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下,可想而知,通州城內,是怎樣的人心渙散,怨聲載道。最讓人感覺不妙的,是軍心士氣的喪失,即便耶律斜軫已經在努力提振,賞賜搜掠的金銀玉器,也沒有重振士氣。
也就是在派出去平亂的軍隊,取得了些勝利,運回了些繳獲,讓遼軍飽餐了一頓,方才稍微安撫了軍心。
但是,失敗、絕望的情緒,仍舊在遼軍中蔓延,籠罩在城池,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在遼河之戰后,耶律斜軫那崇高的威望,也遭受了重大打擊,遼軍上下很多人,都對耶律斜軫失去了信心,不認為他能夠帶領他們再取得勝利。
而信心的喪失,也是最為可怕的。
今年的秋風,似乎格外的陰冷,明明是天高云淡,整座通遠城,卻仿佛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城池內外,很安靜,除了風聲畜鳴,幾難聞人聲。
城頭上,遼國的旗幟,仍舊飄揚著,卻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士卒的守備,還算嚴密,不時還有巡邏的遼卒走過,但每個人,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壓力束縛著。
通遠城,既是遼國守備東北最后也最重要的基地,同時,也仿佛成為了一座囚籠,束縛著耶律斜軫,也束縛著為他所“綁架”的所有人。
站在城垣上,放眼望去,能夠見到兩水環繞,成片的農田,透著蕭索與破壞,過去這個季節,有鳥獸逐食其間,然而今年,由于戰爭的緣故,土地拋荒,連鳥獸都不愿意多光顧了。
耶律斜軫肅立于城頭,凄凄涼涼的風刮在臉上,寒入心底,他還未滿四十,但是老態盡顯,垂發蒼白,即便只與幾個月前相比,那也幾乎是兩個人。
失敗,尤其是痛徹心扉、刻骨銘心的失敗,往往是時間的催化劑……到耶律斜軫身上,也一樣。
望著城下凄清的光景,感受著城內低沉的氣氛,耶律斜軫的雙目有些迷離,心情更是難以用言語盡述。沒有人,比他更能明白如今的局勢了,山窮水盡還未至,但終究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的;秀敝g,甚至看到了自己、通遠城以及遼軍諸殘部的結局。
或許,還有條生路,那就是帶領殘部,西撤回上京,但,那注定是條艱難的路,不管是因為個人的顏面、驕傲還是其他什么,他已經選擇拒絕那種決策。
針對遼東之失,遼帝耶律賢那邊,仍舊沒有怪罪他,甚至在得到戰報后,以最快的速度發來一道慰勉詔,仍舊讓他負責東北戰事,統籌軍政,防御漢軍。
這寬宏大量、信任有加,背后,耶律斜軫卻是能清晰地察覺得到那憤怒、失望與不滿諸多交織的情緒。
耶律斜軫自己也明白,他是沒有其他路的,如果選擇逃回上京,怕也是個罪死的結局。畢竟,此前不顧朝廷詔令,擅自放棄遼陽,最終還導致遼河那場大潰敗,已經是死罪了。
而耶律賢之所以,還將東北的軍政,全部交給耶律斜軫,那是因為,耶律賢已經選擇放棄了,他耶律斜軫與偌大的東北一樣,都是被舍棄的對象,不再抱希望了……
第273章 蕭思溫跑了
“大王!”
急促的腳步與呼喚打擾了耶律斜軫的獨處,從悵惘的情緒之中擺脫出來,他仍是手握重兵、執掌遼東京道大權的南院大王、軍事統帥。
看著滿臉焦慮,匆匆登上城樓的僚屬,耶律斜軫眉梢微緊,沉聲問道:“何事?”
近前,來人稟報,表情語氣分外凝重:“稟大王,蕭侍中適才帶著一隊部卒,強闖出城,徑往西去!”
此言落,耶律斜軫眉宇間的陰霾頓時又加深了幾分,撫在城垣上的手也不由握緊,抓出幾條塵跡。
“終于還是按捺不住了!”耶律斜軫冷笑一聲:“這個蕭思溫!西門守將,為何不相阻,違我軍令?”
“蕭侍中言,要歸上京奏事,他畢竟是朝廷使節,守門將不敢過于相逼,為其闖出!”僚屬回道。
蕭思溫,這個外戚、朝廷重臣、天子使者、監軍,隨著遼軍在錦州、遼河的兩次重大失利,與耶律斜軫之間的矛盾與分歧,也日漸嚴重。
隨著東京道的局勢越發不妙,蕭思溫也早有擺脫之心,到如今,權力的傾軋已是其次,更重要的,還在于蕭思溫不想陪耶律斜軫繼續堅持下去了。
城府深沉、嗅覺靈敏的蕭思溫,也早就看出朝廷對耶律斜軫的失望不滿,以及耶律斜軫一系列瘋狂備戰行為之后會面臨的結局。
對于這頭困獸,對于東京道這艘眼瞧著即將沉默的破船,蕭思溫是急于擺脫。此前,他領軍三萬,東來增援,參與了耀州反擊,取得大捷,大破漢軍,也有對錦州的支援,遼河大戰仍是參戰主力。
一系列的戰役下來,那三萬軍隊也損失慘重,也使得蕭思溫在面對耶律斜軫時底氣不足。更讓蕭思溫憤怒不滿的,是耶律斜軫借平叛,將剩下的一萬多上京援軍,派了出去,實質上地剝奪了蕭思溫兵權,這就更讓蕭思溫沒有安全感了。
如今,舍軍奪門而走,算是無奈之下的反抗了。對蕭思溫的小心思與小動作,耶律斜軫自然是洞若觀火,剝奪其兵權之后,也未再怎么理會,但怎么都沒想到,在這種時候,蕭思溫竟然不管不顧地選擇了逃離,強行西走。
可以想見,如果讓蕭思溫回到上京,少不了一番彈劾告狀,或許還會說成是自己逼走他的……
作為耶律斜軫的心腹將吏,多少了解些大王與蕭思溫之間的齟齬,見他神情冷淡,不由說道:“大王,蕭侍中此去,若歸上京,必然免不了彈劾中傷,推責諉過,那樣,對您將更加不利。莫若趁其出走不遠,遣騎兵追回……”
面對屬下的建議,耶律斜軫想了想,微微搖頭,目光轉向西面,悵然地嘆息一聲:“罷了,人既要走,何必強留!事已至此,我又還有什么需要顧忌的?但盡人事,全臣忠心,而已!”
“大王,通遠城內,本就人心惶惶,軍心不定,蕭侍中這一走,只怕益傷士氣!”下屬滿懷憂慮地稟道。
“回衙!”耶律斜軫又何嘗不知,眉頭緊鎖,擺手欲走,未下城樓,身形一頓,手一抬,語氣冷厲地吩咐道:“西門守將,斬了!再重申禁令于諸將,再有犯我令者,不論何人,一概軍法處置,斷不容情!”
聞此令,周邊的僚屬官兵,無不肅然,但卻沒有更多情緒表露了。如今的耶律斜軫,哪有還有什么人情可言……
回衙之后,果然,已有幾名遼軍將領,聞訊而至,探聽消息,甚至有人猜測,是否決定撤回上京了,軍心之浮動,可見一斑。對此這些將領,耶律斜軫免不了一番訓斥,強行統一思想,當然,最終,還是盡量做著安撫,方才勉強穩定住人心。
孤零零地坐在堂上,只有零星的兩盞油燈閃爍著晦暗的光芒,遼軍到如今的境地,連照明用的燈燭,都需要省著用了。
“大王,蕭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
來者,乃是此前隨蕭思溫東來的青年將領蕭撻凜,一臉嚴肅地上堂,直接拜倒,面部肌肉微顫,卻帶有一股堅決之意。
看著蕭撻凜,耶律斜軫也隱去了面上的疲憊與愁容,淡淡地問道:“你竟然沒有同蕭思溫一并回上京?”
聞問,蕭撻凜昂首,目光清澈,沉聲道:“回大王,侍中臨行前,確有喚我,但為我所拒!末將,不做逃兵!”
注意到他的神態,毫無作偽,耶律斜軫微感詫異:“蕭侍中,是個有見識的人,他都走了,可見對東京道的形勢,是徹底不看好了,急于脫離這片泥潭。漢軍快再度北上了,你是后四部族人,青年俊才,若是陷在這里,豈不可惜?”
聞言,蕭撻凜目光中沒有任何的怯懦與擔憂,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大王不是也堅持在此,率領大軍,抵御漢軍嗎?”
耶律斜軫:“我職責所在,別無他路!”
蕭撻凜則冷靜道:“末將雖無長才,但徒有一身勇力,可與漢軍相搏!值此國難危機,身為契丹族人,末將又豈有他路?”
蕭撻凜所言,擲地有聲,態度決然,目光堅定,讓耶律斜軫都愣了半晌。眼神中的欣賞之意,再也抑制不住,流露出來,輕輕地點頭,耶律斜軫離座上前,親自將蕭撻凜扶起,鄭重地說道:“有將軍這樣滿腔熱忱的忠臣勇將,大遼未來,仍舊有希望!”
蕭撻凜有些不明白耶律斜軫的意思,但是,認真地回道:“唯愿追隨大王,誓死抗敵!”
拍了拍他肩膀,耶律斜軫肯定道:“定有你奮戰之時!”
過去數月的戰爭,遼軍這邊,傷亡了太多的骨干,不論是將領,還是老兵。這段時間的整兵,耶律斜軫也提拔了一些將官,但還沒有一個比蕭撻凜,更讓他滿意的了。
“大王!好消息!”此時,一名屬吏,匆忙入內,嘴里高呼,手上則拿著一份軍報。
“說!”耶律斜軫臉上則沒有太多變化。
屬吏興奮道:“黃龍府捷報,耶律休哥將軍已大破女真聯軍,追殲叛軍于混同江畔,殺敵四千余人,繳獲大量戰馬、糧食。女真人大敗而逃,退至江北混同城,黃龍府危機已解!”
第274章 打女真、室韋還是沒問題的
東北雖亂,叛軍、義軍蜂起,但要說對通州威脅最大的,還得屬率先發難,并迅速壯大的女真人。
最初,完顏部集部卒三千余眾,扯旗造反,南渡喇離河,突襲喇離河與混同江中間的寧江州混同城。
因遼州城將吏少備,不及防御,急襲之下,為完顏女真成功占領。其后,完顏部就開始高舉大漢的旗幟,招兵買馬,結果自然是望風影從,軍力翻了一番有余,達到七千余眾。
這樣的號召力,當然不是大漢在這些部族間多大的威望,能施以多大的影響。事實上,除了政治上的一些秘密往來之外,大漢這邊對這些生女真并沒有多少實際上的支持,只是通過活動頻繁的武德司密探們進行著政治收買、分化。
此番,女真諸部之所以對完顏部的舉兵群起響應,最根本的原因,還在于遼國此前對他們的壓榨太狠了,尤其在與大漢交鋒期間,窮兵黷武的戰爭征發,可沒有放過他們這些從屬部族。
而生存在混同江、喇離江流域的室韋、女真部族更是沒有哪一部不被要求出兵、出馬、出糧,武器還得自備。完顏部都在強壓之下,派了五百人出去,雖然耍了心眼,送出去的炮灰都是些相對低素質的部民。
結果呢,在漢遼戰爭那種等級與烈度的交鋒之中,果真全成了炮灰,沒有多少活下來的,能被漢軍俘虜都是幸運的了。
在錦州告破之后,耶律斜軫繼續對內挖掘戰爭潛力,女真、室韋這些后方的不穩定因素,自然是被透支的對象。
不過這一回,完顏部不干了,一是不愿意再為契丹人流血,去抗擊漢人,部民死傷,還沒有好處,再是野蠻人,也不樂意。
再加上,當時完顏部正面臨著武德司探事的公關,更不會響應遼國的征發,尤其在遼國戰局不利的情況下。
當然,直接拒絕遼國官府,也不敢,契丹人在這片土地上,終究還是不小的威懾的,但可以拖延、推脫。而遼軍那邊,在漢軍的強大壓迫下,也不敢過于逼迫,怕將這些生女真給逼反了。
僵持之間,就拖到了遼河之戰爆發,待結果傳來,早就蠢蠢欲動的完顏部立刻按捺不住了,于是引兵南下。
對于事前完顏部對黃龍府地區的訴求,經過劉皇帝的同意后,給了肯定的答復。不只同意將黃龍府給他們,還是降下一份冊封詔,封完顏部首領完顏跋海為松漠都督。
眼下還不是大漢的領土,為了東北大局,可以讓出些利益,并且,拋出這一根骨頭,將來爭搶的未必是完顏部。
畢竟,黃龍府境內,主要是黃龍府女真,完顏部想要完成并吞,不會容易,再加上,西北方向還有室韋達盧古部。
占領寧江州后,完顏跋海那廝,直接以松漠都督的身份,招聯其他對契丹統治不滿的女真部落,同時,又與西北面的達盧古室內取得聯系,并迅速達成共識,聯兵南下進攻黃龍府。
結果自不用多說,由于漢遼戰爭的征役攤派,黃龍府境諸城的守備,處于極度空虛的狀態,即便在完顏部于江北組織聯盟期間,竭力布防,并向耶律斜軫求援,當一萬多部落聯軍南下時,也沒能抵擋住。
這些室韋女真人,或許武器裝備簡陋,但勝在悍勇,且不畏死,長年艱苦生存的環境磨煉,更使戰斗廝殺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事實上,比起通州,地處松遼平原腹地,也是整個東北地理中心的黃龍府,更適合作為遼國在痛失遼東之后的政治軍事中心。
但是,他首先遭受了幾乎致命的危機,面對以完顏部為首的女真、室韋聯軍,黃龍府下轄的州城根本沒法抵擋,懷德、靜遠兩城先后被攻克,洗劫一空后,快速南下,兵圍黃龍府城,并南邊的威州也給拿下。
也就是留守的遼軍果斷集中兵力,固守黃龍府城,這才使黃龍府沒有徹底淪陷。而當時,耶律斜軫還未從遼河大敗的影響中緩過勁兒來,正在通州忙著整軍、撫軍,不得已之下,再度啟用丟了錦州的耶律休哥,給他六千步騎,北上援救黃龍府,這也是他派出平叛軍力最眾、實力最強的一支軍隊。
黃龍府也不得不救,這本是耶律斜軫所依仗的后方之一,地理上,那里距離通州也就約三百里,若全線失守,那他在通州的抵抗打算就將徹底夭折,淪為笑話了。
同時,黃龍府也算遼東在東北的一大“富!钡貐^了,早年在漢遼和平之際,當地出產的毛皮、牲畜、藥材以及黃金,可極受南北大漢商人的歡迎。
而耶律休哥雖然在與漢軍的交戰中失敗了,丟了錦州,并導致了之后遼東戰局惡化等一系列嚴重后果。
但若將責任全丟在他一人身上,也是不公平了,耶律斜軫也深悉其軍事才干,因此壓制著問罪的聲音,沒有重懲之。
直到發兵北援黃龍府,又是力排眾議,直接給耶律休哥站臺,委以重任。在耶律休哥領軍北上之前,耶律斜軫曾拉著他的手,嚴肅地說,你我現如今都是大遼的罪人,已臨深淵,除了奮武一戰,別無退路,我等你捷報!
如今,在北上一個多月以后,捷報果然來了!
哪怕已經有些“心如止水”的耶律斜軫,此刻心情也難免有些起伏,過去的幾個月,似乎一直在失敗,勝利仿佛離他們漸行漸遠,太久沒有收到喜訊了。
而這則喜訊,就如一記強心劑的注入,給耶律斜軫那幾乎麻木的心靈增添了幾分活力。拿著這封捷報,認真地看了好幾遍,耶律斜軫終于長嘆一聲:“遜寧勇略英雄,終不負所托,異日必為國之柱石!”
錦州的失敗,過程是曲折的,綜耶律休哥表現,也有可圈可點之處,結果可以用非戰之罪、無力回天來形容。
但打起女真、室韋人來,耶律休哥又仿佛展現出了其“戰神”風采,早年就曾隨軍討滅過烏古、室韋叛亂,算是有經驗的,此番只是多了女真人。
而北上之后,在與叛軍交鋒的過程中,耶律休哥也繼續發揮著他出色的臨陣指揮、判斷、決策能力,以弱勢兵力,力敵聯軍,收復威州城。
并且,抓住聯軍最大的弱點打,那就人心不齊,各懷鬼胎。交戰之時,對完顏、達盧古、黃龍府等大部避戰,而專挑那些小部小眾打。
隨著時間的推移,黃龍城的守軍信心倍增,韌性更足,完顏部組織的部族聯軍可開始出現動蕩了。小部族們發現,每次交戰之后,都是自己損傷最多,而大部族則微乎其微,這其中除了耶律休哥的針對性打擊與暗中挑撥,也有完顏幾大部故意保留勢力,其目的何在,慢慢的小部族首領們也回過味來了。
于是,為了避免被完顏為首的大部吞并,小部族們也開始保守了,在與遼軍作戰之中,更是出工不出力,這就極大削減了部族聯軍的凝聚力,使得耶律休哥也弱勢兵力,力抗他們,而游刃有余,也逐漸從失敗的陰影中找尋到了勝利的信心。
等到八月底,前有黃龍城難下,后有耶律休哥的威脅,南面的大漢也停止北進許久。形勢的變化,也加速了聯軍內部矛盾的激化,針對此前戰利品與地盤上的爭議,達盧古部與完顏部起了沖突,而黃龍府女真,更將黃龍府這塊肥肉視作自己部族的地盤,也樂得兩大部斗起來,好收漁翁之利。
好在,完顏部首領完顏跋海是個精明人,在微妙的局勢間,察覺到了危險,也逐漸明白了耶律休哥的險惡用心。
危機之間,主動選擇與達盧古部緩和,以平分黃龍府為條件,雙方再度聯合,恢復關系。并且做出決定,先解決煩人的耶律休哥軍。
對此,早有計劃的耶律休哥選擇了正面迎擊,雙方在黃龍城東南二十里外展開決戰。這一戰,完顏、達盧古終于承擔起來大部該承擔的責任,部族精銳盡出,全力進攻遼軍。
耶律休哥呢,此次又選了個明確的目標,女真大部,黃龍府部。黃龍府女真,也是受遼廷冊封的從屬部族之一,戰斗能力雖然比起其他部族稍遜,但實力并不算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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