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繼勛的安排梳理下,面對漢軍的沖擊,蜀軍應對,倒也有條有理。雖然是試探進攻,但真正投入戰斗之時,也是沒有留力了。
一波進攻,即便披堅執銳,大盾相護,仍舊付出了近五十卒的傷亡,方才有士卒,順著竹梯,攀上寨頭。然而到了寨墻上,方是最艱難的時刻,受到城下的支持小了,而面臨的攻擊卻多了……
寨前,負責指揮的李彥,表情冷酷,正張工瞄準,弦動矢發,利箭破空而上,終于扎入一名蜀卒的身體。他頗有膂力,能拉得硬弓。但個人的力量,卻也難以突破戰局。
周遭,漢軍的弓弩密集的攢射,停了下來,也是顧及登寨的同袍,二是氣力消耗巨大,只能讓余力善射者,定點打擊。床弩猶動,一道一道地,催射著蜀寨。
看著寨墻上,登寨的士卒,被蜀軍不斷吞噬,李彥開始發狠了。拔出了腰間佩刀,冷聲道:“將最后一批弟兄,調上來!隨我沖寨支援!”
到此為止,準備的一千攻寨士卒,算是輪了一遍了。李彥扛盾執刀,沖鋒在前,直接到寨下指揮,順著袍澤用性命鋪出的登寨之道,進攻。
外圍,見到李彥那冒險的舉動,王仁贍眉頭都沒皺一下,這等時候,正是需要將領帶頭沖鋒,同冒危險。
最后一波進攻,尤為猛烈,血腥彌漫在黃牛寨前,漢軍悍不畏死,前赴后繼,與敵侵攻,白刃廝殺,持續了小兩刻鐘。寨墻上,蜀軍直接換了兩波人,方才頂住。
耳聞殺聲有衰減之像,王仁贍偏頭,看著夕陽,已被山嶺遮住了小半邊,余暉已然絢麗,只是布滿天際的晚霞,格外紅艷。
“鳴金,讓李將軍收兵吧!”王仁贍吩咐著。
夜幕下,軍士陸續歸營,病帳、藥草、醫官早已備好,接收救治傷員。血腥的氣息,給全營增添了一抹嚴肅性,未參戰的漢軍將士們,多有所感,壓抑再所難免。
王仁贍,是親自安排好回營將士與營防事務,并巡視撫定軍心。
傷兵營中,哀吟不斷,創藥的氣味與彌漫的血腥味交雜在一起。營內,大鍋大鍋煮著開水,其內忙而不亂。李彥坐在矮凳上,裸著臂膀,滿頭大汗,在醫官操作下,拔出箭頭,爾后上藥、包扎,極為熟練。
“傷得怎么樣?”王仁贍入內,問道。
拿起白布,擦了擦額頭汗水,李彥面皮抽動了一下:“小傷無礙,被流矢咬了一口!”
二者一道,巡視了一番受傷士卒,城寨攻防,重傷遠多于輕傷,但能活著回來的,傷勢都還可救治。
即便如此,仍舊多有慘狀,觸目驚心,但對于王仁贍、李彥這樣的將領而言,卻也算不得什么了,早就心如鐵石了。甚至于,漢軍士卒們,縱然心有戚戚,也未見怪,心理早就麻木了。
而于受傷的士卒而言,或許還有種慶幸,至少保住了條命,活著回營,在傷好之前,接下來的戰斗基本不用他們上場了。
“傷亡如何?”李彥問。
王仁贍說:“清點過了,參與攻寨的士卒,只回來了不到七百人,泰半受傷,這兩營,算是殘了,短時間內,戰力難復!”
“那韓繼勛,還有些手段,觀其臨戰指揮應對,頗有章法!”王仁贍說。
李彥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道:“不過,蜀軍的戰力,確是遜于我軍,今日面對我軍進攻,也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黃牛寨上,兵力同樣難以展開,就今日激戰結果來看,只要沖上了寨墻,近戰拼殺,絕不是我軍對手。
即便采取添丁消耗,也能破之。但是,經過今日一戰,之后蜀軍定然會拼死阻我將士攀寨,再欲上城廝殺,我們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更大,會死更多的將士!”
聽李彥將一戰攻防之得失利害,盡數道來,王仁贍表示同意。想了想,道:“攻城拔寨,有所犧牲,在所難免。不過,敵情已悉,該我們下定決心了!”
“你打算怎么打?”
“全軍繼續休整,今夜遣少量士卒,攜旗鼓,輪番騷擾,先疲其軍心!”王仁贍說。
“蜀軍結寨據險而守,恐怕難收擾敵之效!”李彥搖搖頭。
“那也要讓寨內敵軍始終心懸,不得安寧!”王仁贍露出一抹奸笑。
“明日,十架霹靂車就運到了,屆時弓弩壓陣,飛石、火油擊之,以敢死之士先登,全力攻寨,一戰破之,不再與其喘息時間!”王仁贍握著拳頭,殺氣騰騰,語氣堅決。
“進食之后,把各營指揮都召集起來,安排作戰任務!”
黃牛寨內,蜀軍的氣氛,卻要歡快許多,畢竟打退了漢軍,取得第一戰攻防的勝利,為鼓舞軍心,韓繼勛命人取出酒肉,專門犒賞將校。
“漢軍固然兇猛,但我軍占盡地利而守,又能奈我何?”參與了今日戰斗的一名軍校,起身舉著酒碗,向韓繼勛道:“末將點查過,此戰漢軍直接丟下了三百多具尸體,傷者更難計,倉皇而退!而我軍,陣亡與輕重傷加起來,也不過四百來人!”
“使君可上報,奏捷請功了!”另外一人道。在這干蜀軍看來,此番取得的戰果,可謂“豐厚”,足以論功了。
“使君不避危險,親冒鋒矢,上寨指揮御敵,將士皆受其感染,賣力拼殺。此皆使君之功,我等一起敬使君!”又冒出一名將領,朝韓繼續恭維道,引得一片贊同。
起哄聲中,韓繼勛也不由露出了點笑容:“此皆將士用命之功,如此譽我,實不敢當。軍功簿上,已然登記,此戰經過、結果,也已發往李招討那邊了!”
“不過!”韓繼勛語氣嚴肅了些,道:“今日之戰,可見漢軍器械之精良,甲士之兇悍,仍不可大意輕視。我們要繼續加固寨墻,多備箭矢長槍,木牌大盾,滾石金湯,將漢軍阻于寨前,不可再如今日,使之輕易猿登而上寨墻!”
“是!”
當夜,夜深之后,黃牛寨前,每隔半個時辰,便起擂鼓殺聲,連續四次,蜀軍多受其擾。
翌日晡時,漢軍大出,強弓硬弩押陣,拋石飛彈猛擊寨墻,漢將王仁贍精選五百敢死之士,為全軍先登,全力攻城。
雙方攻伐,前后逾兩個時辰,漢軍悍不畏死,兇狠如虎豹,終于難抵擋,寨墻被毀,不支敗退。漢軍破寨追殺,三千蜀軍,傷亡過半。
蜀將韓繼勛,有心無力,收攏殘兵,退防黃牛寨側后方的青馬嶺。漢將王仁贍與李彥,可謂兩戰功成。
第249章 樞密院內
東京,漢帝下詔,廢朝三日,以前宰相、太師、燕國公馮道卒故。距離馮道請辭,也不滿一年半的時間,從結果來看,當初馮道對劉承祐確是一番“衷言”,預見到生死。
聞哀訊,劉承祐這心里,倒也有些感傷。馮道此人,可謂名臣,在中原政壇上活躍的不倒翁,三十年間,累朝歷代不離將、相、三公、三師之位,其顯貴榮耀,是名噪一代。
晚年得仕大漢朝,卻是馮道宦海生涯的最巔峰。雖然在后兩年中,對于皇帝的作用已然不大,近乎應聲蟲,但在國初的三四年間,憑著其名望、能力、經驗,在穩固朝政、安撫人心方面,于劉承祐有大功。是故,劉承祐也感念之,與其死后哀榮。
馮道之死,也算是壽終正寢,安享晚年,少有人以為憾。天子雖然廢朝,但朝廷的運轉,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尤其在西南戰事爆發之后。
眼下,已入初秋,將要出伏,太陽不似此前那般毒辣,但氣候仍舊炎熱。樞密院、兵部與三司,大抵是近來朝廷中樞最為忙碌的部門了。不過,相較于另外兩部的瑣碎、繁復,樞密院這邊,需要投入的精力要更多。
樞密副使郭榮,親自挑選了幾名僚屬,專事負責西南伐蜀軍情,其中便包括自河北整軍歸來的李處耘與潘美。
劉承祐踏入機務房中時,郭榮幾人,正在輿圖前,比對著前方軍報,進行標記,研究,商討。上前,命眾臣免禮,劉承祐直接問道:“又有新的戰報來京了?”
來自西南前線的軍報,是三日一報,奏明戰況,以使中樞察之。六日以前,收到了劉承祐將詔伐蜀近一月以來的第一封捷報,王仁贍、李彥二將,率十二營兵士,南進散關道,攻打蜀黃牛八寨,三日之間,連破四寨。
李處耘向劉承祐稟道:“蜀軍黃牛寨、青馬嶺等八寨,已然被王仁贍與李彥全數攻破,八寨蜀軍,損兵過半,蜀將韓繼勛已率敗殘之兵,退至梁泉東北的威武城。我大軍南下鳳州的道路,已然打通……”
“這王、李二將,確系將才,首戰告捷,連破八寨,蜀軍必然震恐,形勢大好!”劉承祐臉上露出了點滿意的神色,不吝夸獎:“兩年前東河村之戰,二人也有戰功,大破蜀軍,看來,此二人,乃伐蜀之急先鋒吶!”
大概是覺得皇帝高興得太早了,李處耘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向劉承祐道:“陛下,破得八寨之后,王仁贍率兩千兵馬,急行南下,追擊韓繼勛敗兵,意欲趁勢奪取威武城。然而倍道而往,連戰兵疲,受挫于城關,為蜀將高彥儔所敗,折兵五百,北退。”
聞此言,劉承祐眉頭這才輕皺,笑容微凝,說:“王仁贍,這還是心急了啊!”
“現在是什么情況?軍報給朕看看!”劉承祐扭頭。
呈上,接過御覽的同時,郭榮在旁,向劉承祐道:“根據向訓所奏,他已率三萬軍,自散關入鳳,時已入秋,氣候轉好,意欲于威武城,與蜀軍展開一場大戰!”
“陛下,鳳州道阻險礙,在梁泉之后,青泥嶺道。自散關至威武城,驛道雖則難行,卻也非最險要處,然自前方情況來看,大軍行進,糧秣軍械之運輸,已然十分不便。是故,若能聚兵會戰于梁泉以北,于我軍而言,大利!”
“這也要看,蜀軍給不給這個機會了!”劉承祐頷首道。
“威武城在散關西南約八十里外,為蜀北關屏障,是其兵防要塞。拿下了威武城,可直驅梁泉,則勝勢在我,蜀軍絕不會放棄,是故,如向訓計劃,在威武城,必定可以打一場奠定勝局的大仗!”郭榮語氣肯定地說。
“我們陳兵邊境,磨刀霍霍,不就是要這么個效果嗎?”劉承祐形容微展開,頷首道:“發制向訓,秦鳳戰事,臨機決斷,盡委于他。為滅蜀,讓他給朕用心打這一仗!”
“是!”郭榮看著劉承祐,向他贊譽道:“陛下能有如此襟懷雄略,是大將之福!”
郭榮很少夸人,更少恭維劉承祐,但每出贊美之詞,必是發乎于真心的感慨。劉承祐了解這一點,所以聽其言,仍不免心情大好。
“秦州那邊,戰況如何?”劉承祐問。
“據報,王公已率武節及西南邊軍兩萬,溯渭水,沿隴有大道,初戰于隴城,將蜀軍逼于城中自守,已然壓制蜀軍。蜀將趙季札庸碌,兵力又寡于我軍,絕非王公對手!”郭榮回答道,看起來十分自信。
“開戰之后,領軍作戰之事,只能依靠前線將帥了。朕在后方,只能籌糧集餉,使其無匱于輜需了!”放下手中把玩著的軍報,劉承祐嘆了口氣:“想來西南將帥,當不負朕望!”
“陛下從來謀定而后動,遣將派兵,發動戰事,亦皆準備充足。廟算如此周全,我朝必勝,蜀軍必敗!”李處耘向劉承祐拱手,意氣激昂:“陛下,只需于東京,坐待捷報即可!”
“此言,倒也提氣振奮!”劉承祐沖李處耘笑了笑:“這點自信,朕還是有的!”
言罷,又瞧向郭榮,有些悵然地道:“代國公身體不爽,難以理事,樞密機要,國家軍務,要全數加諸于郭卿身上了,還請多加擔待!”
聞其言,郭榮鄭重應道:“此臣應盡之職責,自不敢怠慢!”
郭榮素有功名大志,精力旺盛,職責加重,只會讓他更加興奮,更有干勁兒。入夏之后,國丈折從阮,也病倒了,畢竟年紀到了,戎馬操勞多年,身體難堪其負累。
不過,樞密院這邊,倒沒有受太大影響。折從阮并不貪戀權位,這兩年多的時間內,郭榮的實權反倒要重些,足以順利接掌軍政,而不生波瀾。
劉承祐有所感,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將失去這位長輩老臣了。是故,近段時間以來,對折家也是頗為照顧。太醫往府上派,藥材、補品、御用之物,也大方賞給。宮內,賢妃折娘子那邊,也去得最多。有點像,當初高行周病逝之前。
壓下心頭的些許悵惘,劉承祐看了眼認真而平靜地在地圖前研究軍情的潘美,問郭榮道:“郭卿,你覺得潘美如何?”
聞問,郭榮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欣賞之色:“陛下慧眼識人!潘美知兵節義,將帥之英,可堪大用!”
“在樞密院任職這兩年,辦事勤勉,剖析事務,常有見解。大漢勇將雖多,但帥才猶為可貴,尤其老將逐漸凋零。潘美有其資質,而今天下未平,臣竊以為,領兵征戰,攻城拔寨,更能一展其才!”
劉承祐不由點頭,到目前為止,軍中后起之秀中,被劉承祐所看重,有將帥之能而獨擋一面的沒有多少,高懷德、楊業、趙匡胤、潘美、石守信等人罷了。
考慮了一陣,劉承祐說道:“朕打算派遣潘美去襄州,你看如何?”
郭榮眉毛微微上揚,目光轉到大漢輿圖,落在荊、湖上,顯然,伐蜀之役才起了個頭,秦鳳大戰未酣,皇帝的心思,已然開始考慮起下一步了。
“臣以為,甚可!”郭榮點頭。
第250章 大軍會于威武城
威武城北,散關道間,數萬漢軍南至,塞道絕路。大軍初至,作為統帥的向訓,第一道軍令,便是戍防立寨,士卒、民役協力,采石伐木,敲擊砍鑿之聲,響動山嶺。
中軍大帳,已然搭建完畢,布置簡約,各軍將領都在扎營布防,是故帳內僅有向訓與宋延渥在座,另外還有跪地請罪的王仁贍。
“不顧將士疲敝,貪功冒進,擅自出擊,以沖敵關,以致兵敗損軍,挫我兵鋒,該當何罪?”向訓看著王仁贍,平淡道。
王仁贍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拱手道:“請都帥軍法處置!”
當然,軍法也是當因勢酌情而依的,向訓也不可能因小敗,嚴厲處置王仁贍的,只是,該有的程序,還是要走的,以儆他人!”
“王將軍,率軍南趨,兵鋒所向披靡,連破八寨,蜀軍喪志潰逃。依其戰況,趁勢追擊掩殺,也在情理之中!”宋延渥起身,唱起了紅臉,對向訓道:“雖遭受小敗,卻也試探了威武城以及敵情,暫且記下,待戰后,交由朝廷賞罰吧!”
“既然宋都監開口了,那便暫且如此吧!”向訓點頭,讓王仁贍起身。
“這一戰,你與李彥也不容易,冒著酷暑行軍作戰,攻堅克敵,其間艱苦,我又豈能不知!”向訓語氣一轉,道:“說說吧,威武城的防備如何?”
“回都帥!”王仁贍迅速地進入狀態,說道:“敗末將的,是城中守將高彥儔,若加上韓繼勛的敗軍,城中守軍兵力定然破萬。
末將察關城布置,占據道中,分內外兩城,周圍三四里,不過其布局緊密,一應防御,甚是嚴備。敵若以重兵戍之,如不出奇,必然艱難!”
“我引大兵而來,則必破此城!”向訓嚴肅道。
王仁贍即抱拳請道:“都帥,末將請命,率麾下攻城,以贖前過,請應允!”
見狀,向訓不由笑了笑,安撫道:“稍安勿躁!你部連遭攻堅惡戰,傷亡近三成,損失不小,還是先于營中整兵,養足戰力。再者,我們還需要等等李廷珪的動向,再作決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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