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身為公卿,肩負軍國大事,且退去,處理國務,撫定人心!”李氏淡淡地吩咐著。
此言落,眾臣相顧,蘇逢吉主動上前,低著頭恭敬問道:“皇后娘娘,不知官家圣體情況如何?臣等請求謁見!
“有小恙,無大礙!官家需靜養調理,暫無心接見,晚些時日聽政!崩钍现苯拥溃骸肮偌矣性t,養病期間,由太子監國。眾卿各歸其職,協助太子,維持朝政運轉,善理國事!”
“是!”
“臣等必竭力輔佐太子殿下!”
李氏都這么說了,眾臣只能退下,他們還不敢強闖。至于安撫人心,這些朝臣自己都還需要人安撫了。
劉承祐被李氏叫住,留了下來。但對面對兒子的時候,李氏神宇間的剛強褪去了,露出了一抹疲態,帶有少許的憂慮。
“娘親,父親他……”劉承祐小聲地問。
李氏朝劉承祐露出點勉強的笑容,上前,輕柔地給他順了下那明黃的袞龍袍,叮囑道:“汝父不豫,既為太子,當善理國政,為君父分憂解難。時下國勢頻蹙,輿情不安,對朝臣,多加和協,不要太剛硬,世事人情,沒有那么簡單的!
“至于官家這兒,自有我照顧,你勿多掛礙……”
聽完李氏的叮嚀,劉承祐本就平靜的心情,更加平靜了。恭敬地朝他行了個禮:“兒臣告退。”
“去吧!”
待劉承祐離去后,李氏臉上的慈色又收斂起來,召來殿前侍候著的幾名內侍并幼弟李業,冷厲而嚴肅地吩咐著:“知會下去,對于官家的病情,宮中但有謠傳議論者,嚴懲不貸!”
“殿下!”
以太子的身份踏入樞密院,自是又有一番新的感受,畢竟是半君之尊,樞密院臣僚們態度,也越發恭敬,尤其在耳聞皇帝身體抱恙的情況下。面對一院恭禮,劉承祐一如往常,只是淡定地讓他們歸其職,勞其事。
“關中可有最新消息傳來?”劉承祐直接尋到郭威,問道。
郭威拿起一張軍報,遞與劉承祐:“這是最新的戰報,寒冬漸去,蜀將李廷珪出子午谷,為趙匡贊率軍阻于子午鎮,已遏敵勢。不過據聞,蜀軍這個冬季在興元府儲備了大量糧械,此番,恐怕是真存著一口吞下京兆、鳳翔的心思了!”
“那還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胃口!”劉承祐一撫案,冷冷地說。
“鳳翔那邊什么情況?”
聞問,郭威吸了口氣,神情徹底嚴肅起來:“蜀軍秦、鳳兩路而來,對鳳翔完全處于夾擊之勢,但只要守住陳倉,蜀軍尚不足為懼。然,唯恐鳳翔節度侯益,京中必有其耳目,既知朝廷疑之,只恐其心懷疑忌,倘其自甘墮落,投誠孟蜀,引蜀軍入鳳翔,關中形勢,可就徹底崩壞了!”
對于這些形勢,劉承祐心里實則早就有些譜,但聞其言,仍舊不免倒抽一口涼氣:“還真是投鼠忌器。
“鳳翔絕對不容有失!”劉承祐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
起身,走到院房中央掛著的一副軍事地圖前,上邊標注著關中諸州此時的形勢,包括蜀軍的進兵路線。劉承祐的目光,則死死盯著如今大漢版圖中的最西域。少了秦、鳳、階、成四州,鳳翔孤凸其外,直面蜀軍兵鋒,還真有種飄搖之感。
而此時的大漢關中,面對孟蜀的侵擾,可比當年曹魏面對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情況要嚴峻得多。畢竟隴西已盡在敵手,蜀軍只需再拿下鳳翔,那么便可順渭東進,配合子午之軍夾擊京兆。
并且,眼下為大漢守備陳倉的,可不是郝昭。
“殿下,侯益乃累朝老將,雖因疑忌,茍有異舉,但觀其前后反應,若說其當真欲降孟蜀,恐怕也不見得!眲⒊械v思慮間,郭威開始說道。
“郭樞密直抒見解便是!”劉承祐目光仍舊沒有挪開地圖。
郭威則繼續說:“侯益若真心欲降,只怕早引蜀軍東進了,絕不會有此前拒蜀軍的動作。況且,他已是花甲之年,在國朝位至極臣,離鄉背井,舍大國而去蜀這偏狹小國,有何益處,‘蹄涔畢竟難容尺鯉’。尋根究底,還是還是侯益對朝廷抱有戒心,只需朝廷遣使慰之,推誠以告,想來他也是不欲反的!
聞言,劉承祐譏誚著說:“請降孟蜀,遣屬吏攜兵籍、糧冊西往,這總是事實吧!如此行舉,反心昭然,樞密不必為其說話!
這段時間以來,漢廷的重心便放在關中的局勢上,特別是鳳翔那邊,節度使侯益做的那些小動作,也都陸續傳來。又或者,他就是故意讓朝廷偵得,挾以自重。
聽劉承祐這么說,感其強硬態度,郭威心中微嘆,還是太年輕了,拱手,正欲再說。卻見劉承祐一揚手:“即便如此,孤仍欲包容之,上奏官家,賜其丹書鐵券,加其官,進其爵,樞密覺得如何?”
聞言,郭威反倒愣住了,注意到劉承祐冷硬的面龐,不由一禮拜:“殿下胸襟開闊,令臣佩服!”
“孤這便安排人去鳳翔,告訴侯益,朝廷愿與其推心置腹,就看他是否愿意接受這善意了!”劉承祐講。
郭威眉色一松,卻是很有底氣地應道:“只要侯益不太過昏聵,自然知曉如何選擇!”
那副篤定的模樣,倒像收了人賄賂一般。
“出兵之事,還沒議定嗎?”劉承祐問道。
出兵關中,已議了十來日,不過以此前蜀軍未有實質的出擊動作,漢廷這邊進度,則慢了些。
郭威臉色間也流露出些許不忿:“擬出兵禁兵五千,自廳直及東西班兩軍抽調,不過這主將人選,仍待議!
“侍衛司這么多將領,難道還找不出一個可用之人嗎?再拖下去,蜀兵要兵臨長安了!”劉承祐胸中的怒火騰地一下上來了。
事實上,劉承祐也有所耳聞,還是將相相爭的緣故。史宏肇想用他的人,楊邠……楊邠竟然敢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入禁軍中!
面對劉承祐的怒火,郭威略嘆一口氣。
“明日,召集文武,群推軍將,務必將人選定下!”劉承祐吩咐了句。
此事提過,雙手插著腰,劉承祐又盯著西陲看了一會兒,突然道:“制下彰義軍節度使史匡懿,讓他領涇原之軍南下隴州,從側翼威脅何重建軍,策應鳳翔!”
郭威聞言,也跟著研究了一下,望向劉承祐:“此策可!”
“以殿下之意,涇原之軍南下,恐怕不只是威脅蜀軍吧!”郭威又說。
劉承祐握了握拳,冷聲道:“若無兵勢相凌,孤只恐侯益也難與朝廷坦誠相待。”
第165章 回鶻使者
“趙匡贊附言,其已遣節度判官李恕奉表入朝覲見,欲盡陳關中兵情!”郭威稟道。
“人在何處?”
“尚未至東京!”
劉承祐吩咐著:“人到之后,通知孤,孤要親自接見!”
“是!”
“殿下,回鶻使者求見!”出得樞密院,往政事堂,未及入內,權鴻臚寺卿前來稟報。
聞訊,劉承祐才想起京中,還有這么個“友邦”使者存在。
盛唐之后,回鶻接替了突厥人在漠北的霸權,一直以來,便與中原保持著緊密的聯系,文化、經濟交流方面從未停息。百多年前,回鶻汗國為黠戛斯所滅,部眾便四散轉移。一部分南遷至塞南,為大唐所吸收同化,余者多西遷。
西遷的回鶻諸帳中,有一部分徙至甘、沙地區,依附著吐蕃生存,即便如此,與中原的聯系也從未中斷過。自后梁始,歷唐、晉,每朝沒代,回鶻時有入朝進貢。到如今,中原由劉家坐江山,一如往常,前來恭賀。
此番來東京的回鶻使者,便來自甘州回鶻。原本是想覲見劉知遠的,但劉知遠連新年大朝會都無力堅持,更遑論抽出精力來接見回鶻使者了。而回鶻使者無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請見太子殿下了,畢竟,太子監國的消息已傳開了。
“去禮賓院!”沒有多想,劉承祐直接吩咐著。
來使名叫李屋,三十來歲,形色偏老,估計是在甘涼沙子吹多了。見到劉承祐直接便行大禮,人家這般客氣,劉承祐自然要展示天朝上國的氣度,表現得很和善。只是顯然劉承祐的嚴肅已然深入到了骨子里,這來使顯得很拘束。
雖然于如今的大漢來講,還管不到回鶻去,但不妨劉承祐了解一番,咨之以河西事,皆答。
此番回鶻使者進貢有不少好東西,如白玉、藥材、金沙等貴重之物。不過最讓劉承祐感興趣的是,有一百匹甘州健馬,不過沒等劉承祐露出點滿意之色,李屋便稟道:“原本臣等是欲將馬匹進貢大漢,沒曾想,在半途為定難軍的所截留!”
一句話,讓劉承祐心情頓時不好了。劉承祐也是頭疼,這邊鳳翔與蜀軍入寇還沒解決,夏、綏的黨項人又冒出來了,竟敢劫奪朝廷的貢馬。心里那個氣啊,但是,當真毫無辦法,這個時候,要是把定難軍給逼反了,那西北的局勢,真要徹底糜爛了。
大漢國的內憂外患,可不是說著玩的。在原歷史上,由得后漢君臣那般折騰,能保有四年國祚,看起來卻是顯長了。估計,郭威在延續后漢國運上,還是有大功勞的……
不管心中如何氣憤、不滿,但劉承祐臉上卻是看不出什么,這一路走來,憋屈的事情多了去了,對不能立刻就報復過去的事,沒必要太過激動,那樣只會落了下乘。不過,劉承祐的小本子上,又添上來一個姓名: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
“這李使君也真是急躁,若缺戰馬,向朝廷知會一聲,區區百匹甘州健馬,轉賜與之也就罷了……”瞥了使者李屋一眼,劉承祐故作自然地說道,只是語氣中那股子生硬,是個人都感覺得到。
微微吸了口氣,劉承祐說:“貴使一路原來辛苦,暫于禮賓院好好休息,可于欣賞一番東京風物,若有需求,可報與禮賓院!孤還有政事要處理……”
李屋顯然也是個很有眼力勁兒的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拱手道:“外臣恭送殿下!”
“殿下。”還沒出禮賓院,被一人喚住了。該是禮賓院的官員,三十來歲,很有氣質,面容肅正。
劉承祐心情不好,隨口問道:“何事?”
見劉承祐搭理自己,來人不慌不忙拱手稟道:“此番雖回鶻使者東京,尚有一支商隊,彼輩多攜白玉、寶砂等奢侈珍奇之物,以作交易!
聞言,劉承祐眉頭微凝,瞥著這名官員:“你想說明什么?”
“白玉之物,雖稱寶器,然無益于國用!
“那又如何?”劉承祐被此人給說糊涂了,但興趣也被勾起來了。
見狀,官員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自晉以來,又回鶻使者每至京師,除進貢之物外,所攜之寶貨,禁民以私市易,皆鬻之入官,民有易者罪之!白玉雖價值千萬,但于此世,卻不比一斛米糧更加珍貴,出朝廷之資,以值此無益之物……”
不待其說完,劉承祐便接話道:“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想了想,問道:“你覺得,此事當如何解決?友邦來使,千里貨殖,總不能禁之吧!
聞言,其人果是有準備的,立刻答來:“勿作其他,只需朝廷下一政令,聽其私下交易,官中不得禁詰,即可。東京士民若有意者,自與其交易……”
稍微考慮了一下他的建議,劉承祐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辦法。以如今東京城中的情況,于士民而言,毛皮、藥草都比那些白玉、寶砂更有吸引力。未有官府購買托底,回鶻的這趟“白玉”買賣,恐怕要虧了。
至于這道命令下達后,回鶻商隊會如何反應,那就不是劉承祐在意的了,畢竟,他們還敢同官府來“強買強賣”嗎,又沒禁止其交易。日后,再有商旅至,就得學乖點,售賣些有用處的貨物,比如戰馬、白絺、皮貨等。
此事于劉承祐而言,只是小事,一句話的事情,不過真正勾起他興趣的,還得數眼前的官員,問:“你能發現此問題,猶能提出解決辦法,必非凡人,你姓甚名誰?”
“臣比部郎中范質!
只聽這個名字,劉承祐便忍不住上下把他打量了好幾眼,在五代,尤其后周期間,這范質也是一代名臣了。
掃了眼他那件樸素的官袍,隨口說道:“比部郎中,怎么在禮賓院?”
劉承祐這話,反倒使范質一愣,答道:“陛下入汴,臣以比部郎中判禮賓院事!
劉承祐恍然,不由拊額,就是如今,這朝堂上的官職已經復雜得讓人頭疼了。
“待在禮賓院,太過屈才了!”劉承祐直接說道。
出此言時,一直觀察著范質的表情,很冷靜的樣子,面上沒有一點驚喜之色,很自然。
對其反應,劉承祐更加滿意了,就眼下表現出的素質,便勝過滿朝大部分朝臣。
想了想,劉承祐朝范質道:“孤給你一個任務!
“殿下請講!”范質拱手。
指著禮賓院內,劉承祐小聲道:“替孤探一探,這回鶻使隊來京途中,究竟發生了什么,尤其是關于定難軍截奪貢馬之事!
聞言,范質雖有詫異,仍舊應命。
劉承祐卻是在懷疑,回鶻使者既有商隊隨行,黨項人若劫之,難道就只盯上了那些貢馬,瞧不上那些美玉、貨物?個中或有隱情,也說不定。
當然,這只是劉承祐隨意的一個念頭,未必沒有借機再考察范質的意思。
“哦,對了,孤有意調你到中書門下,暫于樞機房,當個吏員,莫嫌官小……”劉承祐又抬手,輕松地說道,算是一個允諾。
“謝殿下!”范質仍舊很平靜。
這個人,有點意思,哪怕是求官,都顯得這般“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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