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番南來,我軍取得的斬獲已經足夠了,切不可再貪多求大,否則,恐墜入不可挽回的危機!”
第285章 胃口極大的反擊
“韓卿所言不可挽回的危機是什么?有話但請直言,不必保留,你是否察覺到了什么?”耶律賢眉頭深鎖,看向韓德讓的目光中帶有幾分疑問。
韓德讓則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拱手應道:“臣無定論,只是覺得,南朝實力雄厚,有充足的軍力民力可以調用,此番雖為我軍所趁,乃有山陽之失,但絕不會坐視局面惡化。
漢軍援兵不至,越是如此,則越令臣驚心,或許,在我們不察之間,漢軍暗蓄兵馬,潛伏而來,意圖謀我!
陛下,如今的云中對于我軍而言,太過深入了!”
“韓卿,這還是朕第一次見你露出如此怯態吧!”見韓德讓一臉遲疑,滿口猜測,耶律賢嘆道。
“臣只是,深感憂慮!”韓德讓道。
“朕又何嘗不是如此!”耶律賢疲憊的面容間露出少許蕭索之意,沉吟良久,終于下定決心一一般:“召喚在外將士,全軍準備撤離!”
雖然耶律賢聽取建議,做下決定,但是韓德讓也沒有多少松懈,而是緊跟著請道:“陛下,還當從速!”
“立刻召集將領,議定撤軍事宜!”迎著韓德讓凝重的目光,耶律賢幾乎咬牙道。
撤兵對于任何一支軍隊來說,都是個技術活,稍有不慎,或出現些什么意外,撤退就變成敗退了。
遼軍也一樣,耶律賢想要安全地北撤,就遼軍自身,都有不少需要克服的困難。其一,將士眾愿,在沒有發現明顯危機之時,很多人都不愿意就這么畏戰北撤;其二,兵力處于分散狀態,想要將那些外山陽劫掠上癮的軍隊重新召集起來,需要時間;其三,遼軍雖然全是騎兵,畜馬頗多,但那些繳獲的錢糧物資,將大大降低他們的機動能力。
當然,最重要的還在于,漢軍這邊,豈會甘休,放任他們輕松離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在遼軍兵圍云中,肆掠山陽之時,大量的漢軍援兵已自三面向山陽挺進,或許不該叫援軍,因為漢軍的目標明顯不在救援云中,而是擊破這支膽大猖獗的遼軍。
二十日的時間,足夠讓劉皇帝從遼東抽調一支精銳歸來,并集結休整。更多的軍隊,則在后續不斷完善的作戰計劃中,按照軍令,運動到位,只待發出雷霆一擊。
云中遼軍大營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云中城漢軍的眼睛。老將雖然已多年不帶兵,但是老當益壯,重披戎裝,仍舊極俱威勢。
登上北城關,極目遠眺,雖然并不能看清楚什么,但是,隔著數里地,都能感受到遼軍答應的忙碌與緊張。
“這兩日,已有三支分掠的遼軍,回到云中,敵西北兩大營,都在收拾整備,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遼軍打算撤退了!”手指城外,山陽諸軍副都指揮使田重進語速極快,向李萬超說道。
“想走?豈能如其意?”李萬超花白的胡須在涼風中凌亂,老眼依舊如鷹隼一般犀利。
“此前,尚無動靜,變化就發生在這兩日間,末將也無法確定,是哪里出了問題,驚得遼軍欲遁!”田重進四十歲左右,有勇力,通兵略,帶兵經驗豐富,但此時,語氣中帶有幾分焦慮。
此番,籍遼軍南下之機,設套引誘山陽深入,合圍殲之,這個策略是田重進最先提出籌劃,然后才由李萬超出面,上報通知,協調執行。
結果基本是按照設想在走,遼軍確實破防南下了,兵臨云中,但是,最關鍵的一步,也最難把握的一步,還未開始。
山陽已經被遼軍禍害過了,官民損失嚴重,若是最后讓遼軍溜掉了,那結果就太難讓人接受了。雖然上邊有李萬超頂著,但作為首先提出策略并輔助執行的田重進而言,也是巨大的挫敗,會影響仕途的。
“遼軍之中也是有能人的!”李萬超倒是穩得住,沉著說道:“有所警惕,不足為奇,若無此機警,縱然給他們機會,也未必抓得住,南下闖關!”
李萬超蒼老卻渾厚的聲音似乎有安撫情緒的作用,田重進也冷靜下來,想了想,說道:“而今遼軍欲走,合圍的大軍也不知已兵臨何處,進展如何!”
這便是這種大計劃執行最為困難的地方,消息傳遞不便,也很難及時,參與各路兵馬想要做到完美配合,就更難了,很多情況,只能靠各路的將領臨機決斷,而任何一種選擇,都可能造成結果的不同,影響勝負成敗。
而云中在被圍的情況下,想要及時協調,與其他幾路軍緊密配合作戰,就更難了。
李萬超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表情微微繃緊,使得臉上的溝壑更加清晰了,沉吟幾許,李萬超道:“再派人南下,聯系上康延澤,讓他盡快北上!
說著,李萬超不由望向西北方向,嚴肅道:“其余諸軍的行動,固然重要,但老夫最為關切的,還是康保裔!能否留下遼軍,能取得多大的戰果,就看他那邊,能否扎緊北面這道口子了!”
聞之,田重進頷首,附和道:“這么久了,康保裔當有充足的時間東來,如無意外,眼下應當已過白道坂,能夠趕上!唯一的顧慮,是其兵少,且遠途行軍,難免疲憊,能否截斷遼軍歸路,無法保證!”
李萬超嘆道:“陛下過去曾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形勢已然發展至此,其余幾路軍的進展,不在我們把控之中,作為包圍反擊的基礎,我們眼下,只能將我們能做的事情做好,竭盡全力!傳令吧,讓將士們準備好,一旦遼軍北撤,便出城追擊,務必要纏住他們,以待后援!”
“是!”田重進鄭重應道。
“末將有一請!”看著李萬超,田重進拱手,一臉認真像。
“請講,不必如此客氣!”見狀,李萬超輕笑道。
田重進:“追擊之事,由末將率眾出城,請老將軍坐鎮云中,不必親臨戰陣!”
“田將軍是嫌老夫年老,不能提刀躍馬,上陣殺敵了嗎?”聽此前,李萬超雙眼一瞇,盯著田重進,語氣中有所不滿。
見狀,田重進神情嚴肅而真誠,應道:“此戰兇險,勝負安危難料,末將自當率眾死戰,若有差池,陷于其中,末將自不足惜。然云中,還需老將軍坐鎮,只要云中在,那么戰局就仍在我們掌控之中,為顧全大局,還請老將軍暫抑殺敵之心,留守云中!”
聽田重進這番話,李萬超面上的不愉之色消散了,目光變得和藹,雖然共事還不足一個月,但他對田重進確實欣賞。
稍加考慮,李萬超道:“罷了,我這老朽之軀,就留在云中城,坐待爾等得勝而還!”
“是!”田重進再拱手,慨然道。
云中遼軍后撤意切,漢軍也針鋒相對,當圍城十日之后,漢騎第一次出城,突破遼騎的封鎖,南下之后,遼軍的反應也更加急切了。
這種情況,對韓德讓而言,再清晰不過了,漢軍謀劃他們,已是定論,否則,不會他們這一動,就這般大的反應。
對漢遼雙方而言,這似乎,又是一場對時間的爭奪戰了。當日,耶律賢便派了一支輕騎北上,保護后撤道路,同時,第一批約兩萬人的部卒軍隊,也先行動身北返。云中城中的漢軍則沒有輕動,他們要打的是追擊戰,出擊的時機要把握好!
在遼軍正式動身北撤時,云中以南百余里的地方,一支數萬人的大軍,已越過桑干河向北挺進。高揚的旌旗,綿延的隊伍,游弋的騎士,無不證明著,這就是合圍大軍的主力了。
這支軍隊一共六萬余人,成分比較復雜,有邊軍,有州縣兵,有蕃兵,還有大量的鄉兵義勇,但基本都來源自河東道。這也是,河東那邊,在不到一個月時間,組織起來的軍隊。
雖然戰斗力比起禁、邊軍要弱上不少,但都經過基礎訓練,具備一定紀律的士卒,哪怕是那些鄉兵義勇。
即便如此,集結的軍隊,也另外花時間進行整備,中下層的軍官,則多源自有戰陣經驗的官兵,一路有序北上,也伴隨著整編以及訓練。
當收到云中急訊時,北上的速度也立刻提了起來。二十九日,尚在應州境內隱蔽休整,十月一日,便已進入懷仁境內。
而懷仁,距離云中不過八十來里。河東援軍的領軍主將,名叫康延澤,當年曾作為楊業的副將,參與百草口之戰,痛擊來犯遼軍。此人雖然名聲不揚,但識略非凡,統軍能力很強,尤其是組織編練軍隊的能力。
日晡時分,大軍抵達懷仁,以營為單位,各結守御陣型,就地休息,飲水進食。北風呼嘯而過,被遼軍肆掠過的懷仁縣城空無一人,冷清清地矗立在那兒,仿佛訴說著無限的凄涼。
康延澤看起來像個儒將,平日里身上帶著一股隨和的氣質,但此時,凝望著破敗蕭條的縣城,面容冷峻,久久無語。
“都將,是否派人,進城收容尸體?”身邊的偏將請示道。
“不了!破遼要緊!”康延澤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但給下屬極大的壓力。
“天色已然黯淡,是否吩咐下去,就地宿營,明日再向云中進兵?”
“不!”康延澤再度拒絕,轉向北方,雙目中閃動出驚人的神采,說道:“遼軍已然北撤,可以放心進軍!傳令下去,全軍高舉火把,做足聲勢,結陣向北,連夜進發!”
“連夜進兵,是不是太冒險了?”
“趕到云中即可!”
第286章 你可不能死了
文德縣乃是宣化府治,雖夾于燕山山脈之中,但地勢平坦開闊,水利資源豐富,不算是什么富庶繁榮的地方,卻也是燕山一帶的核心城鎮,這也是燕山西北關防的后勤基地。
四季分明的文德縣,在秋末冬初,季節變化尤其明顯,尤其對于外來者而言,感觸尤深。該是這座城邑的榮幸,時隔逾十年,皇帝再度駕臨,駐幸于此,上一次,還是乾祐北伐期間,這一回,同樣源于漢遼戰爭。
在劉皇帝駕幸之前,已有四萬多漢軍精銳西來,駐扎在城外,休整待命。雖然是府城,但文德城實在稱不上大,在數萬軍隊的營壘襯托下,則更顯“瘦小”。所幸,聯營之中,飄揚的旗幟,是大漢的玄旗。在劉皇帝到達后,更樹起了明黃鮮艷的龍旗,耀武揚威,而又殺氣騰騰。
駐屯于文德縣的漢軍,終究還是以遼東抽調回的北伐將士為主,原本劉皇帝是不愿意過于疲憊將士的,但田重進的計劃上報之后,幾乎沒有多少猶豫便同意了。
劉皇帝早不是當初那個深沉理智、能忍辱、可含恥的劉承祐了,遼軍此番南下,雖然明面上顯得淡定從容,積極應對,但內心里是恨極的。
再加上漠北的那個噩耗,更使得他憤怒敏感,田重進的計劃,則正契合了劉皇帝的心理。遼軍既然敢來,那就不要想輕松離開,被動防守從來就不是劉皇帝的作風,主動出擊,報復回去,力求殲滅才是。
劉皇帝駕臨文德的第一件事,不是巡看軍營,察問備戰情況,而前往縣衙,探望李處耘。自從率軍把劉廷翰接應返回之后,李處耘就徹底病倒了,并且一病難起,被安排在文德縣療養。
最好的醫師,最好的藥材,能夠提供的醫療條件都提供了,但是,李處耘的病情仍舊不見好。
“王太醫,你直接告訴朕,李卿的病情究竟如何?”病室之外,劉皇帝拉著那名形象良好的太醫詢問,還特意放低了聲音:“還能支撐多久?”
太醫姓王,還不到四十歲,但醫術很不錯,善于研究配置藥膳,憑著這一點,在太醫署內的諸家諸科中,獨成一派,若不是缺乏醫政管理才能,職權地位都還有得升。
此番也屬于隨駕太醫中的一員,李處耘病重,劉皇帝特地遣這王太醫前來長住診治,以示恩寵。
劉皇帝問這話時,目光很平靜,王太醫則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陛下,李使君乃是積勞成疾,且已病入膏肓,臣醫術不精,實難挽之,病情暫且穩定住了,但以臣估計,使君很難熬過此冬……”
說完,太醫垂下了頭,準備迎接皇帝的責罵。過去,因為太后、皇后的病情,劉皇帝可是放狠話,發威脅。而他此番受命時,劉皇帝也強調了一定要治好,然而辦不到。
有些出乎意料的,劉皇帝還是不動聲色,只是對他揮了揮手:“你去吧!”
李處耘,顯然是不能和太后、皇后相提并論的!
“臣告退!”太醫大松一口氣,帶著一名手提藥箱的醫生緩步離開。
文德縣大概是衙中最好的房間拿出來供李處耘居住療養,整潔干凈,溫暖舒適,還有美貌婢女,勤快仆役,隨時準備侍候。
可惜的是,空氣中始終彌漫著的藥湯味,破壞了室內環境的和諧。這是時隔一年多,劉皇帝再見李處耘,也不禁愕然。
身形消瘦,面色枯黃,雙目無神,黯淡無光,仿佛縈繞著一股死氣,身體雖然被料理地很干凈,但是絕不會有人愿意去靠近。
哪怕是心如止水的劉皇帝,見李處耘這般模樣,心中也還是不禁泛起些微瀾,尤其是聯想到此君前不久,才拖著病體,不辭辛苦,不懼危險,領軍北上救援劉廷翰……
對于劉皇帝的探視,李處耘顯然沒有什么心理準備,見到皇帝,愣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雙目之中恢復了一些神采,掙扎著要起身。
“免了!不要動了,好好躺著就是!”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劉皇帝趕忙抬手,吩咐道。
“謝陛下!”雖然身體不便,但嘴上,李處耘還是保持著禮節:“陛下躬親,未及遠迎,請陛下恕罪!讓陛下見到臣這糟粕形象,污了御眼,還望海涵!”
“勿復此言!勿復此言!”劉皇帝看著李處耘,坐在榻邊的一張交椅上,以語氣中帶著強調:“竟不知卿病重至此,否則朕早至矣!”
“多謝陛下!多謝陛下!”李處耘喃喃道,氣息不勻,狀態很差。
“不知山陽情況如何了?遼軍可曾退去?”還沒說幾句話,李處耘便望著劉皇帝問道。
“卿為國操勞至此,已然足矣!且安心養病吧,軍國之事,自有專人操持!”劉皇帝以一種安慰的語氣說道。
李處耘雖臥病榻,但思維還是清晰的,搖頭應道:“陛下尚未解臣布政使之時,臣還是山陽一道牧守,如今州縣百姓受胡騎肆掠,敵寇未退,臣豈能安居病榻……”
聽一番肺腑之言,劉皇帝臉上,終于還是露出了少許的感動之色,嘆道:“以天下為己任,說得就是李卿!”
目光落在李處耘那衰弱的病容上,劉皇帝道:“李卿且放心,朕已調動大軍,圍剿遼軍,一切都已經籌備妥當,此番西幸,正為督戰!”
“那臣,就預祝我漢家雄師,全勝而還,大破遼軍!”李處耘像是安心了一般,露出一點蒼白的笑容,悵然道:“可惜,臣恐怕沒有機會,再侍奉陛下,為大漢江山與天下百姓再盡心力了!”
聞之,劉皇帝當即要說寬慰的話,李處耘則自顧自地說著:“臣雖不通醫術,但病痛自知,癥入骨髓,難以救治了!
卒于病榻,或許可惜,但臣并不遺憾,臨死之前,已為北伐貢獻了一份心力,足矣……”
李處耘都這般說了,劉皇帝也就不矯情了,沉默了下,說道:“你可還不能死!”
“生老病死,自然之數,臣不強求!”李處耘仿佛看開了一般。
劉皇帝則雙目一瞪,嚴厲道:“一定給朕撐著!至少,撐到李繼隆成親,他這個駙馬,朕可是看準了!”
“什么!”原本還一副垂危之態的李處耘,聽此言打了激素一般,瞬間精神了,望著劉皇帝,有驚喜、有期盼:“陛下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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