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律己一途,陛下雖用廠衛,卻從不放任他們胡作非為,干涉朝政,早朝經筵,亦不曾廢弛,明知有宵小之輩作祟,陛下手握利刃,卻從不任意妄為,無故針對,如此胸襟,如此魄力,老夫不知,你到底在擔心什么?”
“陛下,他連你的安危都能提前顧及到,難道還不能證明,他對方方面面都皆有把握,還不能讓你相信,他對朝事國事自有安排?”
“你所憂者,老夫自然明白,但是,你可曾想過,或許你的擔憂,你的行動,反而在阻礙天子為朝事布局,反而,是讓大明蒸蒸日上的阻礙呢?”
這番話,胡老大人口氣平緩,沒有絲毫的質問口氣。
但態度越是平和,便越能讓于謙聽到心里去。
他過分的操心朝局,反而是大明的阻礙?
于謙有些發愣。
這個結論讓他覺得有些荒謬。
為國效力,心有社稷,堅持公正,面對不正之事從不袖手旁觀,這是于謙一直堅定不移的,正在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胡濙問他,這么做,真的是對的嗎?
于謙的眉頭擰得緊緊的,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不過,胡濙也不需要他的答案。
還是那句話,于謙這種人,旁人的話作用不大,他有自己的信念和判斷是非的標準,有些事情,非得他自己想明白不可。
實話實說,胡老大人也懶得當于謙的人生導師。
他之所以說了這么多,目的只有一個……
“不論如何,廷益,老夫希望你試一試,如今不是剛剛發生土木之役時的朝堂了,你,我,還有整個大明,遠沒有到一次失敗都嘗不起的地步!
“且放一放手,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只做你自己該做的事,其余的,交給該操心的人,若最終結果,真的不盡你意,再論不遲,可否?”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于情于理,于謙都不合適再沉默下去了。
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于謙終于是道。
“多謝潔庵公教誨,謙必謹記于心!
胡濙搖了搖頭,到了最后,于謙還是沒有表明態度,不過,他也算盡力了,過猶不及的道理,胡濙還是懂的。
輕輕擺了擺手,胡濙道。
“如此便好,剛剛外頭車駕已經準備好了,請廷益稍待片刻,待老夫更衣之后,我等便出發前往靖安伯府。”
“失陪……”
隨著胡濙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后面,花廳當中只剩下了于謙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頗有幾分神思不屬,下意識的摸到手邊的茶盞,卻見盞中的茶水,由之前的滾燙,如今已經變得涼透了。
于謙沒人喚人換溫茶,而是將這杯冷茶端了起來,放在面前,仔細的端詳了片刻,心頭忽然便覺得有些感慨。
方才,他急切的想要這滾燙的茶水涼下來,但是,茶水并不因他的心意而快速的涼下來,依舊滾燙的難以入口。
待他靜心守意,將其旁置不管,這茶也便不知不覺的涼透了。
然而茶水滾燙,固然會飲之灼喉,可若待其徹底涼透,則雖能入口,卻也只余苦澀,而無一絲甘甜……
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于謙一時眼中愁色盡去。
仰了仰頭,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入口苦澀的很,但他眉頭卻舒展開來,對外喚道。
“阿福!”
聲音落下,花廳外進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仆,看著于謙罕見的高興的樣子,老仆疑惑的躬身道。
“老爺?”
于謙擱下手里茶盞,開口道:“給兵部送信,讓項侍郎,不,讓李侍郎主持部議,繼續商議軍屯之事,今日老夫便不回兵部了!
聞聽此言,老仆眨了眨眼睛,明顯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這還是自家那個勤勉無比,這些日子天天泡在兵部的老爺嗎?
想了想,老仆開口問道。
“是,老爺,不過,若是兵部的老大人們打聽起老爺往何處去了,該如何答復?”
“就說老夫去給靖安伯府說媒去了!”
看著自家老爺走出花廳的身影,于福愣了片刻,腦袋上緩緩浮起了一個問號。
過了一會,待得外頭的馬車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慌慌忙忙的安排了兩個人回兵部報信,自己則是快步跟了出去……
第580章 兵部兩侍郎
天上又開始飄起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但是,再冷的天,也凍不滅老百姓對于年節即將到來的高興。
隨著年節一天天的臨近,京城當中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喜慶的氛圍,各家鋪子的生意,更是火爆的很。
尋常的布糧炭食還好,漲了些價格,但是不過分,可是一些絲綢,首飾,繡坊這樣高檔的鋪子,竟然有多家都直接把價格翻了一倍。
進去一問,就是接了大單子,師傅們都忙著干活,除非加錢,不然尋常的小單子,一律不接,搞得很多想要趁著年節置辦兩件好東西的百姓無奈的很。
后來,出門一打聽,才知道最近京城出了一樁喜事。
鎮南王府的小世子,和靖安伯府的掌上明珠已經定親了!
據說,從下聘到定婚期,總共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因為趕得太急,有許多的聘禮和嫁妝,都趕著在準備。
所以,京中許多有名的鋪子,都同時接到了單子。
一干是郡王府,一干是即將和郡王府結親的伯爵府,都是出手闊綽之輩,自然,這些鋪子也就瞧不上這些零散的小單子了。
這個消息,對于尋常的老百姓來說,最多不過是有些沮喪罷了。
但是對于朝堂上的大臣們來說,卻是讓他們嘖嘖稱奇的事情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保這個大媒的,是朝中舉足輕重的禮部尚書胡濙和兵部尚書于謙。
胡老大人不足為怪,他老人家本就對這種小兒女的婚嫁之事十分熱心。
但是于謙……
明明兵部最近因為軍屯的事情忙的一塌糊涂,但是呢,他這位兵部尚書,卻在為當媒人跑前跑后。
據說最忙的時候,他可是連著三天都是到兵部點了個卯就直接走了,整的兵部的一干郎官面面相覷,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衙門,到了禮部。
不過,即便如此,有著天子定下的期限在,整飭軍屯的方案,仍舊在持續的推進當中。
距離年節已經只剩下三天的時間了,雖然天子說的是正旦之前,但是,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明白不能頂著最后一天做出來。
不然的話,除夕當天,再給天子遞上個奏本,而且還是這么緊要的事情,你說天子是處理呢還是不處理呢?
所以,基本上,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又是一整個上午的激烈討論(chaojia),外頭的雪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公房當中才算是漸漸安靜下來。
看著眼前刪刪改改,總算是最終敲定下來的方案,李實和項文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大致的方案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接下來就是細節的調整和填充了。
但是,那就不必著急了,待年后開了印,上了廷議討論之后,再慢慢完善便是。
當然,這只是他們討論出來的方案,最終能不能成,還要尚書大人點頭,不過……
“李侍郎,時間不多了,要不,我等這就將方案謄抄之后送到尚書大人處如何?這樣說不定,還能趕上下午送入宮中!
長長的伸了個懶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項文曜抬頭,笑呵呵的對著李實開口,全然沒有剛才那副爭的面紅耳赤的樣子。
不得不說,項文曜著實長了一副好皮囊,面白如玉,眼如丹鳳,精心打理的一縷短髯,不僅沒有讓他顯得蒼老,反而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的氣質。
年輕真好……
盡管和其他大臣相比,李實也是妥妥的年輕官員,但是,面對著比他年輕好幾歲,而且俊秀了好幾倍的項文曜,李大人還是忍不住會升起艷羨之情。
據說,這貨平時去教坊司飲酒作樂,連錢都不用花……
輕輕的甩了甩頭,將這些有的沒有都拋到腦后,李實苦笑一聲,道。
“上哪去找尚書大人喲,據說,靖安伯府那邊,今日要商討迎親的事宜,尚書大人是主婚人,這個時候,指不定在伯府,還是在王府呢!
說起這件事情,李實就感到頭疼。
要知道,最開始到兵部的時候,他雖然每天都在加班,但是日子過的還算舒心,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家尚書大人頂在前頭。
整飭軍屯事關重大,尤其是越了解個中內情,李實就越感到心驚,唯一慶幸的事,這件事情挑頭的是名滿天下的于謙于少保,而且背后,還有天子站著,給予了毫無保留的支持。
李實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被調到兵部來,實際上就是為了平衡于謙的勢力,或者說,不讓兵部“顯得”全都是于謙的人。
畢竟,在瓦剌和談之后,三個使臣當中,唯有他獲得了超擢,無論他愿不愿意,在朝臣眼中,他都是天子倚重之人。
他再加上沈敬,他們兩個人,其實就是用來擺平朝廷上下悠悠眾口的。
所以,李實雖然抱著想要立功的想法,但是,他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卻是清楚的。
他并不是天子真正的心腹,或者說,距離天子真正的心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所以,憑著天子心腹的身份耀武揚威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干。
尤其是,在如今天子擺明了支持整飭軍屯的情況下,更是要小心謹慎。
因此,到了兵部之后,他依舊保持自己在內閣時的風格。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但是讓他意外的是,沈敬卻十分出挑,在部議之上,直接駁斥了洪常等人,決心嚴厲整飭,追究到底的方案。
那次部議鬧的不可開交,最后,若非是鎮南王出現,將尚書大人請走,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李實能夠看得出來,尚書大人是偏向于嚴查的,但是,沈敬的身份又比較特殊,即便他不能代表天子,但是至少,他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某天官的態度。
要知道,邊軍糜爛,邊將貪腐,所以整飭軍屯,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地方官府的協助。
如果得罪了吏部的話,這件事情也難推行下去。
所以當時,李實著實是憂慮了大半天,他知道,這件事情,遲早是需要他這個侍郎表態的。
項文曜倒是很堅定,和洪常等人站在一塊,但是李實……
無論是從立場上來說,還是從本心上來說,李實也都更趨向于用更溫和的手段,但是,還沒等他做決定,就傳回了尚書大人要給人做媒的消息。
當時大家還沒當回事,想著畢竟是鎮南王親自來請,尚書大人怎么也要給個面子,走個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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