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情緊急,的確耽擱不得,戶部既然已經移文,命各府打開常平倉,那么,便再行一道公文,命周邊災情稍輕,或未受災的州府同樣打開常平倉,給付倉中存儲糧食四成,先行運送到受災的州府!
“除此之外,戶部根據災情,立刻核算出需要撥付的銀兩和糧食數量,仍舊以就近調取為主,沉尚書,三日之內可否將章程拿出來?”
天子的這番話,沉靜有度,絲毫沒有惶急的樣子,自然也漸漸的讓朝堂上的眾臣都慢慢安靜下來。
至于沉尚書,這位老大人雖然平時一副貔貅的樣子,但是,這種大事上,向來不會含湖,拱手道。
“回陛下,臣接報之后,已經組織戶部官員根據災情制定賑災的章程,最遲后日,臣必定將一應細則呈送陛下。”
“不過……”
沉翼似乎還想再說什么,但是,他沒說完,上首的天子就打斷了他。
“既是如此,辛苦沉尚書了,朕等著看你的奏報!
“臣遵旨!
見此狀況,沉翼愣了愣,旋即,他便拱手稱是,退了下去。
朱祁玉輕輕點了點頭,隨后,他的目光在殿中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最前端一人的身上,道。
“總憲?”
“臣在!”
對于自己被點名,陳鎰倒是毫不意外,大步上前。
于是,群臣便看到,天子的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目光在群臣的身上掃視了一圈,隨后天子開口,道。
“歷來受災之地,常有貪官污吏上下其手,魚肉百姓,又有鄉紳富賈,趁此機會兼并土地,欺壓小民為奴為婢!
“此次賑災,都察院務必將十三道御史全部派出,嚴加監察,凡有趁火打劫,欺壓百姓者,州府需從嚴從重處置,若州府官員有牽涉其中,科道御史,當第一時間回報朝堂,一經查實,一律嚴懲不貸!
“科道官員,亦準相互檢舉,若科道官員有庇護州府,欺瞞朝廷者,查實后無論何職,一律就地革職,押回京師,再行處置!
“臣遵旨!”
但凡是賑災,除了戶部之外,責任最重的就是都察院,這一點倒是沒有什么好意外的。
讓陳鎰有些沒想到的是,天子這次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看來這次災情,天子果真是重視之極。
于是,天子的目光再度轉移,放到了一旁的吏部身上,道。
“天官,此次災情應對,正值大計之時,江西各州府官員的考評,暫時先往后放,待得災情過去之后,視其情狀,將賑災中的表現,同樣納入到考評當中。”
這番話一出,底下群臣,頓時又掀起了一陣波瀾。
江西的災情,緊要是緊要,可畢竟不涉官場,可大計就不一樣了,天子這一招,可算是打在了各州府的三寸上。
看來,接下來一段日子,江西的這些個官員,日子不那么好過了。
不過,吏部對此明顯是沒有什么意見的,王文作為天子最大的親信,聽完之后,立刻便上前開口,道。
“臣遵旨!”
隨后,天子的臉色方稍稍緩和了下來,問道。
“此次災情嚴重,諸卿有何良策,也可暢所欲言,只要有利于社稷,朕必定采納。”
于是,底下一陣議論聲再起,但是,站出來的人卻不多。
倒不是說這些大臣們無能,而是,天子基本上已經把能想到的,都想到的。
先用臨近州府的常平倉,解受災之地的燃眉之急,同時,命戶部加緊制定方案,再命都察院將所有院中御史都遣派出去,監察不法,又將江西地方官員的大計推后,成為懸在他們頭頂上的一柄劍。
如此種種,雖然只是大面上的策略,但是,也已然十分全面了,一時之間,要讓他們再提出什么意見,實在是不容易。
但是,朝堂之上,偏偏便有這樣的人,天子的話音落下之后,過了片刻,一身緋紅衣袍,胸前同樣繡著解豸補子的老者上前,開口道。
“陛下,臣有本奏。”
“說!”
朱祁玉原本也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真的有人站了出來,而且還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這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土木之敗后,在左順門暴打毛順等人的王竑。
如今,他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在科道官員當中,無論是品階還是實權,都是僅次于陳鎰的人物。
他現在站出來,肯定不會只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果不其然,下一刻,王竑開口,直接就把群臣都給震驚了一遍。
“臣請奏二事,其一,如今江西災情嚴重,朝廷一切應以賑災為重,故此,臣請陛下下詔,暫罷一切工程營建,全力支持賑災,此前代王移藩漳州府,奏請朝廷敕建王府,雖獲準允,但是,當此之際,臣以為,應當暫停王府營建!
“其二,此前陛下下詔,命諸王在藩地當中營建皇莊,如今各地已經動工,此次江西大災,臣恐各地礦稅太監,會借此機會大肆兼并土地,此事不可不慎,還請陛下下詔,暫停皇莊推行,召回各地礦稅太監!”
第1121章 出難題
王竑這番話,可著實是讓殿中的群臣震驚不已,聽過之后,眾人紛紛向著這位老大人投去敬佩的目光。
要知道,近段時間以來,天子對于科道的態度,其實已經體現的非常明顯了。
科道的作用,應是對下而不對上,說白了,在天子看來,科道官員的作用,重點應該放在監察文武百官是否有貪瀆違法之事上,而不是用來整天對天子的家事和政令指指點點。
這一點,在此前科道改革的密奏制度當中,體現的極其明顯。
正因如此,這小一年下來,都察院的科道官員們都乖的很,畢竟,有了之前那幾個蹦跶的前車之鑒,誰也不想因為一紙諫言,而就這么被罷黜官職,永不敘用。
但是,朝堂上總會有那么幾個愣頭青,比如眼前這位,要知道,他剛剛所說的兩件事,無一不是天子竭力推行的。
先說代王府,就算不提天子,光是代王爺就不是好惹的,當初代王移藩之事,朝中上下不是沒有人反對,但是,諸王協力,在朝堂上通過了此事,戶部頂著壓力要緩建王府,結果到了最后,代王爺親自去堵了戶部的門,還是天子出面調停,才算是把事情平息下來。
至于皇莊,就更是牽涉甚廣,表面上看,是礦稅太監在操持,可出錢的都是藩王,背后還有天子授意,如此龐大的一股力量,豈是朝堂上隨便說幾句停罷就能停的?
沒瞧見深受寵信的于謙于少保,都因此而惹得天子震怒,甚至于到了最后,他越是反對,天子便偏偏要讓他去督辦,可見,此事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之重。
這王竑這么一開口,就直戳天子的痛處,真不愧是當初在大朝會上,敢動手毆斗之人。
再看天子的神色,明顯已經有些不悅,瞇起眼睛望著王竑,眼神中隱隱透出一絲危險之意。
“王卿家所言有理,當此大災之時,的確不宜大興土木,但是,代王移藩之事,已是明旨下發之事,朝令夕改,朝廷顏面何在?”
下一刻,天子的聲音響起,倒也還算是平穩,不得不說,正常狀態下的天子,一向還是能夠和朝臣心平氣和的議事的。
即便是王竑如此明目張膽的借機生事,天子到底也沒有發火,只是繼續講道理。
“至于代王府的營建,的確耗費巨大,不過,此事乃是戶部應允了的,上個月,代王剛剛給朕上了奏本,說他已經將大同城中的代王府拆了個七七八八,其中可用的材料,都已經運往漳州,下個月,他就會攜妻子進京謝恩,若是此刻停罷代王府的營建,那朕一時之間,去哪再變一座王府出來,給代王一家住呢?”
這番話,天子是笑著說的,而且口氣當中,明顯帶著一絲玩笑之意,似乎是想要緩解一下殿中沉悶的氣氛。
但是,王竑卻并沒有要想讓的意思,繼續道。
“陛下明鑒,移藩本就牽涉重大,非一日可以成行,何況,臣相信代王堂堂一地藩王,即便是已將王府材料拆掉,也不至于沒有棲身之所,如今正是大災之際,代王爺身為宗室,自當為國表率!
“何況,臣也并非要徹底停罷此事,只是懇請陛下,能夠暫緩此事,將國庫錢糧用于百姓身上,如此,才是萬民之福也。”
看著不依不饒的王竑,朱祁玉也有些頭疼。
這就是個倔脾氣的人,而且,他和普通的御史不一樣,不說他在士林和朝中的聲望,單說他的職位,是左副都御史,這種級別的官員,參奏已經不再上一次科道改革的限制之列。
所以,他真要揪著這么件事情不放,朱祁玉倒也不好強行不答應,思忖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旁邊的沉翼身上。
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替他這個皇帝說話了,看著默默低頭的沉翼,朱祁玉開口道。
“戶部,王竑奏稟,說要縮減錢糧,暫罷代王府的營建,沉卿覺得如何?”
啊這……
雖然心中已有預料,但是,聽到自己被點名,沉翼還是一臉苦色,這叫他該怎么說?
王竑參奏的事情,實際上是近段時間以來,群臣心中的不滿。
不要以為,皇莊的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天子可以降一道旨意強行通過此事,也可以將鬧事的大臣貶謫出京。
但是,卻攔不了群臣心中的不滿,所以,一有機會,群臣立刻便會拿此事出來做文章。
這種時候,他要是為天子助拳,免不了要受到群臣的非議,可是,要是不幫天子說話,嘶……
不過,沉翼到底是老狐貍級別的人物,時至今日,他能夠在朝中哪一方也不算太過親近,靠的,也不僅僅是天子的縱容。
面對著群臣和皇帝的注視,沉尚書稍一沉吟,便開口道。
“陛下明鑒,臣以為,此事商議是否要罷停代王府一事,為時尚早,災情雖然嚴重,但是,具體有多少災民,需要多少錢糧,有多少需要國庫撥付,這些都需要戶部另行查實,請陛下放心,臣一定盡快將一應細務處理得當,呈送御前!
既然兩邊都不好得罪,那么,拖字訣自然是最有用的。
眼下的局面,沉翼既不能說幫著天子說國庫的錢糧,足以支撐賑災和營建代王府,也不能和王竑一起,合起伙來逼迫天子,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打太極。
但是,拖字訣都會用,可怎么用,才是最有技巧的。
沉翼的這番話看似簡單,可實際上,卻并不單單是將時間拖延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提出了具體情況未明的狀況,而且,還把接下來的事情攬到了戶部的頭上。
如此一來,王竑再要說代王府的事,就得先問戶部要詳細的災情信息,事實上,如果沉翼僅僅是說國庫有錢或者沒錢,王竑都有立場反駁他,但是,反倒是他把差事和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王竑不好再繼續糾纏。
果不其然的是,聞聽此言,一旁的王竑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是,看著沉翼沉重的樣子,他又不得不把話吞了回去。
鬧了這么一樁,朱祁玉倒是也沒心思再問其他人有沒有什么‘良策’,反正這幫人只會添堵,索性便也不再多說,直接宣布了退朝。
不過,早朝是結束了,但是,事情卻不會這么結束。
待得上朝的大臣們都散了個差不多,早已經預知到自己命運的沉尚書,果不其然的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懷恩。
“沉大人,陛下召見!”
果然如此……
沉尚書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跟著懷恩到了乾清宮中。
“參見陛下!”
免禮吧,朱祁玉換了一身便服,看著心不甘情不愿的沉翼,倒是也不跟他廢話,直接開口道。
“沉卿,今日朝上之事,你怎么看?”
這話問的,他能怎么看?
沉翼腹誹了一句,但是,面上卻不敢怠慢,趕忙道。
“陛下明鑒,臣覺得,災情嚴重,朝中大臣皆憂心國事,群策群力,乃是好事!
“好事?”
朱祁玉哼了一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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