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象帶人前來“助戰”,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在其登上城樓期間,分心問道:“徐象,你不在北邊配合守城,到西城作甚?”
“奉徐公之命,前來襄助使君!”徐象拔出刀,帶著幾十名心腹,加快腳步,大聲回道。
聽其言,張全約先是松了口氣,但轉念一想,注意到其匆急的腳步以及其麾下手臂纏綁的白布,頓時意識到不對了,臉色大變,朝后蹣跚而退的同時,命麾下:“攔住他們!”
見狀,徐象身后那名小校,暴起躥出,三大步上前趕上,一刀將張全約砍倒,并很麻利地將其頭顱割下。
遽然間的變故,讓西城唐軍無措,徐象則抓緊機會,口道一聲殺,帶著麾下,朝昔日的同袍,無情施以辣手。在城垣下,神衛軍也發起攻擊,踵其后,是龍棲軍。
一番變故下來,西城頓時告破。王彥升帶著侍衛軍,從外向內剿殺,撞見徐象,提著刀便朝他攻去,他已殺紅了眼。
王彥升手中染血的利劍,帶著凌厲的刀鋒,斬向徐象。徐象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擋了一擊,“當”的一聲,徐象倉皇而退,王彥升膂力驚人,一擊之下,差點脫手。
看王彥升殺氣騰騰的樣子,徐象趕忙道:“將軍且住手,自己人!我等已臣服大漢,奉命前來,襄助將軍破城!”
聽其言,王彥升這才收起攻勢,掃了徐象兩眼,突然怒道:“誰教你們來幫忙?我自可破城!”
嘴角抽搐了下,漢軍的驕悍,他可算是見識到了。帶著親衛,冒險賺殺了張全約,助其奪城,人家還不領情。但身為降將,自有降將的自覺,趕忙陪著臉解釋。
“北城已破了?”王彥升問。
“回將軍,正是!天兵已進城,向城中官署進攻!”
“你!”王彥升有些急了,指著徐象:“帶著你的人,給本將開路,去節度衙門!”
“是!”面對王彥升頤指氣使,沒有一點反抗的心思。要是惹怒了這漢將,被其順手宰了,可就無處訴去了。趕緊收攏部下,轉向頭前帶路。
“啟稟陛下,北城已破!”
“……西城已破!”
喜報頻來,漢軍北營這邊,自是雀躍不已。陶谷賀道:“壽春這頑石方城,終于為陛下所破!”
對此,劉承祐臉上只稍微動容了下,即恢復平靜,似乎壽春城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抬指吩咐道:“傳令王峻、慕容延釗,盡快清剿殘敵,占取城防官署,穩定城中局勢!”
“是!”
劉承祐自個兒,則還中軍御帳,飲水進食,思考起下一步的戰略。
壽春南城樓上,殺聲已然漸漸弱了下來,西北門皆破,南城豈能獨存,守軍死的死,降的降。如論抵抗激烈,還得屬南城這邊,漢軍主攻在此,何敬洙主防也在此。
城關下,仍有數十名士卒,護衛著何敬洙,被漢軍包圍在城腳。孫立和高懷德,先后攀城入內,孫都指揮使神色怏怏不樂,已然得悉,首破壽春的功勞被別人拔了頭籌。
有鑒于此,得知何敬洙被圍,立刻趕了過來,這斬將擒帥之功,總歸是逃不掉的。
見孫高二人,麾下一軍指揮立刻稟道:“都將,這數十人頑抗,勸降也不聽!”
上前觀察了一圈,發現數十名唐軍士卒,面對漢軍的包圍,各個神情慨然,而無懼色。高懷德說:“這些人,都心存死志了!”
孫立一擺手,下令道:“那就成全他們,全部殺了!”
又是一陣短暫而殘酷的絞殺過后,壽春南關下,再無殺聲。踏著淋漓的鮮血,跨過唐卒尸身,方才放下,老將何敬洙靜靜地靠在一根圓木上,滿臉病態,脖間一道劍痕,顯然是自刎而死。
觀察了片刻,得出結論,那數十名唐卒,是為了守護何敬洙的尸身。
高懷德不由感慨道:“江淮,也不缺英豪啊!”
孫立靠近,打量了幾眼,目光停留在何敬洙那已無生氣的丑陋面容間,道:“就是這丑廝,抵擋我大軍如此之久?”
“應當是了!”高懷德說道。伴著何敬洙忠勇威名而傳播的,便是其“丑名”了。
“何苦呢?”孫立搖搖頭,說道:“為偽唐庸主而亡,多不值得,若是早早聽勸,投降大漢,富貴榮祿不缺,安享晚年……”
從孫立的話里便可看出,雖則恭順臣服于劉承祐,但從根子里,這還是個深受時代影響的武夫。
倒是高懷德說道:“雖然是敵人,但老將之忠勇,值得敬佩!”
孫立嘴角微微一翹,對著何敬洙的尸身稍稍一禮,而后拔出戰刀,一刀斬向其脖頸。領著血淋淋的首級,孫立笑道:“上報陛下,就說小底軍已斬賊首何敬洙!”
對孫立的動作,高懷德張了張嘴,終究沒多說什么。
第120章 征服者劉承祐
壽春四門陸續落入漢軍掌控,城池的陷落,并不代表戰亂的結束,兵荒馬亂,在長達一個時辰的時間內,兵荒馬亂,仍舊是城池內外的真實寫照。
北漢屯師城下近三月,三軍可謂是吃盡了苦頭,上下將士心中或多或少,都憋著一股怒氣,終于破城,不少士卒都將這個怒氣,發泄在城中守卒與士民身上。
城破之際,往往是一切規制被打破的時刻,秩序的紊亂,帶來的往往是災難,而這災難注定只能由壽春城中的數萬軍民來承受。再加進城的漢軍太多,人員太雜,諸軍之中,因前故,爭功的情況也在發生,使得城中的混亂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雖然漢軍軍紀嚴苛,但在這種破城立國的戰爭之中,想要完全約束住,也是不切實際的,畢竟趁亂之際,還有個“法不責眾”的說法。
得知城中的情況,劉承祐又補下一道嚴令,著諸軍指揮,嚴厲約束士卒,不得擾民,又以陶谷權壽春府事,進城張示皇榜,安撫百姓,亂象方才緩解。
隨著壽春城內局勢漸穩,除了讓龍棲、護圣、小底三軍,各留一部士卒,守備城池及關防要地之外,剩下的漢軍悉數撤除,仍駐城外。而唐軍約以一萬三千余俘虜,也都繳了械,押赴城外軍營,羈押看守。
“陛下,壽春城內已肅清結束,士民已安,陶舍人遣人報,已做好迎駕準備,陛下可移駕了!”御帳內,劉承祐一封一封,批示著奏章,潘美前來稟報。
劉承祐直接吩咐著:“傳令李繼勛,率奉宸營護衛進城即可!”
“是!”
“仲詢!”潘美轉身即去傳令,被劉承祐喚住了。
“陛下有何吩咐?”潘美又轉過身來。
劉承祐抬指說道:“壽春既下,接下來便是我漢軍攻城略地,席卷淮南州縣的時候了!張永德已先行奪取了合肥,顯然連敗之后,偽唐在江北,已無多少余力,可擋我大軍,纓我兵鋒!”
從劉承祐之言,潘美意識到了什么,拱手道:“請陛下吩咐!”
對于潘美這清慎氣度下的機敏,劉承祐向來欣賞,直接吩咐道:“朕自奉國軍中調遣五營士卒,再兼懷德軍中抽調一千人,與你統領,先行南下合肥。抵達合肥后,繼續南進,張永德攻和州,你帶軍略舒州!”
“陛下,末將資歷尚淺,此前也未有單獨領軍的經驗,更無尺寸之功,何以獨領一軍,恐難服人心!”面對劉承祐委以重任,潘美未見驚喜,反顯謹慎地問道。
見狀,劉承祐說道:“你潘美的才能,朕難道還看不出來嗎?無功,所以才給你立功的機會!大丈夫在世,何以如此瞻前顧后,豈非讓人小視?朕且問你,有無信心,替朕拿下舒州?”
“謝陛下信任!必不負使命!”皇帝都這般說了,潘美又豈無意氣,當即單膝跪倒在地,十分感動地應道。對于天子的提攜與信重之恩,潘美是發自肺腑地感激。
若僅以資歷、功勞論,潘美當然是不夠格的,行營之中,有太多老將。但是,仰賴皇帝信任,喜歡提拔青年,并且,就沖其在劉承祐身邊的宿衛履歷,便有那個資格了。
王漢倫、趙匡胤、高懷德、趙延進、張永德等人,這些年輕將校,可都有殿前宿衛的經歷,這些人,或外放一州,或獨領一軍,總之,掛著“御前班直”這塊金字招牌,就足以抵擋一大部分非議。剩下的,就看各自的表現。
而就目前的形式來看,宿衛之將,無庸人。
“朕尋后,率大軍南下,而你們當作為三軍前哨,席卷州縣,震動兩江!”劉承祐直視著潘美,平淡而不失霸氣:“將馬仁瑀也帶上吧,朕與他一營指揮,部卒就從懷德軍中挑揀!”
“是!”潘美短短的一個字,鏗鏘有力。
傍晚時分,壽春北城,吊橋落下,搭在甕城前幾乎已填平的護城河上。城垣上下的尸身,早已被分開清理,比起漢卒與漢民的收容、記錄、火葬,作為戰敗者,唐卒只是在城左挖了個大坑,亂葬之。
在前些日子,突襲掙扎失敗后,做好死守準備,何敬洙干脆將壽春四門,用砂石、木料堵死。倒是給善后的漢軍造成了些麻煩,費了不少時間,隨著最后一點沙土被民夫清理干凈,換上軍容整齊的龍棲軍士。
一切都像模像樣后,在王峻、慕容延釗、陶谷三人的率領下,恭迎御駕。初占之城,輕慢不得,劉承祐選擇搭乘車駕,在大內侍衛以及奉宸軍卒密不透風的護衛下,從容進城。
整座城池,是難以在半日的時間內便清理干凈了,沿途所過,戰火的瘡痍,隨處可見。鑾駕所行路線,盡是漢卒崗哨,所過街坊,有不少城中百姓,只能聽到點街道上馬車行進的動靜,緊閉門窗,連一絲縫隙都不敢留出。漢軍已沿途宣告,門窗敢有不閉者,以刺駕論處。
壽州節度衙門前,劉承祐下得鑾駕,正式以一個征服者與勝利者的身份,踏上這座阻他近三個月的淮南堅城的地面。要說有多激動,那是不可能的,除了稍稍放松之外,劉承祐心里幾無波動。
“你叫韓重赟吧!”劉承祐看著守在衙前的龍棲營指揮。
“正是末將!”迎著天子的目光,韓重赟有些驚喜,下意識地應道。
“登城之戰,打得不錯!”劉承祐并沒有多說什么,露出一抹矜持的笑容,當先朝衙內而去。
雖然只是簡單地夸獎了一句,但對于韓重赟而言,卻不啻嘉音,對戰后,有了更多的期待。
進堂,當中正坐,接受文武之朝拜。
“陛下,壽州諸署、倉廩,都已派兵駐守,城中職吏悉數投誠,戶籍圖冊,亦俱接收。”陶谷則起身,匯報著城中的情況:“壽春城內,原有軍民近七萬,不過經此戰后,除卻俘虜之軍卒、役夫,預計已不足四萬。臣安民之時,發現人皆有饑色,腳步虛浮。
圍城之后,糧道斷絕,城中米粟經不起闔城軍民之消耗,何敬洙又搜刮黎民家蓄以充軍用,導致冬季以來,城中凍餓而亡尤多。
壽春官廩之中,經臣清點,錢糧軍械,也未有多少米粟余存。自古孤城難守,而況糧絕,事實上,用不了半月的時間,壽春便將糧盡,不攻自破!”
聽完陶谷的匯報,劉承祐臉上沒有多少動容,略作考慮,朝陶谷吩咐道:“將壽春府庫中余糧、布匹,全部拿出來,設寮搭篷,周濟壽春士民!”
“遵命!”
劉承祐這是慷壽春之慨,看起來倒是大方,傳出去也是“漢帝破城,盡發府庫以濟民”,而事實上,幾乎不需動用大營之糧。而招撫安民的效果,絕對不會差。
“陛下,臣查看壽春囹圄,發現有囚犯上千人,其中大部都是反對何敬洙窮兵黷武,而被無辜下獄者,其中有不少州衙職吏及富賈名望!”陶谷又道:“以臣之見,或可盡釋之,以昭陛下仁慈,彼輩出獄之后,也可傳頌陛下恩威!”
對于陶谷的建議,劉承祐眉頭皺了下,先是勉勵了一番陶谷接手州治之完備,然后說道:“上千囚犯中,總不至于盡是無辜者吧,難保沒有犯法觸律之徒。當依《刑統》,先行區分臧否,斟酌善惡之后,無罪者釋放,有罪者加刑!此事,就有陶卿處置!”
說句腹黑的話,陶谷口中被何敬洙監押起來的人,什么時候,都是禍亂分子,入大漢一樣。若是漢城被圍,這些人又當如何反對窮兵黷武。是故。對于這些人,劉承祐并不會有什么好感。
“是!”見天子反應,陶谷當即應道:“陛下考慮完備,是臣所思不周了!”
“那何敬洙呢?”劉承祐想到,問。
聞問,孫立嘿嘿一笑,獻寶似的取出何敬洙首級,敬拜道:“那老賊的寧死不降,自刎而亡,臣斬其首級而獻!”
劉承祐掃了兩眼,血淋淋的,有些殘忍。不過殘忍的人事,他可見多了,可謂習以為常。須發皓白,染著血污,面孔甚丑,竟至可怖。
高懷德在下,忍不住起身道:“陛下,末將詢得,何敬洙早已疾病纏身,是帶病頑抗,城破之日,面南而自刎。其有親隨數十人,衛護其尸身,拼殺至死。末將以為,老將雖則愚頑,然不失為英雄,請全其尸!”
“彼之英雄,我之仇讎!”劉承祐一句話,讓高懷德臉色變了變。
“然而,藏用有此仁道之心,殊為難得!”劉承祐起身,說道:“破城之前,朕對何敬洙,可謂恨之入骨,直欲將之挫骨揚灰。然破城以后,聞其事跡,也不免為之惋嘆,老將難得啊。
罷了,死者為大,將何敬洙尸首收容,葬于城郊,為其立一英雄冢,酬其忠勇。護衛其尸身的那幾十名唐卒,與之合葬,千百年后,若有后人傳唱此事,也算一段佳話了。
另,待朕盡取淮南,其后人歸治,地方官府,當善待之!”
“陛下仁慈!”堂上文武,頓時齊拜。
劉承祐這番安排,不只是為了恩遇何敬洙后事,更重要的,還是為了宣揚他這個大漢天子的仁德。這等作秀,還是很有必要。
就如他此前和陶谷所說的,他已然在考慮戰后事宜。大漢南征,給淮南生民帶來的,自然是戰亂與殺戮,也不用渴望,淮南百姓會對漢軍有多歡迎。
戰爭期間,都無所謂,但是戰后,千里土地、州鎮,百萬戶民,都將歸治,如何將淮民,納為漢民,便是劉承祐不得不考慮的。
人心的收拾,并不難,略施仁政,用不了幾年,便可使黔首忘記這戰爭的創傷。
第121章 招降納叛
吩咐完何敬洙的后事,劉承祐突然想到更多,扭頭吩咐道:“李昉,你文采好!替朕擬一封《告淮南士民書》,陳大漢良政,述朕之用心。傳檄淮南諸州,凡愿降服大漢者,必全其性命,護其財產,使其無有侵害!”
“是!”輪到自己耍筆桿子,李昉很來勁,趕忙上前應道。眼神清澈,靈動幾圈,似乎已在構思著如何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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