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勞民傷財
泰山在天下群山中的名氣,歷來是很大的,作為齊魯大地的擎天一柱,也因為自古以來這座實際稱不上高峻的名山身上被賦予的特殊意義。
即便是五岳之首,岱宗名勝,也沉寂多年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雖然不乏游人墨客登高望遠,但那只是過客。
在泰山周邊,是居住著一些村落的,依靠著山林,也守護著。不過,山里山外,分布比較零散,就是官府收稅,有的地方都需要跑個上百里,傳達政令。
一直到開寶十年,在知州張齊賢到任之后,迫于身上肩負的特殊使命,目光首先便投向了泰山地區。
親自走了一圈,察其弊端,即書文表奏,請示在泰山之陽,新設一個行政區,將周遭幾十個村落都囊括其中,級別不算高,只是一鎮,名為岱岳鎮,并直屬兗州府。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大漢的“城鎮化”趨勢是大跨步向前,在過往節度軍鎮的基礎上,于州縣治下設立了無數市鎮,這大概也是社會經濟發展帶來的變化。
這些鎮級官府,不只體現在行政區劃上,更突出的還是蘊含的經濟屬性。當然,新成立不久的岱岳鎮,其身上的政治意義顯然要更濃厚些,或者說,就是張齊賢為了完成政治任務而展開的舉措。
在過去的一年中,除了近半年的抗災救民以及災后重建事宜之外,自知州張齊賢以下,整個兗州府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泰山地區的治理上。
當然,行政上的整頓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最最要的,還是兗州政府對泰山進行了一次“美容”。
在開寶十年的秋冬季,在河南、河北受災州縣忙著善后安民重建事宜時,與之比鄰的兗州同樣是一派熱火朝天,忙著開山修路,壘土筑壇,總之,大興土木。
三四個月的時間內,兗州府征調了七千余民勞力,進行工程建設。對于兗州府來說,這樣規模的民力征發,已經是大動干戈了,甚至可以肯定地說,耽誤了正常的民生建設,乃至農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僅從經濟民生價值的角度上去看待,政治優先前提下,一切都得讓步,而在這帝制社會下,皇權則更大于天。
泰山那久未經營的古舊狹窄的山道進行大規模的擴寬,整齊地鋪上石階,開辟出一條直通岱頂的通天之途來。
在山頂,建立一座登封壇,寬九丈、高五尺,四面設陛。同時,打造了一作高九尺、寬五尺的石碑,當然,宣傳中是天然發掘的一塊原石,其作用便是記敘劉皇帝那一系列的豐功偉績。
在山下,背靠汶水,正面泰山,居中之地,建立了一座封祀壇,以五色土砌就;在與泰山隔汶水相望的梁父山,同樣開通山道,于山頂興建一座降禪壇。
同時,從岱岳鎮到泰山、梁父的道路,也經過修整,道路的質量標準,也達到直道的要求,甚至超過之。清一色的白石板,平整筆直,而自建成之后,就沿途設有巡路使,不許任何人車牲畜踐踏。
這幾處關鍵建筑,也幾乎涵蓋了天子具體的封禪流程,可以毫不避諱地說,這幾乎是個大雜燴,不論從工程建設準備,還是從后續具體制定的典禮流程,都大規模地借鑒前人,能從中找到太多歷代帝王在封禪上的舉措,很多東西都是照抄。
但是,突出一個宏達,一個全面,其中主要貫徹的,則宰相趙普以及他領導的封禪籌備禮儀使團的意志。用趙普的話來說,就是劉皇帝的功業已經遠蓋以往所有的帝王,那么在封禪典禮上,也全方位地覆蓋。
雖然劉皇帝正式下詔封禪,是在開寶十一年的崇元殿大朝會上,但具體的工作,早就從各方面落實展開了。
不論是開寶十年冬全國各地祥瑞涌現,還是東京上萬百姓到皇城下請命封禪,還是全國各地官員聯合上表陳情。
原本就是一件政治意義重大的典禮,經過這么一番造勢,更給其增添了一份神圣性,也導致負責其事上上下下的官僚以巨大的壓力。
在兗州,張齊賢更是表現出一種求全責備,也事必躬親,哪怕是御道上一棵樹的位置都要仔細比對。
最初還打算專門修通一條岱岳鎮通往州城的新路,不過,在衡量規模以及修筑成本后,放棄了。
畢竟,超過一百二十里的道路,即便忽略汶水阻隔的問題,這樣的工程,也不是僅靠兗州府就能夠實現的,還是在有時間限制的情況下。
總得來說,兗州府在封禪準備的事宜上,是盡了全力的,沒有任何保留,府庫倉廩為之一空。簡單得總結一下,也只有勞民傷財了。
當然,這背后自然不可能僅僅依靠兗州府之力,那也不現實,除非不顧一切地壓榨民力,這畢竟與大漢的治國理念相悖。
關鍵在于,以趙普為首的朝廷,對兗州府這邊的工作很是支持,尤其體現在錢糧及各種建筑資源的支持上。
過去的一年,財政司不論是在廷議還是在劉皇帝面前,都不只一次大吐苦水,抱怨財政拮據。但在兗州府展開的這些工程上,一次性便調撥了上百萬貫錢,沒有任何折扣。
錢,畢竟得花在刀刃上,顯然,對于財政司的宰臣而言,封禪就是刀刃上的大事,政治正確的事情,容不得一點質疑與怠慢。
因此,同樣是勞民傷財,至少在兗州府內進行的諸多工程中,倒也沒有造成民怨。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與尋常時期的勞役、兵役負擔不同,這一次是勞有所得,口糧、被服、工具都由官府提供,被征召的勞役們只需要提供他們最有價值的勞力,并且每個人都能根據勞動成果獲得錢糧、役期上的獎賞。
按照朝廷的指示、兗州府的解讀,那就是封禪大典是陛下與朝廷的大事,在這其中,體現的是皇帝的功業、朝廷強大、國家的富足,不能以壓榨百姓以達目的,相反,要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出順天應民,恩澤于民。
上百萬貫的款項及各項資源揮灑下去,對于兗州當地的官民而言,也確實算得上是一份福音。
而在過去的開寶十年冬季中,兗州府也明顯成為了中原州治中最具活力的一地,顯然,由于封禪的影響,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哪怕只是一時的。
在過往大漢展開的諸多工程中,哪怕是河工直道、兩京重建這樣的重點工程,都難說是一片風清,否則后面也不會爆發出那么多的貪腐弊案。
但在兗州府內進行的各項工程,則可以用清澈透明來形容,除了張齊賢近乎變態的監督落實之外,也在于事情的嚴肅性。
這種政治任務,辦好了是功績,辦不好就是罪過,哪怕是些客觀因素,都難贖罪,而若因人為因素出了岔子,那就要人命了。
一直到開寶十一年二月十五,在會和了自洛陽東來的皇后、太子、宗室、公卿及百官之后,御駕正式自開封出發,東向兗州,目的泰山,進行封禪。
同樣一件事,在開寶十年,就不合時宜,到了開寶十一年,就是人心所向,萬眾推戴。
第472章 聲勢浩大
毫無疑問,封禪出巡乃是劉皇帝歷次出巡中聲勢陣仗最大的一次,不論從人員規模來看,出行規格,還是物資消耗,都是冠絕其帝王生涯。
僅從隨駕人員來說,內外宮人、貴族、官僚、軍隊、職吏便超過了七萬人,而這七萬多人中,除了宿衛仆侍,大部分都是大漢的精英階層,囊括了幾乎整個上層統治階級。
可以說,如果這一支隊伍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大漢帝國必然傷筋動骨,畢竟帝后、太子、諸王、宗室,以及幾乎所有貴族、朝廷大臣,都在隨行之列。
這些人,都是大漢帝國真正的基石,如果出現問題,那于整個帝國而言,縱然不是山崩地摧,那也將陷入風雨飄搖之中。因此,此番出行的安全保障等級,也是無限拔高。
隨眾之中,還包括至少一半的地方軍政大員,除了了西南、西北、東北等特殊地區的少數軍政主官脫不開身外,其余道級乃至州府級別的官僚,都是主動上表請示,意圖共襄盛事。
當然,獲得批準的,是少之又少。不過,即便如此,各地的官僚們也是想方設法,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上湊。
就拿開年崇元殿大朝來說,選擇親自來京述職道賀的地方大吏,比以往翻了兩倍有余。而這些人,都是早早地便收到消息的,到了開封后,也都逗留不去,趕都趕不走,就等著御駕起行,他們好順勢隨駕。
而對于大漢帝國來說,也是難得似此次這般,內外大臣齊聚,這本身就是一場難得的盛會了,過去沒有,未來大抵也很難再重現。
鑒于此情,政事堂還專門下達政令,要求諸道州官府在治安上加強管控,各地駐軍在值守上提高戒嚴,務必保證封禪期間各地軍政正常運轉,尤其不能耽誤農事。
至于大漢諸邊,尤其是北地,更是進入戰備狀態,邊境管控進一步提升,大張旗鼓,鄭重其事,畢竟,自西向東,也有不少戍邊大將進京,在邊事上難免出現一些疏漏,靠這種強勢的態度與舉措震懾不臣以及宵小。
雖然在各地軍政方面,朝廷已經有預見性地做了些針對安排,但不可避免的,封禪之于地方還是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的。
即便如此,還是阻止不了的各地官僚,尤其是那些有資格的官僚,在此事上的積極。原本,這或許只是劉皇帝的一次政治作秀,但不知覺間,已然成為了大漢朝廷內外臣工們的一次狂歡。
對于很多官僚,尤其是地方官僚來說,參與封禪,觀禮盛會,已然成了一份難得的政治資歷,是地位的體現。
甚至于,就連封禪之時,所有人的站位次序,都引得了一番競爭,給具體負責的趙普帶去了不小的壓力與麻煩,想要從中取得一個平衡,著實不容易。
眼瞧著動靜越搞越大,事情也越來越復雜,甚至性質都有所變味,劉皇帝心里都不免泛起些嘀咕,認為有些過于張揚招搖了。
不過,心中的少許遲疑,也只小小地體現在行動上,除了發表一份不痛不癢的示諭聲明之外,也沒有再多的動作了。
一切,都交給趙普他們去操辦,事實上,封禪大典前前后后籌備了那么久,已不是過程中的些許波折就能夠影響到的。
詔書早已頒布,不管遇到什么問題,引發怎樣的影響,咬著牙也要進行下去。至于暴露出的一些問題,只能后面再吸取教訓,該整便整,該改便改。
十五日自開封出發,沿著廣濟河東進,二十五日方抵兗州,日行不過三十里。一直到二十八日,行營方抵岱岳鎮。
行營都部署,此番劉皇帝點名雍王劉承勛,由他全權負責行程安排及宿衛,還特地給他找了兩個副手,楊業與潘美。
按照劉承勛最初的計劃,御駕東巡,是要走水路的,經廣濟河一路向東,過梁山泊轉汶水,是可以直抵岱岳鎮的。
不過,被劉皇帝給否了,倒也不是因為劉皇帝不愛坐船的原因,也不是不知道走水路的便利性與舒適性。
而是根據劉承勛的匯報,如果走水路,要滿足這七萬人及各項輜重的順暢成行,船只倒是小問題,關鍵在于,那么每一段路都需要征召上萬的民夫備著,用以拉纖。
那這一路走下來,雖然只不到四百里水路,雖然同樣可以出錢、出糧,但是對于民力的損耗,可是避免不了的。
尤其還是在緊要的春耕時節,更重要的,這讓劉皇帝聯想到了隋煬帝……雖然有些說一套,做一套,有些口是心非,沽名釣譽,但是劉皇帝還是決定盡量節省民力,不要驚擾了民間的正常秩序,尤其耽誤了農事。
哪怕,劉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怎么可能會沒有影響,但是,能讓他心里稍微好受些,心中的憂慮感釋放一些,便足以。
而改走陸路,旅途辛苦,耗時日久且不說,而實際上的消耗支出,要遠大于水運。要備更多的車馬牲畜,沿途的人吃馬嚼,都不是一筆小數字,只是,比起從沿途征調個幾萬百姓,專門為天子行船拉纖,看起來要好聽一些。
人往往為聲名所累,作為皇帝,則更甚之。
當然,樂觀點看,七萬多人的旅行團,這沿途所耗,還能稍微帶動一下當地的經濟。歷來劉皇帝出巡,都有?罟A作為日常支出,至于地方進獻,是嚴令禁止的。
而七萬人,也不是此番封禪與眾的最終人數,隨著御駕東行,一大批的官民也都自發地向泰山趕去。
官吏之中,尤其以中原道州為主,至于士民百姓,更是聞風而動,或許他們并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但并不影響他們就近感受一番這大漢立國二十多年來的第一盛大事。
當然,底層的平民百姓,忙于生計,是沒有這等閑心的,真正積極踴躍的,是來自四海八方的士人、地主、商人。
同時,接受邀請的,還有一批人,那便是諸國使節及大漢內外諸族各勢力代表。顯然,封禪不只是大漢的盛事,不只是劉皇帝和他的朝廷關起門來自己玩,還需要諸國鄰邦的共襄盛舉。甚至于,漠北契丹的使者都受到了邀請。
到三月初一,齊聚于兗州的各色人等,已然超過十萬人,而泰山已經有兩百多年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在鼎沸與紛擾之中,在萬眾期盼之下,屬于劉皇帝的封禪大典,也按照原定的計劃,有序進展,走向高潮。
只是,事到臨頭,劉皇帝反而有些后悔了……
第473章 又當又立
輕風如撫,碧草如氤,岱岳鎮內外已被濃郁的春光渲染一新。新建的鎮甸,哪怕兗州府上下盡心,投入巨大,也是難以承擔過十萬人的接待工作,哪怕削減至十分之一,也一樣。
因此,圍繞著嶄新整潔的小鎮,成片的營地像豆腐塊一般鋪布開來,大量的帳篷、棚廬扎立其間,錯綜復雜,而又秩序井然。
當然,除了隨駕人員之外,那數萬自發匯聚的士民工商,則得不到衣食住行上的照顧,很多人都是自備干糧,在泰山山緣,餐風露宿。
筆直通向泰山的御道兩側,威武孔壯的宿衛將士整齊地肅立于道左,各挎腰刀,如雕塑一般,目不斜視。
御道間,有宮人拿著笤帚,仔細地清掃著落葉、碎塵,做著大典前的凈道工作。在幾名臣僚的陪同下,劉皇帝與符后緩步其間,觀察著四周情況。
張齊賢得以侍駕,以備咨詢。不過,劉皇帝很少發問,只是一派默然,用他的雙眼,親自收集著各種信息與情況。
這讓張齊賢心里難免忐忑,對于在兗州的工作,他是得到了宰相趙普的高度認可,然而,看皇帝的表現,似乎沒有多少善意,這也讓張齊賢疑慮,是否還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
所幸,秦王劉煦在旁,倒是充滿善意地同他交流著,不時詢問一番籌備的細節問題,倒使其稍微寬心。
御道不算長,只有三十余里,寬兩丈,足可供鑾駕通行,平整地鋪向泰山道口,走在上邊,也給人一種凝實的感覺,水平控制得很好,幾乎沒有起伏。
道邊,除了整齊排列、沾青帶綠的槐柳梓桐樹木之外,向兩側延展開的,還有大量新開墾的農田,阡陌縱橫,極富層次。
不只開墾好了,還全都種上了麥子,已是暮春了,成片的麥株將大地染成了濃郁的墨綠色,看起來長勢不錯,在春風的吹拂下,掀起陣陣波瀾,放眼望去,也使人生出心曠神怡之感。
大概也只有這樣一抹綠色,讓劉皇帝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招來張齊賢,指著道左的麥田,問道:“規整這些麥田,也費了不少心思吧!”
“回陛下,這些地方,原本都是荒地,兗州雖然民力不算豐沛,但善于墾作的百姓還是有的。衙門出錢、出苗、出耕牛農具,雇傭了上千農夫,方將御道邊的田畝開墾出來,他們也只需按照衙門的要求做好耕作即可……”張齊賢答道。
“你卻是在岱岳這片土地上,做下好大一幅畫!”劉皇帝瞥了張齊賢一眼,說道:“不過,比起腳下這條御道,比起那些祭壇,朕最滿意的,還得屬這些農田,這些茁壯成長的麥糧!國以農為本,民以食為天,當永遠牢記!”
“是!”張齊賢趕忙應道,總算是獲得劉皇帝正面的認可了。
“這些農田歸屬如何?”劉皇帝想到了什么,問道。
張齊賢道:“臣等以為,當劃歸少府!”
顯然,兗州府是考慮到其中的特殊意義了。劉皇帝則明顯不在意這些,眉頭一蹙,直接做出指示:“不必,難道還要少府特地分出精力,來經營這些許田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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