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圖案首挺胸,右手一擺,正色道:“主公坐擁四州之地,帶甲五十萬,謀士如云、戰將如雨,天下有識之士誰人不知江山便要歸屬誰手,張揚所處河內乃四戰之地,不可久居,他若想自保只能找一強盛靠山。
試問天下間還有人能比主公更強盛嗎?
若是以過去之事貿然拒絕張揚,那其他想報效主公之人,是不是就會想,主公心胸如此狹隘,如何能輔佐,還不如投了曹操算了。
你這是在幫助我們的敵人!”
袁紹吸了一口氣,好像,也有道理呀……
拒絕張揚,會失了遠人之心,這也是逼著別人跟自己死戰,不智。
見得袁紹遲疑不決,郭圖才冷瞥了田豐一眼退了下來。
而一直沒說話的許攸只是掃視了兩人一眼,依舊不打算開口。
他太清楚這段時間來這些人的改變,無非是眼看著袁紹越做越大,都開始為自家利益做打算罷了。
田豐作為冀州第一望族田家代表,過于迂腐了一些,而郭圖呢,是賣了韓馥才換來今日成就,打壓對手幾乎就是一種習慣了。
像他們這樣的碰撞,在袁營里是每日都會發生的。
不過袁紹對此也習以為常了,世家間的沖突,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紹可謂從小耳濡目染,斗是正常,不斗反而不正常。
他作為人主,要做的就是在諸多建議里,選出一個合適的罷了。
“公與怎么看?”袁紹看向一個頭戴儒冠,須長三寸的中年男子。
沮授,袁紹的監軍,他跟田豐、郭圖這些世家子不同,他的手上可是握著兵權的。
這樣的人,說話分量,不輕。
“在下覺得可納之,不過他的兵馬必須分化,委以虛銜圈養起來便可,這樣既防住了他暗通呂布的可能,也不至于失了遠人之心!
沮授的這個提議算是最得袁紹心,當即點頭道:“公與此言,正合我意!”
不過,袁紹不知道的是,這樣的信,張揚并不是只寫給了他一個人。
還有一人,青州刺史,他的長子袁譚,也收到了這封信。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等不及了
對于如今實力滔天的袁紹來說,張揚的投奔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開胃菜罷了,甚至也不需要過于深入的討論,大家意思意思把話說白就成。
袁紹最后看了一眼已成火海的易京城,算是對自己昔日盟友、老對手贈別,便轉身大踏步的離去。
文臣武將讓開一條道,行至一半他卻停了下來,看向了人群中一名容貌俊美的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歲上下,披著甲胄,腰挎寶劍,眉清目秀,目若朗星。
袁紹朝他招了招示意同行,“來,尚兒,到父親跟前來!
袁尚點點頭便跟了過去,袁紹搭著他的肩頭,目光中的寵溺自然流露。
“尚兒啊,你不是總說羨慕你大哥可以為一州刺史,為父分憂嗎,如今公孫瓚已亡,怎么樣,你可愿意留下來擔任幽州刺史?”
聞言,袁尚目光一亮,一州刺史那就意味著可以手握重兵了,對于這個年紀的他來說,吸引力太盛。
幾乎是要脫口而出答應的時候,卻見得袁紹身后兩人,逄紀與審配連連搖頭,眉頭緊蹙,眼珠子轉的都快起飛了。
奇怪了,兩位先生之前不是一直讓我請求父親分兵權嗎,為何到了這一步卻要拒絕。
作為明面上袁紹的謀士、暗地里擁護袁尚上位的兩大世家,袁尚便是不解也會認為是自己還無法解讀內里玄機,兩位先生是不可能錯的。
于是,他退后兩步,抱拳作揖道:“孩兒當然愿意為父親分憂,然,眼下北國已穩,父親下一步便是要飲馬黃河,問鼎中原,想那曹操與呂布,一個狡詐無比,一個善戰驍勇,孩兒愿隨父親南下,帳前聽令!”
說完,他眼角余光都在審配與逄紀二人身上,見得兩人露出欣慰的笑便知自己這一招是用對了方向。
隨后自己也就恍然明白了過來,幽州刺史,固然是封疆大吏,可如今父親實力之盛,便是曹操與呂布綁一起兵力還不夠自家的一半,如何能敵?
這種時候,一個幽州刺史的功勞必然是比不得跟隨出戰來的重。
袁紹一聽,老懷欣慰啊。
幾個兒子中,他最喜愛袁尚,人長的好看,又孝順,內心里其實是想立他為世子的。
其實古人愛美的程度是遠超現代人的想象的,袁紹對袁尚的天然喜愛很大程度是因為他長的確實好看,人見人愛的類型。
不止是他,劉表喜歡劉琮,跟蔡家關系不大,也是單純因為他長的比劉琦好看。
甚至于劉備一開始對龐統的輕視,也是因為他長的實在上不得臺面。
所以,袁尚這么一說,袁紹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看向一旁二十出頭,樣貌平平無奇的二子,“熙兒,尚兒年紀尚輕,確實難當此大任,你作為兄長,就該立個榜樣,可愿意出任幽州刺史?”
“孩兒必當為父親分憂!”平平無奇的袁熙站前一步,抱拳作揖,聲若洪鐘。
“好!不愧吾兒!”
袁紹滿意的點了點頭后,問道:“這治理州郡可不比軍營領兵,面對各種棘手問題,不僅要從容自若,還需拿捏方寸應對,你說說,上任后準備如何就職?”
袁熙面若沉水,眸子轉了轉,“父親,孩兒上任后會先從兩方面著手,第一是巡防居庸關與獷平縣,因為這兩個地方是鮮卑、匈奴乃至烏桓南下掠奪時最常走的地方,除了增兵便是加固城防。
第二,逐令各郡太守將去歲收成、稅賦、田畝、人丁、兵勇等情況造冊報送至涿郡,我自親閱,如不從者,再斟酌情況考慮派人游說,兵之以威,不得已之下,只能親率大軍前往!”
“說的好哇!”
袁熙的回答可以說是字字句句都合了袁紹的心意,這個多年來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二子還真是成長了不少。
就連田豐與沮授都忍不住點頭贊賞。
幽州跟其他三州情況不同,可以說是北國四州里最棘手的一處。
常年要面對外族的入侵掠奪不說,幽州十郡里,除了代郡、上谷、涿郡、漁陽和右北平外,遼西以東的五個郡,皆是不奉朝廷號令,不服刺史管束的。
要想把這里治理好,難度只怕比并州、青州兩個郡加一起都大,這也是為什么逄紀和審配堅決反對袁尚留在這里的原因。
“熙兒,后方就交由你穩定,待我破曹呂二賊,江山堅固,到時候中原州郡,你愿意去哪里都成!
如今的袁紹,早就將天下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沒辦法,實力擺在那兒,文臣武將、兵馬錢糧、軍械輜重,都是碾壓于這兩人的。
離開洛陽已經十年,十年時間,他從渤海太守成為了北國四州之主,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抽出腰間寶劍當著呂布的面罵董卓:吾劍也未嘗不利的激進年輕人了。
其實,四世三公的底蘊不是說著好聽的,在從小的教育方面,一直灌輸的都是忠君愛國的思想,袁紹也確確實實這么去約束自己,所以才敢于不計生死直面權臣董卓。
翻開史書看看,多少人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
真就是這些人主君上氣量不夠嗎,還真不是,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你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大的時候,便會迷失了自我。
正如此時的袁紹,他的心里早就沒了忠于漢室這幾個字,一門子心思開創袁家天地。
只不過他比袁術聰明許多,知道盲目稱帝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就這方面而言,他也是個務實不務虛的人。
來到馬車前,袁紹才扭身看著袁熙,拍了拍他的肩頭,沉聲道:“放心吧熙兒,一年,最多一年父親必平定中原,剿除二賊,即時你便可再擇他地!
幽州跟西涼一樣,苦寒之地,漫天黃沙,到底是自家兒子,還是會心疼的。
“孩兒祝父親馬到功成,早日取下二賊首級懸于轅門之下!”袁熙也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這是身為袁家兒子的覺悟。
就大勢而言,他其實也明白,自己留守幽州未必就是最壞的結果。
明眼人誰都知道,早在袁紹提領三州之地開始,長子與幼子的奪嫡之戰就在悄悄打響。
接任世子這件事,作為嫡長子的袁譚本來是理所應當不存在任何阻力的,可惜的是,袁譚個性直率,重紀端法,對于許多看不過去的事情都會直言抨擊。
別的不說,剛是說逄紀與審配二人,本來是無心插手奪嫡之戰的,可二人生活奢靡,這就難免會涉及到貪墨問題了,念及兩家的影響力,袁紹秉持只要不過于出格,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可袁譚不慣著他們,多次在公開場合指責兩人,導致他們都擔心袁譚上位后兩家會失了地位。
再加上袁紹極其溺愛袁尚,許多諂媚之人就抓住了這個機會,開始暗地里支持袁尚了。
這些事情,身在風暴中心的袁熙可清楚的很,他自認寵愛不如袁尚,實力不如袁譚,爭位那是癡人說夢,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去趟這渾水了,老老實實的做個封疆大吏也不錯。
原本,這場談話到這里就該結束了,可袁紹安慰袁熙的話,讓一旁的田豐深感不安,當即站出來作揖道:
“主公,在下聽主公言下之意,可是準備不日南下攻伐曹、呂二賊!
袁紹看了看南方,表情肅然,“天子還在許昌受苦,身為臣子焉能不顧!
“救駕出水火自是人臣當做之事,可也需要審時度勢、見機行事啊!碧镓S弓著身子作揖,姿態放的很低,可言辭間總是有一種耳提面命的感覺,這讓袁紹很是不喜。
他放棄了立刻上馬車的打算,轉過身來正視著田豐,揚額道:“如何審時度勢、見機行事?”
稍有些眼力勁的人都聽得出來袁紹此時聲調不悅,眸子也有幾分冰冷了,當然,田豐未必不知,可他就是這個性子,繼續道:
“正如少公子所言,曹賊狡詐善戰、呂布驍勇無比,他們兵馬雖然不及主公,可若是危難之際聯手,勝負猶未可知啊!
那句勝負猶未可知出口,袁紹的眼角抽了抽,依舊沒有打斷他,“在下建議,主公厲兵秣馬一年,讓將士們休生養息,同時積攢糧草。
對外廣結聯盟,可遣使者出使西涼、荊州和江東之地,聯合馬騰、劉表與孫策,夾擊曹呂二人,如此,大事可期也!”
“哈哈哈,田豐之言誤主禍民也!
沒等袁紹發作,郭圖就站了出來,冷凝著田豐嗤聲道:“我們休養,難道曹操呂布就不是在休養嗎,須知他們兩家先后在安豐與蕭關大戰,人困馬乏,此乃天賜良機,汝卻要勸主公白白錯過?
再者,若是馬騰、劉表與孫策畏懼曹呂二人呢,他們不愿出兵,莫不是主公這輩子也不南下了?”
袁紹看著富態臃腫的郭圖,投去了贊賞的目光。
田豐要反駁之時,剛正不阿的沮授站了出來,朝著袁紹作揖道:“主公,曹呂二人先后大戰,本就心存舊恨,若是我們此時南下就是逼著他們聯盟自保。
反之,若是主公隔岸觀火,兩家必會再起戰火,即時主公再一鼓作氣,大業可成。
主公啊,兩家雖是兵力加一起也不足主公一半,卻不可小覷!
又是郭圖,他再次冷笑了起來,昂首道:“沮授莫非不知兵?孫子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如今主公帶甲五十萬,反觀曹呂加一起不過十數萬人,爾等勸主公遷延,是暗通曹操,還是暗通呂布,又或者同時暗通曹操與呂布?”
歷史上的曹操對二人都是欽佩不已,贊田豐道:若袁紹用之,安有此?
對沮授更是鞠躬作揖,聲稱誰得沮授可得天下。
自然,單論謀略兩人都是天花板級別的,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碾壓郭圖。
可要察言觀色、琢磨主公的心思,兩個人綁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一個郭公則。
“公則所言甚合我意,諸位不必多言,我意已決,秋收之后,即揮師南下,至于如何部署用兵,權且后論!痹B揮了揮手,轉身就要上馬車。
郭圖嘴角勾勒一笑,赴湯蹈火啊主公。
沮授長長嘆息一聲搖頭不語了,可田豐是個寧肯直言死于諫,不愿諂媚求榮華的男人,竟然擋在了袁紹的馬車前,急的弓下身子就差沒給袁紹跪下了,“主公啊,萬萬不可如此草率!
那曹操與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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