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莊的建立,是以當年隨其父北上的家仆為基礎,輔以招攬了一些江南同鄉,逐漸發展起來。
到如今,莊內的莊客、莊民,已有三百余人,其中,不乏剽悍之士。而袁恪帶領他們,不只種地墾殖,畜牧經商,還積極參與民兵訓練,每逢兵役、勞役,都是親自帶人,切實地配合官府政令,很受官府認可。
袁恪不只在漢人中名聲響亮,在周圍的胡民中也頗具影響,既服其名聲,也服其武力。其結交的豪杰中,就有不少胡人壯士,包括黨項人。
明湖水源的爭斗,也是在袁恪的調解下,方才出了一個方案,漢人居南,胡人居北,矛盾方才緩和,并且已經平靜了幾年了,即便有沖突,也都找到袁恪,由他判斷,并且都服其理。
這些年,在明湖鄉一些漢胡百姓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有困難找袁莊主,有糾紛找袁莊主,有些官府難以解決的事,找袁莊主準沒問題。
曾經有鄉吏,對袁恪的威望十分嫉恨,上報州城,說袁恪有不臣之心,但其后不久,那名鄉吏就被調走了。后來聽說,感染疫病死了。
而得益于袁恪的苦心經營善名,至少明湖鄉這一片,幾乎所有的漢民,都團結在袁恪為核心的袁家莊周圍,包括一些胡人。
在很多人眼中,袁恪就是一個大人物了,然而很長時間,在大漢的體制之中,袁恪都只是一個微末小吏,曾經當了足足五年的里正。
但是,誰也不敢忽視袁恪的影響力。當然,想要這樣的影響力,除了本身的人格魅力與能力之外,必要的手段是少不了的,更重要的,需要有官府的支持。
而袁恪在州城,自然不缺后臺,因為他的大方,不只一些州官縣吏買他賬,和他稱兄道弟,更重要的,他美貌的妹妹是如今鹽州知州劉訪的姬妾。
搭上了一州之長的關系,袁恪在鹽州,自然是呼風喚雨。對于袁恪,知州也不是沒有提拔意思,曾經有意將他調到定邊城,擔任州捕,不過被袁恪以戀家的緣故給拒絕了。
不過,或許是有些不好意思,知州劉訪還是把袁恪提拔到明湖鄉鄉長的位置上,讓他成為當地真正的土皇帝。
在明湖鄉,大部分人都在念袁恪的好,覺得他仗義疏財,但是,卻很少有人去探究,他是如何來的這么多資本。
賓客盈門,迎來送往,以及大量的莊丁、門客,再加上建立這樣一座莊園,僅靠附近的土地以及經商所產,是遠遠不夠的。
顯然,袁恪起家的過程中,背后有太多不可明言的東西,大部分愚民是不會在意的,聰明人會懷疑,但也正因為聰明,不會亂說話。
至于州城的那些官僚權貴們,更不會在意區區一個明湖鄉,更何況,大方的袁恪,還能給他們帶去大量好處。
在近兩年,很多明湖鄉以及袁家莊的莊客,都發現,袁莊主變得低調起來,神秘起來了,雖然莊門大開,但不再像過去那般,親自招待,他本人很少出面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袁恪在當地一呼百應的聲望。而鑒于時局,袁家莊近來的氣氛也難免多了些緊張,對黨項人的防備似乎多了,為響應官府的號召,莊丁莊客的訓練也加多了,從莊外都依稀可見莊內的刀光劍影。
第171章 藏兵于民
秋陽如絲如縷,照進袁宅后園,這袁家后園,沒有假山碧湖、亭臺樓閣,很是簡陋,只有一片草坪,零星的紅柳,以及沿墻的一排蝟菊,勉強算是裝飾。
而整個后園,就是一座校場,規模雖然不大,各項布置,有板有眼的,一切依照軍中條例來,這后園在近兩年也成為了袁宅禁地。
就是袁恪的妻妾,想要賞景游玩,都只能去莊外,到明湖之畔,抑或去定邊城。
“一!”
“二!”
操練的口號在后宅內回蕩,此時校場中有大約三十人,一眼便能看出,都是精悍之士,手里拿著的也是精煉的鋼刀。
袁恪還屯有一批制式橫刀,不過,太過顯眼,袁恪也不敢給他的莊丁配上。朝廷對于軍事裝備的管控,并不包括刀劍這樣的輕裝備,而在鹽州這樣的邊遠地區,民間幾乎人手一刀,其中大部分,還是朝廷發放的,就是讓他們能有自保之力。
事實上,除了開國初年,朝廷資源匱乏,曾經從民間大規模收繳鐵器、銅器以鑄造兵器之外,后續隨著冶鐵技術及產量的提升,在鐵器使用方面,是對民間大開放的。
朝廷掌控著鐵的開采、冶煉、運輸及售賣,但對于民間鐵器的冶煉鍛造卻是大力支持,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大漢民間已然密布鐵器、兵器作坊,大者如鐵器工場,小者如作坊,即便是基本的鄉村單位,也有一兩個鐵匠鋪。
而擅長冶鐵煉器的鐵匠,始終都是大漢民間最為吃香的職業之一,而、民間數量最多的學徒就是鐵匠學徒,雖然這行業辛苦,但確實屬于技術工種,學得手藝,出師之后,就基本不愁吃穿了。
而原本由朝廷經營的一些工場,也逐漸將一些普通鐵器、農具的生產給放棄了,因為民間已有足夠的替代者,并且,規模更大,產量更高,即便沒有朝廷工坊生產的那么精致,但足用。
大漢武德充沛,其中有一點大概就體現在民間充足的兵器上,此所謂藏兵于民。但凡事總有利弊病,大漢地方治安之所以始終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隔幾年就要就行一次整治,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暴力武器往往是人的膽,小兒持刀,尚能殺人,民間一言不合,便動手殺人的情況,也實屬常見。
對于地方官府而言,單獨的殺人案,抑或強盜殺人越貨都不算什么,最頭疼的,要屬鄉村之間的械斗了。
雖然這是漢法嚴厲禁止的,但是每年總能發生那么幾起,而一旦爆發,便是死傷慘重,因為他們用的械可不是扁擔鋤頭,而是“十八般武器”。
為此丟官的人不在少數,即便漢法明文規定,殺人者死,但在這種群體性事件上,也無法完全適用的。
漢法雖嚴,卻也沒嚴到秦法那個份上,若嚴格依法執法,連基本的取證都難以做到個人,再加上法不責眾這一條,最終往往只是抓幾個典型殺了以震懾百姓。
至于完全的從嚴執法,除非涉及到謀反,否則不可能對普通民眾大加刑刀的。
曾有人言,朝廷殺官干脆利落,官府殺人卻畏手畏腳,這里的朝廷,當然指的是劉皇帝了。
有鑒于民間治安事件頻發,械斗不止,盜匪猖獗,去年便有人認為,民間兵器不禁是治安不穩最大的原因,并向劉皇提議,希望能效仿國初之時,收繳民間兵器,并禁止普通百姓擁有刀劍弓槍武器。
只不過,這則建議,經過劉皇帝稍加權衡就否決了。劉皇帝給出的道理很簡單,一把菜刀,一把鋤頭,乃至一根扁擔都能殺人,于民間禁兵,且不提其難度,就是真做到了,就能避免民間的流血嗎?
其根本原因,還在人身上,平民多缺乏教化,不知法,也難守法,出了問題,其過首在地方官吏。
朝廷用他們牧守地方,教育百姓,維護治安,本就是他們的職責,因此治安不穩,就把原因歸結到兵器上,是貪圖省便、畏難懶政的表現,也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至于殺人者,罪責在人,不在殺人的刀劍,依律判刑即可處置即可。盜賊為患,自有捕役、官兵,這本是他們的職責,倘若地方盜匪不清,為害百姓,那首先要問罪的,還是地方的官員。
于是,緊隨其后,劉皇帝又讓政事堂制定項規定,那就是地方凡是出現械斗,導致損傷者,首先問責主官;凡有盜匪為患,而不能肅清者,首先問責主官。
而不論是御史還是武德司,在對地方的監控上,從此也多增加了一項,而這一項監察,并不困難。此政一下,廣布天下,頓起波瀾,不少人疾呼,官不聊生。
當然,關于民間武器,有些說法,也的確引起了不少官員的擔憂。那就是,藏兵于民卻有好處,但在太平時光,不需百姓保家衛國,民有兇器,就是禍亂之源,倘若用之以對抗朝廷呢?
誠然,百姓殺人犯法、持刀械斗乃至嘯聚為匪,對朝廷而言,都不算什么要緊事,朝廷自有應對機制,很難直接危及自身統治。
對統治階級的掠食者而言,蒼生如螻蟻,黎民如草芥,螻蟻之間的生死斗爭,傷亡再多,損失再大,都不重要。
即便是那些為害作惡的盜賊土匪,從本質上而言,也只是一顆顆韭菜罷了,他們頭上頂著大漢的天,那片天的名字姓劉,他們殺的人是漢民,搶的錢上印著“乾祐通寶”抑或“開寶通寶”。
但是恰如有一些官員的擔憂,倘若掌握了刀劍的賤民,用這些武器來反抗朝廷,這豈不是莫大的隱患?
就是劉皇帝,也被這種看法嚇了一跳,然而,劉皇帝終究不是被嚇大的,他想得也很清楚,朝廷掌握著最強大的暴力機器,要有鎮壓一切的實力與信心。
而更為關鍵的是,倘若帝國真到了,百姓群起而反的地步,那時候限不限兵器根本不重要,那意味著帝國該亡了。只要朝廷不出問題,那就一切安好,而倘若出了問題,也絕不只這一點。
事實上,由于眼界的關系,往往存在一些幸存者偏差,在有些人眼中,看到是兵器泛濫,是紛爭死傷。
然而,總體而言,大漢還是安寧的,尤其是內地那些大漢的核心統治地區,即便不禁武器,也不是家家帶劍,戶戶有刀,尋常百姓,菜刀、斧頭、砍柴刀就夠了,正經人誰去買把兵器備著,那價錢可不低,打一把犁頭、鋤頭不好嗎?
而相比于內地,邊地武器可就是切切實實的泛濫為患了,比如如今的鹽州,不帶把刀,都不敢出門,不論農民牧民,在勞作的過程中,腰間也是常備武器的。
過去,朝廷曾出臺了一系列對漠北契丹的限制政策,鐵器是最要緊的一條,然而,一邊封禁,一邊又允許邊境百姓持有武器,這最終的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即便大宗的貿易不存在,小規模的,小批量的交易,是絡繹不絕。
當然,由于劉皇帝態度的關系,對契丹的封鎖哪怕到開寶二十一年依舊存在,雙方仍舊處于敵對關系,然而,民間的交流,卻是越發頻繁。
邊境邊市上,愿意冒險與契丹交易獲取暴利的人,可一點都不少。對此,有關部門也沒有窮追猛打,否則,走私的人沒了,要緝私職官何用?
甚至,如今漠北契丹部民,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日常使用的貨幣,就是大漢的通寶,金銀這樣的貴金屬,也是根據大漢的“匯率”來,可以說,大漢雖然始終難以從武力上征服漠北,但經濟上的影響,卻在悄然之間加深了。
倘若不是那則禁令在,放開了交流貿易,效果可能更佳,但誰教雙方結仇數十年,“仇深似海”呢?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袁恪的貿易對象中,就有契丹人,不過,由于距離太遠,風險太大,損失慘重。
而袁恪是不缺武器的,至少不缺刀劍這樣的普通武器。
第172章 蠢蠢欲動
與莊內那些普通莊丁不同,校場上的壯漢,都是袁恪精心挑選的的剽勇之士,是心腹扈從,可以性命相托。
當然,待遇更優渥,訓練也更嚴厲,近來,訓練也更加頻繁了,榆林上空中彌漫著的那股名為動蕩的氣息,置身其間的人都感受得到,這些人亦然,只不過,他們不需要想太多,跟著袁莊主走就是了。
一個個訓練得很賣力,揮汗如雨,不敢留力走神,袁恪往那邊一站,就是威懾。而看著這幾十名扈從,袁恪也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不時點點頭,在他眼中,倘有事急,這幾十人,頂得上那數百莊客。
觀看了一會兒,袁恪朝著邊上訓練著的一名看起來就十分壯碩的青年招招人。其人見狀,迅速停下口號,跑上前來,笑道:“大哥,有何吩咐!”
“二弟,你盯著點,告訴弟兄們,不要松懈,我看這鹽州的形勢也越發詭譎了,倘有變故,就要靠你們保家守土了!”袁恪叮囑道。
青年頓時道:“大哥放心,我會監督好的,誰要躲懶;,我拿鞭子抽他!”
當然,能被袁恪選作心腹的,都是他認為靠得住的人,義字當頭,他既然發了話,就有用,在這方面,袁恪還是很有信心的。
“你們繼續練著吧!”袁恪輕笑道,轉身離去。
“大哥慢走!”
這青年名叫袁泰,乃是袁恪的二弟,弱冠之年,其母是黨項人;蛟S是風水的原因,子嗣單薄,深以為憂的袁振,自遷到西北后,納了一名黨項美女,中年得子,還是連續中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袁恪心懷大志,想要有所成就,除了邀名請客,收買人心,更為倚重的,還是袁泰這樣的親兄弟。
莊門大開,一支車隊緩緩駛入,車不多,只七八輛,駕車者穿著袁家莊丁的服飾,車上用草繩捆綁著一個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順著小街,穿過集市鋪面房屋,雖然都知道這是袁莊主收貨的商隊,但仍舊免不了好奇窺探的目光。
一直進入袁宅,收到消息的袁恪,早早地便等待著了。領頭的是一個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袁恪的三弟袁真。
“收獲如何?”袁恪拍了拍袁真的肩膀,問道。
袁真露出明顯不滿意的神情,答道:“只收了這幾車,現在州內不安寧,官府防黨項人跟防賊一樣,黨項人的眼神也不對勁,此番,若不是靠著大哥在黨項人中的關系與威望,我們這一行人,別說收貨了,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問題……”
說到這兒,袁真又露出了點憨厚的笑容,顯然,對于自家大哥的名聲,很是自豪。
聽袁真之言,袁恪眉頭稍微聳了下,出言安慰道:“辛苦了!”
說著,袁恪命人打開一個麻袋,取出其中裝著的一張毛皮,摸了摸,揉了揉,道:“好東西。≡绞沁@種時候,這些貨物就越有價值!”
鹽州當地有三寶,除了青白鹽之外,就是皮毛與甘草,而當地的灘羊皮則是上等的皮革皮具制作材料。
袁家莊每個月都會派人出去收皮貨,但這一次,收獲明顯不如期望,鹽州形勢的緊張,顯然已到影響正常貿易生活的地步了。
“先入庫吧!此次收貨的弟兄,各自賞錢賞酒!”袁恪沖袁真吩咐道:“此后暫時停止收貨,看看形勢再說,通知莊內的百姓莊客,如非必要,盡量不要外出。讓莊丁,加強巡視。如今的鹽州,也不太平啊……”
或許是錯覺,袁恪說到最后,總給旁人一種在笑的感覺。
“是!”袁真應道,其他十幾名隨行的漢子聞言,也都笑開了花,直言莊主豪爽。
“莊主,張先生回來了!”稍作安排,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跑至袁恪身邊,沖其低聲耳語。
聞言,袁恪神情頓時一緊,當即吩咐道:“引他到書房等我!”
“是!”管事領命而去。
收起臉上的異樣,袁恪又笑呵呵對袁真道:“三弟,你此行勞累,先去休息吧!晚上我們再敘話!”
“是!大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中庭的書房內,一名青袍文士正坐在客位上,自己倒著茶,清癯的面龐上滿是疲憊之色,一副風塵仆仆之狀,胡須上都染著少許塵埃。此人正是袁恪的狗頭軍師,張洪。
袁恪快步入內,張洪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行禮:“參見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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