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是這樣的關系,天子竟然會屢屢開口回護他,這是為了什么?
答案顯而易見!
天子回護的不是他,而是宗親。
作為大明的圣天子,皇帝所做的,是展示他的親親之義,是展示他對宗親的寬容以待,是安撫雙方,讓所有宗親和平共存,相互親近。
所以,天子不是站在他這一邊,而是站在弱勢的一邊。
說白了,作為朱家的族長,面對一群宗親,天子需要做的不是賞罰分明,而是最大限度的保護所有人,俗稱,和稀泥,又叫,大伙差不多得了,看我面子各退一步,都別太過分。
出于這個理由,天子訓斥了前來鬧事,想要撤掉襄王大宗正職位的一干宗室子弟,然后又恢復了他們的祿米,給了安撫,希望能夠和平解決今天的鬧劇。
既然如此,那么同樣的道理,在面對襄王如今彈劾岷王“抗旨不遵”的時候,輕描淡寫的一句“不能如此不近人情”,自然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個時候,如果襄王再糾纏岷王父子沒有按期離京的事,那么,可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總不能,只有他拿好處的份,到了別人,就得嚴刑峻法……
看著天子和煦的面容,襄王張了張口,到最后,還是拱手道。
“陛下圣明,是臣失言了!”
于是,天子的臉上,也綻出一絲笑容,道。
“這才對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劍拔弩張,還有你們……”
說著話,天子轉頭朝向一旁的宗室子弟們,語重心長道。
“宗學如今剛設不久,自然會有疏失之處,如果你們有所不滿,可以直接跟襄王叔說,或者是寫奏疏遞到朕這里來,像是這樣鬧到宮門外頭,吵嚷的滿京城皆知,讓天家顏面何在?”
“念在你們情有可原,朕就不罰你們了,好好回去讀書吧……”
眼瞧著天子就要把他們打發走了,底下一干宗室子弟頓時急了。
尤其是朱范址,他幾乎可以想見,這回要是回了宗學之后,襄王非得刁難死他不可。
看了一眼旁邊的朱音埑和朱成鍊,三人交換了個眼神,朱范址鼓起勇氣,上前道。
“陛下,臣以為大宗正之位,當擇賢而長者,能令諸宗室信服之人擔任,襄王苛責宗室,逼迫宗室學子自殺,不能稱賢,引得宗學子弟怨聲載道,已無威望管理宗務,臣懇請陛下,罷去其大宗正之位,另擇賢者接任!”
“懇請陛下恩準,罷去襄王大宗正之位!”
緊跟在朱范址之后,朱音埑和朱成鍊率先跪地開口。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宗室子弟紛紛跪倒在地,聲音雖然不算整齊,但是,卻一致的很。
這一次,從天子到一眾大臣,眉頭終于皺了起來。
這已經是進殿以后,這些宗室子弟第二次鄭重的提出這個要求了。
如果說,剛剛的一番鬧騰,是因為受了委屈,想要宣泄一番的話,那么,鬧到這種場面,如何也該收手了。
但是,這幫宗室子弟如此執著,難道說,還有什么隱情?
一次又一次的請奏,上首的天子也明顯重視了起來,目光掃視了一周,口氣也變得鄭重起來,沉吟道。
“你們要朕罷免襄王的大宗正之位,可你們能拿出的理由,卻只有區區的一個意外,如何能令諸王,令天下宗室信服?”
“陛下,臣等不止因他逼死覲鐸之事方才奏請,這一年多以來,襄王屢屢僭越本分,身為宗室,擅自干預朝政,才能不足,難以管轄宗學,氣量狹小,不顧長幼,在老岷王靈前鬧事,樁樁件件,天下宗室皆看在眼中,只是不愿驚擾陛下而已。”
“但是,襄王不僅不知收斂,而且越發得寸進尺,長此以往,各地宗室怨氣深重,必會使我皇家離心,社稷不穩,請陛下明鑒!
說著話,朱范址從袖中拿出一份信函,高高舉過頭頂,道。
“陛下,這是臣堂兄韓王寫給臣的家信,在信中,堂兄屢屢斥責襄王德不配位,大宗正之職,理當由宗室之中,更有威望之人擔任,言辭懇切,請陛下御覽!
這封信一拿出來,頓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要知道,朱范址雖然身份尊貴,但是說到底,在眾多老大人們看來,就是一個半大孩子而已。
更何況,他只是襄陵王世子,并非是襄陵王,不論再怎么在朝堂上抗辯,他說的話,都更像是小輩在胡鬧,多數時候,都會被一笑置之。
但是,韓王就不一樣了,雖然說,如今的韓王是朱范址的堂兄,但是,他已經年近三十,到了而立之年,而且,他是正經的藩王,在朝堂上,尤其是在宗務上,一位藩王的份量,可是不輕的。
當然,這封信并非正式的奏疏,只是家信,所以,效用可能會打一些折扣,但是,也絕對不是可以輕易旁置的程度。
看到朱范址遞上去的家信,襄王的臉色陰沉的簡直要滴出水來。
他沒想到,這個小崽子還有這么一手,不過,就憑一個韓王,就像把他怎么樣,未免太天……
“陛下,臣這里也有,這是臣堂叔沈王的家信,里頭同樣寫了,襄王不尊長輩,德行不佳!”
“臣也有,臣堂兄慶王也給臣寫了家信,覺得襄王身為宗室,擅自干預朝政,實在有失本分……”
……真……了吧!
襄王僵硬的轉過脖子,掃了一眼,便看到底下這幫宗室子弟,一個個的手里都拿出了自己的家信,甚至有的人,還拿出了好幾封。
殿中的內侍一陣忙亂,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人的家信都收集了起來,遞到了御案上。
遠遠望去,僅僅是這些信件,摞起來都有三四寸高……
第834章 哦~我愚蠢的叔叔喲~
文華殿中,一片安靜。
此時此刻,望著御案上厚厚的一摞書信,襄王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一眾大臣也是神色各異。
天子似乎也有些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
猶豫了一下,天子還是沒有多說什么,而是隨手抽了一份家信打開,然后掃了兩眼。
看完之后,他老人家眉頭微皺,瞥了一眼底下的襄王,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又拆開了一封。
同樣是快速的瀏覽了幾眼,然后擱下,下一封……
再下一封……
天子一邊拆,一邊隨手擱下,一旁的內侍,一邊忙不迭的整理,一眾宗室大臣,就這么靜悄悄的在旁邊等著。
不多時,御案上的一摞書信,就已經見了底兒。
將最后一封信擱下,天子揉了揉眼眶,似乎感到有些頭疼,片刻之后,他睜開眼睛,目光落到襄王的身上,口氣當中頗帶著幾分無奈,道。
“皇叔,看來各地的宗室,對皇叔的確也頗有不滿啊……”
說著話,天子躊躇了片刻,面對著底下一眾大臣好奇的目光,無奈的從一堆信件當中挑出了幾封,然后命內侍遞了下去。
襄王的臉色又沉了沉,因為,天子并不單單給了他,還給了其他的一干大臣。
接過其中的一封,襄王仔細的瞧了瞧,神色卻變得頗有幾分復雜。
與此同時,一眾大臣看到這些信件之后,也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之聲。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幾份信件都被傳閱了之后,襄王掀起衣袍,跪倒在地,沉重道。
“臣愧對陛下信任,不曾想到,臣一片忠心,想要為我大明江山盡心竭力,替我朱家宗室培育人才,卻令得諸王如此誤解于臣,引得如此連篇累牘的彈劾,讓陛下苦惱,是臣之過也!
“既然諸王如此不滿,臣亦無顏繼續呆在京城當中,任大宗正一職,懇請陛下準臣辭去官職,回歸封地,做一閑散藩王,安心度日!
“這……”
見此狀況,天子微微有些發愣,但是很快,在一眾宗室子弟期待的目光當中,天子便苦笑一聲,開口道。
“皇叔這是做什么,這是家信,又不是彈劾奏疏,何況,諸王在心中,也只是發發牢騷,并沒有真的彈劾皇叔!
“諸王皆在各地,皇叔在京中嘔心瀝血,朕是瞧在眼中的,諸王和皇叔都是宗親,若有什么誤會,解開便是,何必如此?”
這番話說完,底下原本抱有期待的一眾宗室子弟,眼神立刻就黯淡了下來。
他們原本以為,拿出這些家信,讓天子看到各地宗室對襄王的不滿,無論如何,也能讓宗學換人。
但是,卻沒想到,天子竟然是這樣的態度……
難不成,今天真的白白來了一趟宮中,以后還要回到那水深火熱的宗學當中受苦嗎?
眼瞧著他們這副樣子,站在旁邊的一干大臣,不由搖了搖頭。
這幫孩子啊,還是太年輕了,看事情只會看表面!
陛下要是真的不想罷掉襄王,他們連見到陛下的機會都不會有,最多,也就是其中的一兩個人,有機會能夠面陳天子。
既然陛下把他們都召進了殿中,那就說明,是有機會的。
只是,這個機會,要如何把握,還是要看他們自己。
他們不是扳不倒襄王,而是拿出來的這些籌碼,還不夠!
不錯,襄王當初能夠成為大宗正,一方面是因為他設計了朱徽煣,讓他當眾出手毆打藩王,從道理上來說,行為不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襄王多年來積累的聲望和名聲,加上他自宗學建立以來,持續對宗學的管理。
這其中,最重要,最核心的,自然還是他多年的賢王名聲,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他從諸王當中脫穎而出,成為了大宗正。
但是,這是在他上位之前,需要名聲證明他的實力。
可若是放到現在,襄王已經拿到大宗正之位的情況下,想要扳倒他,單單是證明他在諸王當中頗受非議,是不夠的。
何況,就像天子剛剛說的那樣,諸王寫的是家信,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能當成真正的彈劾奏疏來對待。
如果說,這些不是家信,而是諸王通過禮部呈遞上來的彈劾奏章,那么自然,襄王可能會保不住大宗正之位。
但可惜不是!
他們剛剛也看過了這些家信,其中大多數的藩王,言辭之間,的確對襄王評價并不怎么樣,甚至有些老資格的藩王,措辭頗為嚴厲。
可說到底,這都是私下里的事,擺到臺面上來問罪,是不夠的!
再者說了,襄王再怎么說,也是陛下的皇叔,宗室當中,若論血緣,除了太上皇之外,就數襄王最近。
所謂親親之誼,作為皇叔,再怎么樣,哪怕只是面子上,陛下也是得維護一番的。
聽話聽音,不管是襄王剛剛的請辭,還是天子的挽留,事實上,都不過是虛禮罷了。
這么多家信擺著,襄王不可能沒有表示,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天子不可能因為這點事罷免他。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這副場景!
可惜,這幫孩子看不透……
在這些熟諳朝堂政治的老大人們眼中,扳倒襄王的這鍋水,已經燒開了七成,只需要再加一把最關鍵的柴火,就能把水燒開。
如今的局面,雖然這些家信不能算是彈劾,但是,卻能顯示出各地宗室對襄王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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