
“那本卿這就前去稟明伯石大夫,靜候子明佳音了!”
條件已經談妥,問題也得以解決,駟帶自是要走了。
而當他離開以后,孫武這才從隔壁的屋內轉進來,見得李然臉上掛著的笑意,不由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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