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讓劉承祐不滿的是,在平棘、高邑轉了一圈,發現夏收的進度很慢,官府看起來并沒什么太大的作為。并沒有大發雷霆,只是命人再傳令各州,加快動作。
在平棘縣待了一夜,接見了一番趙州將吏,勉勵了一番,直到第二日午后,方才歸真定。
劉承祐的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在鄉野間走了一遭,見了離亂之后的百廢待興、生民困苦,劉承訓莫名地堅定的決心,支持劉承祐在幽燕搞上一波,緩解北疆邊防壓力。
……
堂間,劉承祐再度埋首于滿案的公文間,成德節度下的各項瑣事,已經讓他有些心累了,所幸有魏仁浦等人的輔助,各州上報都經過整理了,再經他批示,倘非如此,他得累癱了。
“殿下,瀛州防御使何福進,遣使上報,請求真定再撥一部分糧械!”魏仁浦拿著瀛州傳來的公文,遞交給劉承祐。
這段時間,重點便是夏糧問題。剛剛閱讀完冀州張廷翰上報的冀州進展,扭了扭脖子有些發酸的脖子,劉承祐自魏仁浦接過便瀏覽起來。
并沒有什么贅辭,簡單而直接,要糧、要錢、要兵、要械,反正什么都要,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此前,劉承祐派何福進去瀛州,可沒有太大的支持,基本是讓何福進帶著百來名士卒前去上任。而這老將,顯然還是有一手的,硬是殺了契丹人委任的官員,在河間城站穩了腳跟,還拉起了一支隊伍,初步構建了一條防線。
并且在莫州受胡騎侵擾,流民紛逃之時,收攏了不少人。其后,隔幾日便向劉承祐要支援了。
“這何福進!諸州夏糧尚未入庫,他這又來求取了,倒是選了個好時機……”放下公文,劉承祐小小地吐槽了一句。
“殿下,如何回復?”魏仁浦問。
劉承祐想了想,說道:“瀛州那邊,也不容易,適量支援一部分!”
“是!”
“張彥威那邊進展如何了?”劉承祐突然問道。
魏仁浦搖了搖頭,但見劉承祐面帶顧慮,平和地勸解道:“殿下不必太擔心,張將軍只是率軍前往截擊,又有河北義軍相配合,問題應該不大!”
五日前,探得蕭翰那一支胡人,走博州北上,進入貝州,劉承祐立刻決定派軍前驅截擊。原本是打算讓慕容延釗去的,結果張彥威主動請纓,不好拂老將之意,劉承祐還是同意了,不過讓慕容延釗做其副手。
軍隊是派出去了,但劉承祐心里難免有些顧忌。根據蕭翰軍的動向,其人應該是打算走德州入滄州這條路線,顯然是顧忌鎮州的劉承祐,刻意避開。距離隔得遠,由不得劉承祐不記掛著。
“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深吸一口氣,劉承祐叮囑道。
“是!”
未幾,郭榮拜見。
“殿下,燕兵已然甄選完畢!”一開口,便上稟另一件劉承祐最關注的一件事。
最終活下來的燕兵共計萬七千余人,聚在一起,總歸是個麻煩。在劉承祐不斷的收買、挑撥分化手段下,終于給他徹底拆分開了。一部分被委任為州縣鎮將吏,一部分受劉承祐駐防關卡,剩下的大部分留在真定。
而針對剩下的這部分人,劉承祐仍不放過,讓郭榮協同馬全義、向訓,再度進行了一次遴選甄別。不是所有的燕兵,都是幽燕之人,而這些人,是劉承祐打算留下,收為己用的。
簡單地看了看報告,七千馬步軍燕兵,這大概是劉承祐能給趙延壽的最大兵力支持了。至于將所有降服燕兵都給他,打一開始劉承祐就沒這么想過。
略微琢磨了下,劉承祐對郭榮道:“駐守祁州的那一部燕兵,調往瀛州,交由何福進統帥。嗯,你親自去一趟,看看北邊的情況!”
第114章 耶律阮稱帝
幽州,薊城,此時更準確的說法應該叫南京。
作為千年古城,底蘊深厚,無論什么年代,都是北方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從當初被石敬瑭割與契丹之后,耶律德光便表現出了十分的重視。
在契丹人手中,十載的發展下來,竟然保持著繁庶,甚至更甚于石晉治下。這其間的差距,除了耶律德光統治的這些年,契丹政局穩定、軍事強大的原因外,跟其推行的漢化政策與大量啟用漢人也是分不開的。
南京城很大,周長三十六里,四方各有兩座門,有兩條大道貫穿東西南北。城北有市,陸海百貨,聚于其中,有二十六坊,胡漢之民居住其里。
整體布局上,契丹人并未有對南京城進行大規模的擴建改造,基本沿用自唐以來幽州城的模樣。不過對于城池的防御,城墻的修繕加固,卻是下了大力氣。
本就潛力巨大,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南京已成為契丹治下最繁華富庶的城市,每年都為契丹提供大量的稅賦。都城上京臨潢府與之相比,除了政治地位與意義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事實上,倘若耶律德光能夠成功并吞中原,南京更適合作為遼國的首都。
時下的南京城,已有二十余萬人口,在這個人口銳減的時代,這樣一座城池,絕對是一線城市。而其間,胡漢雜居,除了漢人之外,有一大半都是胡人。當初,耶律德光遷徙大量的契丹、奚、渤海等異族人口南下,混居其間。
若是貿貿然地北伐,收服幽燕,在幽州這邊,哪一方的群眾基礎占優,那倒也還真不一定。
隨著南征石晉的大軍陸續“撤還”,大量的兵馬集中在南京,使得這座城市的人口在短時間內迫近三十萬。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的南京城,形勢很糟糕。
晉國被成功滅掉了,但最后的結果并不怎么美妙,甚至完全可以用差來形容;实郾⿺烙跉w途,大軍潰敗,戰果丟失,又有內斗爭位的消息不自覺間傳揚開來。
大量的負面情況,使得這座城池陷入了動蕩之中。種族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那么和諧的。契丹人欺負漢人,一直以來都是很正常的事,此前有趙延壽撐腰與契丹貴族壓制,表面上還能相安無事。
然而這一回,隨著在南邊碰了個頭破血流,本就矛盾重重的胡漢之間,沖突直接被引爆了。
歸來的契丹敗兵,將欒城兵敗的責任全數推給燕兵,大肆宣揚燕兵叛變,這在無意中配合著劉承祐的宣傳。矛頭直接指向漢民,將兵敗的怨氣盡數發泄到漢人身上,城中的胡人也趁機發難,打、砸、搶,發泄著他們的怒火,當然借機侵占漢人的財產才是最主要的。
脊梁未斷的漢民,又豈是那么好欺負的,厲行反抗。并且,他們心中也有怨氣,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家中男丁隨遼帝南征作戰,人沒回來,反而落得個背叛的下場。胡漢之間的沖突劇烈,但沒有軍隊支持的漢民,哪里是胡人的對手,很吃虧。
而耶律阮,估計也是對燕兵的背叛有些怨氣,雖不支持胡人搶掠漢民,卻也不作為,有點放任契丹人拿漢人發泄怨氣的意思。
最后,還是張礪看不過眼,言辭激烈地向耶律阮進諫。甚至當面質問,南京若亂,永康王能否安心北上奪位?
雖然惹得耶律阮大怒,卻也讓他冷靜下來。很快,耶律阮開始收束起軍隊,并派兵鎮壓,殺了不少人,亂象方止;靵y是平息了,但城中的緊張氣氛卻沒有絲毫減弱。
和劉承祐在頭疼糧食問題一樣,耶律阮也在頭疼。此前耶律德光南征,幽都府庫為之一空,他這邊養的人還要更多。所幸也熬到了夏收,才有所緩解。
這些時日以來,耶律阮在幽州重新整編軍隊,集中糧草,修繕軍備,顯然在醞釀著什么大動作。
晨曦時分,大隊的契丹軍隊占住了城中各要道,實行戒嚴,這番突然的動作,使得城中的氣氛更加緊張了,尤其是漢民。
是個好日子,天氣顯然不錯,旭日高升,霞光萬丈,映照在南京燕宮府署間。燕宮的戒備等級顯然要更高一些,侍衛的軍隊也更精銳些,一大早,南京城中的蕃漢群臣,都被集中于此。各部貴族將領也都素衣亮甲,相聚而來。
燕宮一座偏殿,威嚴大氣,原本空曠的殿宇內,此時站滿了人。除了少量的漢臣之外,大部分為契丹貴族,以南北兩院大王為左右首,一串的姓“耶律”的大臣、將軍。
宮殿各處,仍掛滿了白綢布。中央,巨大的棺槨靜靜地架在那兒,耶律德光的靈牌也擺在棺槨前,靈牌上的字是鎏金的。
哪怕已經腌制過,自他棺槨間,仍舊不免散發出一股子怪味,彌漫在空氣中,但殿中文武,都似無所覺。
殿中的主角,顯然是耶律阮了,此時一身孝衣,靜靜地跪在軟墊上,面無表情地沉浸在這嚴肅莊重的氣氛里,陶醉在那氤氳不散的異味中。
瞧得時機差不多了,被耶律阮委任為北樞密院使耶律安摶,拿出一封錦帛,攤開,扯足了勁兒,朗聲道:“遺詔在此,文武聽宣!”
此言落,一干人都是精神一振,齊刷刷地跪倒。
耶律安摶的聲音很穩,大概也是經過排練了,將這封耶律德光的遺詔讀來。遺詔字數不少,但大概意思很清晰:永康王,太祖之嫡孫,東丹王之長子,太后鐘愛,群情允歸,可于中京即皇帝位。
事實上,稱帝登基之事已經籌備很久,各方面也很妥當,耶律阮已經得到了南京文武軍隊的支持。這個宣詔儀式,當真只是個儀式,走個過場。
沒有一點意外,柩前繼位的戲碼,耶律阮自導自演得很流暢。一干貴族文武也配合到位,遺詔宣讀完畢,立刻齊齊地對著耶律阮口呼陛下。
耶律阮是個喜好漢家文化的人,在眾人擁護下,耶律阮易吉服,裹龍袍,戴冠冕,直奔燕宮正殿,接受文武的朝拜。很快,歌吹之聲,不絕于宮廷。
在群臣群將的支持下,登基稱帝,造成既定事實了,耶律阮方遣使將此事上報上京的述律太后。同時,繼續做著戰爭的籌備,他有十分清晰的認識,奪位之爭,必定會流血!
第115章 瀛州
冀北之地,河流縱橫,水脈發達,滹沱河作為其中一條主干水脈,在軍事、經濟上具有極大的價值。原本的歷史上,自后晉起,經漢、周,直至趙宋,在這條水脈流域內,契丹與中國之間發生了太多的戰爭。
滹沱河源于代地,南流折返,切穿太行,歸于河北。地處河北腹地,而每有戰事,契丹鐵騎卻總能飲馬此河。
縱觀澶淵之盟前二十多年的宋遼戰爭,能夠很直觀地發現,除了兩次北伐,基本都是遼軍在自家國境內作戰。即便是兩次北伐,失敗之后,在遼軍進行“反攻倒算”的時候,也是長驅直入,直下冀中。敵騎突入腹地,如入無人之境,而宋軍毫無辦法,只能被動挨打。
而所建的河北三關(瓦橋關、益津關、淤口關),形同虛設,相比于在軍事上防御遏制遼軍,貌似作為一個界關劃定國界起到的作用更大一些。幽燕失于敵手,沒有燕山關隘的阻隔,南國的北境邊防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失去了幽燕屏障的中原,在面對北侮之時將如何被動,契丹與晉之間的戰爭已經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來了。不過,即便晉國被滅了,中原河北軍民的感觸仍舊不夠深刻,在大部分人看來,契丹滅晉是皇帝昏聵、庸臣當權而致國家疲弱,非戰之罪。
在沒有體驗到幾十年不變的屈辱,那種被人騎在頭上拉屎,被遼軍鐵蹄將脊梁踩彎,被肆意打草谷、掠財貨的無奈與辛酸。在屈辱與苦痛還沒有痛徹心扉之前,中原河北士民還沒有患上“恐遼癥”,并不能想象得到“燕云十六州”幾個字究竟有多沉重。
不過眼下,在瀛州,郭榮似乎察覺到了。他仿佛明白了劉承祐為何會一反常態,一意孤行,甚至不惜一切地去賭一把。
他奉劉承祐之命,到瀛州勞軍視察。耳聽總歸不如眼見,郭榮自然是個很有戰略眼光的人,順著滹沱河下游向東北巡視,縱觀這一路的平原坦途,郭榮的眉頭皺得深沉。
據何福進所說,這一路坦途,可直達白溝、拒馬河一帶,而那里距離幽州也不過百里。敵南下易,我北上南,親自走了一遭后,這是郭榮最深的體會。
水岸邊,設有幾座烽火臺,這是何福進到任后,親自都建的,物力不足,人力孱弱,時間不夠,只向北三十里修了四座。不求其他,只求倘有敵騎來襲,能及時得到警訊,提早反應。
在最北邊的一座烽火臺前,駐馬岸邊,奔流向北的水流,郭榮突發感慨:“這滹沱河水,當真如其名,呼嘯滂沱,端是洶涌!”
陽光下的滹沱河水,閃著粼粼波光,湍急異常,一浪一浪打在灘涂,如同一頭猛獸一般,仿欲噬人。郭榮的心境似乎受其影響,嚴肅的面龐上,很有些顧慮之情。
瀛州防御使何福進此時在旁作陪,老將灰發白須,猶能上得馬,拉得弓,一身甲具,坐于馬背,按劍直身。聞得郭榮感慨,隨口附和了一句:“此水本就以急流聞名!”
眉頭皺起,郭榮神情間的憂慮色更重了:“瀛州都如此,而況于深州。以此水眼下的兇惡程度,堪憂!”
滹沱水出山之后,流經真定向東,過深州,在饒陽一帶有一次分流,一道南向入大河北流,一道北向走瀛州河間。以此河水性湍悍,而沿途土疏善崩之故,沿河下游壅決無常,常有水患,以深州最為嚴重,這是出了名的。故分流后,到河間附近,水勢仍舊如此湍急,郭榮下意識地便擔心起深州的情況。
這等事,何福進顯然沒有太多感觸,看了郭榮一眼,說道:“水流之患,終是小患,胡虜鐵騎,才是大患!”
不由看了何福進一眼,雖然對他這話并不認同,郭榮卻也沒有辯駁的意思。以如今的國情,天下安定尚屬奢求,哪有閑情關注水患,遑論治理。況且,縱使有心,又哪有力?
收起心思,郭榮指著北面,問:“任丘是什么情況?”
瀛、莫二州,同屬“燕云十六州”,割遼期間都在遼南京道轄下。瀛州西接深州,東連滄州,北邊就是莫州。而任丘則是莫州的州治,距離河間城并不算遠,只得六十來里,是近在眼前的鄰居,兩城之間沒什么阻礙。
何福進上任瀛州,奪取了河間,卻未繼續向北。此時聞問,向郭榮說道:“復奪河間后,莫州曾有遼將率兵南來,為我擊退。據察,敵驅民南下后,任丘城中尚有數百奚騎,時時南下襲擾,彼輩戰力雖不如契丹族兵,卻也不甚其煩!”
指著側后方的烽火臺:“為了建這幾座烽火臺,瀛州付出了上百名士卒的傷亡,百姓的死傷則更多了!”
何福進話得很平靜,郭榮卻能聽出其背后的不容易,望著老將,鄭重地行了個禮:“老將軍辛苦了!”
“我苦什么?能苦過那些死傷的將士,罹難的百姓?”老將胡子一吹,甕聲說道。
何福進語氣有些沖,郭榮討了個沒趣,不過倒不以為意,陪著露出一抹笑容。見何福進冷著眼瞧向北方,輕輕地說道:“遲早,我們能奪回莫州,奪回幽燕!”
聞言,何福進去不由笑出了聲,嗤笑,搖著頭:“你們這些后生,幽州豈是那么容易奪回的?”
郭榮仍舊一副謙恭的模樣,并未爭辯,有些事情,光靠嘴是沒用的。不過心中,對何福進的評價倒高了許多,這樣一個老將,僅作一防御使,太過浪費了。
“郭都虞侯,這河也巡,城也看了。此地離任丘太近,不安全,還是回去吧!”這個時候,何福進突然道。
“有勞老將軍作陪了!”見狀,郭榮仍舊擺著低姿態,對他道:“我們這便回河間吧!”
河間城,舊名武垣,如其名,在兩河之間。城是大城,只可惜四面孤立,無險可依,非戰守之地。何福進到任后,將百姓大多遷于南邊的樂壽縣安置,后續收攏的流民也俱做此處置,而自領兵駐守,以作防扼。
故,此時郭榮巡視的河間城,有些冷清。
方歸城不久,北邊起了狼煙,有胡寇來犯。伴隨著的,是耶律阮稱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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