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樞密院對嶺南地區的軍事布置,都司加上戍卒,在幾年的整頓下來,在編人員合計也就一萬七千余人。如果要發兵,平安南,扣除留守的軍隊,那動用的軍力可就不多了。
安南地區,地盤也不能算小,如果真莽莽撞撞的,以少量兵馬圖之,即便大漢兵強馬壯,器銳甲固,仍舊無法杜絕意外的產生。而劉皇帝一貫穩妥的性格,更喜歡占據絕對的優勢,再輕松將之轉化成勝勢。
當然,征伐安南,如果發大兵,又容易造成浪費,勞軍傷財,得不償失。
察覺到劉皇帝的顧慮,潘美說道:“臣打算以嶺南戍卒及都司兵馬一萬眾,另外再從廣西諸土司之中征召一萬蠻兵,兩萬人足以。安南若一統,或許有難度,然其四分五裂,各自為政,正與我軍機會。
臣打算發起突襲,以雷霆之勢,直取丁部領,將這顆最硬的骨頭啃下!而后,逐步剪處其余郡邑……”
“還需要朝廷其他什么支持?”劉皇帝點了點頭,繼續問。
“臣希望把湖南的平飛塹軍,暫調至南征軍中。平塹軍久經訓練,戰力不俗,對朝廷也足夠忠誠,當年平粵,就立了不小功勞!”潘美請道。
平塹軍,乃是當年平定荊湖后,揀湘西精壯苗瑤蠻族組建的,與一般的番兵不同,如今已升格為邊軍,駐扎在湘西、黔中一帶。
就如其名一般,縱橫山林天塹,如履平地,第一任軍使是瑤族土豪秦再雄,成軍以來,表現得很不錯,在治安平亂,尤其平南的戰事中,表現突出。
說起秦再雄,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越顯得當年主動投靠朝廷、大獻忠誠的先見之明。如今的秦再雄,可是大漢根苗正紅的貴族,受封洪江侯,在苗瑤蠻人中的實際影響力,已然超過當初的“敘王”符彥通。
而在兩年前,秦再雄更進一步,成為郴州知州,對于一個蠻族出身的人而言,是十分難得的,這也代表著他不再被視為“打手”,而是被朝廷徹底接納成為自己人。
“可以!”當潘美提出要借用平塹軍時,劉皇帝直接同意了,他本就有意加強南征的實力。
“另外,臣希望能增調一部分軍械,尤其是火藥、火箭!”潘美又請道。
經過多年的開發試用,火藥在戰爭中的運用,也逐漸成熟起來了,但是,朝廷管控也十分嚴格。當年平粵之時,粵軍曾驅逐象兵對抗漢軍,潘美就是憑著分撥的火箭大破之,并一舉突破防線,打到番禺城。
聽其言,劉皇帝想了想,一個大方的姿態:“這些具體事務,你可與樞密院及兵部商議,朕既決定出兵,朝廷也必定全力支持!”
“謝陛下!”潘美再度鄭重道:“臣必定剿除不臣,收復安南,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好了!軍略之事,你可自主!”劉皇帝灑然道:“你既然幾度提到那丁部領,說他是個梟雄人物,那么,朕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東京看到此人腌制好的人頭!”
“是!”
“你看看!你久鎮外方,難得還朝,本想讓你放松放松,這一談國事,就停不下來了!眲⒒实坌α诵,隨和道。
這一次,倒也沒有讓潘美陪他一起睡覺。潘美也急于正事,又與劉皇帝交談幾許,就告退回東京拜訪樞密院、兵部二衙門了。
劉皇帝呢,面上泰然,心中呢則還在為對安南用兵進行思考。心中的唯一的疑慮,只是覺得,南北同時用兵,是不是太頻繁了,托大了?
在軍事上的態度,劉皇帝向來是謹慎持重的。不過,仔細想想,以當下的大漢,也有托大的資本,夏綏早處包圍之中,至于安南諸使君,那是什么臭魚爛蝦?
當然,因為同意潘美南征,劉皇帝還有一件略感頭疼的事。那就是,王全斌那邊又得費一番功夫安撫了。王老將軍在西南磨刀霍霍,有已很多年了。
雖然因為天寶年間大唐與南詔之舊事,對于南征大理之事,朝廷中贊同的人并不多。不過,對自己地位際遇不滿足的王全斌可沒那么多顧忌,他就指著滅掉大理,為自己正名,加官進爵。
討伐大理,難度自然是有的,最大的麻煩,也就在于地理限制。不過,這點麻煩,對準備多年的漢軍而言,并非不能解決。
更重要的,這些年大理國內的形勢,也不是風平浪靜。比起安南那邊情況要良好一些,然而段氏王權旁落,諸氏貴族崛起,勢力膨脹,掌握朝政,尤其是高氏。
大理也不是個權力集中的國度,國力既不強,內部也非鐵板一塊,想要僅靠著地理的優勢,就守住國家,也是艱難的。王全斌已經幾次上表劉皇帝,說他的進兵方略。
在王全斌看來,也無需剿盡大理所有的城郡,只要攻下其首府中羊苴咩城以及幾個重要的郡府,那么其他的府、鎮、部、族,可傳檄而定,望風收降,再推行土司,可定西南,不會像朝中有些人顧慮的那般,熬師日久,勞民傷財。
甚至于,王全斌連進兵的路線,都偷偷地規劃好,密奏劉皇帝了。王全斌已經快六十歲了,有一封奏章就對劉皇帝說,他怕再老幾歲,就無法再替陛下平定西南了……
如今,先著手解決定難軍,又要對安南動兵,可想而知,消息傳開后,王全斌會多激動。但是,朝廷怎么也不可能與此同時再于西南用兵,沒辦法,只能再繼續壓著老將軍了。
第79章 父子問對
“何事?”躺椅上,劉皇帝放下手中的書,露出他那張帶有歲月痕跡的臉,問道。
入內的喦脫立刻躬身恭敬稟道:“太子殿下已然抵京,得知官家幸瓊林苑,欲前來拜見問安!”
“回來了。 甭勚,劉皇帝嘴角揚起了點笑容,吩咐道:“車馬勞頓的,就不用他來回奔波了,讓他進宮,先去看望太后與皇后,朕明日便回宮,傳諭去吧!”
“是!”
翌日一大早,御駕便起行回宮,不過劉皇帝還帶著人輕騎到開封郊外走了一圈。秋意已濃,空氣中都彌漫著谷物果實的芬芳,鄉間的百姓正熱火朝天地收割糧食,曬打谷子。
早有奏報,今年中原大熟,當親眼看到這副豐收的場景,劉皇帝也覺欣喜,齊州水患帶來的壓抑心情都釋去不少。帶著一個輕松的心情返回,等回到漢宮時,已然正午,太子劉旸則第一時間前來覲見。
“臣參見陛下!”萬歲殿內,劉旸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起來吧!”看著自己的太子,劉皇帝少有地露出溫和的笑容:“有沒進食?若沒有,就陪我一起用膳吧!”
“是!”劉旸自然不會拒絕。
對于皇帝而言,算是一桌簡單的膳食了,四菜一湯,三葷兩素。父子二人落座,劉承祐看著劉旸:“此番西巡,感觸如何?”
聞之,還沒來得動筷子的劉旸,頓時挺身危坐,青澀稍褪的臉緊巴巴的,鄭重應道:“兒一路行至鳳翔府,放眼所見,政通人和,欣欣向榮,官守其職,民樂其業,州縣承平,河清海晏,一派治世光景!”
對其回答,劉皇帝不置可否,而是問道:“聽說你處置了一些官員,提拔了幾名青?”
老子一發此言,劉旸顯得更加慎重了,小心地看了劉承祐一眼,而后道:“日月皎皎,尚存陰影,治世之中,也難免存有奸吏,朝廷設司法監察,也正是為了清查奸惡不法,兒西巡途中,遇有不平之處,故怒而處置。至于所拔之人,可使吏部嚴加考核,辨其優劣,再行安排……”
看他這副緊張的模樣,劉皇帝笑了:“一切按照朝廷章法來辦事即可,你是太子,既有判斷,朕沒什么意見!”
聞言,劉旸不由松了口氣,說:“多謝爹信任!”
“各地土田情況如何?”劉承祐又問。
劉皇帝對于土地兼并的問題,素來重視,劉旸也了解此事。想了想,說道:“以兒觀之,雖然這些年人口日漸充盈,但土地尚且豐足。各州戶民,多擁其田,據地方官員講,自朝廷出臺交易稅例后,民間土田買賣數目也大減。且,尋常百姓,其生計多依一方田土,輕易不會交易……”
“河中府你去看過了吧,情形如何?”劉承祐問。
劉旸道:“因為災荒之事,確實有不少豪強地主,趁機從百姓手中購田,不乏收買墨吏,隱匿田籍,行偷稅之事者。兒處置的官員,有七名都是在任河中的!
“你看,朝廷的法制律例推行了這么多年,仍會發生河中這樣的事情,一個小小的河中,前前后后就有這么多鉆律法空子,乃至公然違法,欺瞞朝廷者,而況天下之大?由此可見,這天下只怕并非僅如你所見!”劉承祐這么說道。
見狀,劉旸立刻道:“是兒見識不足了!”
“不過好的一面,該喜則喜,該樂則樂。大臣們也都說大漢已為治世,朕也相信,總不至于眾口一詞,都瞞著朕吧!”劉皇帝又笑了笑。
劉旸說:“大臣們豈敢欺瞞您?以爹的英明,又如何能欺瞞得了您?”
對劉旸的恭維,劉皇帝顯得很平靜,說:“你可知,朝廷的制度,一直在完備推行,為何上上下下,仍舊有那么多非法枉法之事?”
聞問,劉旸思考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是因為推行任事的官員?”
“一語中的!”劉承祐露出了點滿意的神色,而后道:“再完善的制度,也是需要人去推行的。然而,人心難測且各異,只要在用人上出點問題,良策也能變成劣策,善政也能變成惡政。
制度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要治理好國家,首先便在用人,人用對了,國泰民安,人用錯了,必受其害!”
劉皇帝這一番話,聽得劉旸一愣一愣的,又消化了一番,方才應道:“兒受教了!”
心中則暗自猜想,莫非自己提拔了那幾名官員,劉皇帝真的有意見。抬眼看了看劉承祐,又微低下,看著菜肴愣神。
劉承祐則繼續道:“朕再給你一個任務!”
“請您示下!”
“觀人!不管是公卿百官,還是親貴宮人,乃至販夫走卒,你今后多多體察,每一月給朕提交一份觀記體悟!”劉承祐吩咐道。
“是!”
“你要記住,可以不夠聰明,更不要求全才,但是,看人一定要準,要會識人,用人,如此,事情可以辦好,國家也可安治!”劉承祐繼續道。
“多謝爹教誨!”
“聽說你在洛陽,還遇一趣事,識一妙人?”劉皇帝語氣又輕松起來了。
聞此,劉旸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說道:“沒曾想,此事也傳到爹的耳中了。兒在洛陽時,有一名叫張齊賢的士子攔駕,畫地獻策,以求上進。陳十言事:平黨項;富民;封建;敦孝;舉賢;太學;籍田;選良吏;慎刑;懲奸。兒覺得此人有趣,故而請他吃了一頓飯!
劉承祐也樂了:“這確實是個妙人,膽子也夠大,竟敢攔你這個太子的駕。對其獻策,你是怎么看的?”
劉旸說道:“兒覺得,此人確實有一定的見識,其所言十策,確有可取之處。雖不乏空泛之談,但有些事情,朝廷已然推行多年,有些事情,朝廷也即將去做……”
“你有自己的認識,沒有被其夸夸其談所迷惑,這很好!”劉皇帝點頭說道:“不過,能有那番膽識見解,也非庸人。此人既然攔駕畫地獻策,想來也是為求官職,你如何安排的,可曾賜他一官半職?”
劉旸搖了搖頭:“兒賜了他十貫錢,用以資助他繼續讀書,參與兩年后的科考!”
劉皇帝呵呵一笑,道:“一策一貫,還結識了你這個太子,還賺了一頓飯,此人不虧!”
聞之,劉旸也不由樂了:“兒只是覺得,此人若得高中,對其仕途,更有好處!”
“好了,不提這張齊賢了,你寫的西巡筆記,稍后拿給我看看!”劉承祐吩咐著。
“是!”
一直以來,對于兒子們的培養,劉皇帝就像一個課業老師,不斷地布置作業,讓其完成。劉旸呢也習慣了,出巡一次,對其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也都有思考總結。
“對了,你在洛陽也待了一段時間,覺得此城如何?”劉皇帝突然問道。
劉旸想了想,答道:“千年古都,底蘊深厚,論繁盛,或許僅次于開封了!
“有人建議朕遷都,你有什么看法?”劉承祐又問。
對此,劉旸頓時就慎重起來了,看了看劉承祐,方才道:“兒聽爹說過,都邑之要有三,居天下之中,漕運通暢,形勝險固……”
“那你是贊同遷都了?”劉承祐追問。
劉旸沉默了一下,答道:“兒以為,洛陽或擁三利,然其古舊,又臨黃河,尚不足以承擔京師之重。且,天下都東京久矣,貿然遷之,上下牽扯甚大……”
劉皇帝遷都的念頭不只生過一次,然而從來沒有落實過,朝廷上下,了解此意的人也不少,自然少不了逢迎皇帝的人,但是,更多人選擇沉默。沉默,就是一種態度。
劉旸呢,只說了一些遷都的問題,也并未在他的威勢下,一味地迎合自己,這一點,劉皇帝還是滿意的。
于是,擺了擺手,道:“罷了,不談這些,先用膳,菜都快涼了……”
第80章 壽宴上不對勁姐夫
仲秋時節,東京,風輕云淡的天氣下,海陽侯府內一片熱鬧的景象,四處掛著紅綢彩帶,氣氛透著喜慶。侯府之外,也算冠蓋云集,府內則賓客云集,高朋滿座。
海陽侯,乃是劉皇帝給周淑妃之父周宗的賜爵,今日,則是周國丈九十上壽。對于大漢的外戚們,劉皇帝還算是優待的,或許權力沒有足夠滿足,但富貴榮華從來都是到位的。
自從當初淮南大戰后,周氏一家人被北遷至東京,已經十四五年過去了,從一介降臣,到大漢貴族,只是因為宮里有個還算得寵的周淑妃。
早年的時候,周宗被封了個公爵,開寶元年正式定爵海陽侯,這些年周宗在京城也一直當著逍遙公侯。
雖然,周宗于朝廷而言,并沒有什么功勞,然而他有個好女兒,又給天家生下了一雙兒女,劉皇帝多少得有點表示。
當然,也是因為,周宗并沒有直系的子嗣,同時,這么多年來,周家也一直老老實實地,低調安分,周淑妃入宮十多年,也從來沒向劉皇帝主動提出過什么請求。
連辦壽宴也一樣,少有大操大辦的時候,此番操持得如此熱鬧,一是因為九十正壽,二則因為皇帝早放出話來,將親臨。
雖有過九不過十的說法,講究是講究,但對周宗而言,到這個年紀,多活一年是一年,最主要的,還是當年劉皇帝曾與其戲言,說要親賀他九十壽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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