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只是表面上不在乎而已,自詡為孫武再世的他,如何能容忍自己帶著一身臭名郁郁終老,從此再無施展才能的機會?
后世會怎么評價自己?只會紙上談兵,實戰一塌糊涂的趙括第二。
被永遠地釘在史書上供后人嘲笑。
李景隆終于開口:“陛下會同意嗎?”
見李景隆心動,朱高煦反而問道。
“這便是問題的關鍵了,這也是為何今晚俺會捅破這層窗戶紙。”
“曹國公,你須得真切回答俺,不許誑俺,否則你后半輩子繼續秦淮劃船去.你想領軍出征海外,俺不一定能幫你做成,但一定能給你攪黃!
李景隆面色一黑,他倒是真的相信,以朱高煦在軍中的影響力,確實是能說到做到的。
真沒想到,朱高煦平時大大咧咧,如今卻在這藏了個心眼等著他呢。
怪不得,朱高煦今晚會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
“你且問吧!
“父皇聽了你的轉述,對姜先生,到底是什么態度?”
李景隆沉默幾息,開口說道。
“驚為天人,字面意思!
朱高煦脫口而出:“曹國公你是說,父皇覺得姜先生,真的有可能是‘天人’?”
到了這個地步,李景隆若是心有不甘,后半生依舊想洗刷罵名做出一番功業,證明自己是“內戰外行、外戰內行”,那只能如實說了。
“便是如此,你聽的這些東西,無論是白銀寶鈔還是大明國債亦或是其他的,陛下也是知道的,而就在不遠的未來,恐怕這些事情都會成為現實!
看著朱高煦有些驚愕的眼神,李景隆苦笑道:“你都不知道遠在福建泉州船廠的馬和,被連續派了多少活出使日本的使團已經準備好了,使團里全是諜子,壓根沒幾個正經的禮部官員,就是為了找到石見銀山和佐渡金山的具體位置!
“而且,你以為陛下是怎么信的?道衍大師和袁珙袁真人,乃至龍虎山的張天師,全都推算過了!
“結果如何?”朱高煦急切問道。
“袁真人不敢繼續相面了,道衍大師的天王殿被雷劈了兩半,張天師好像瘋了!
聽了李景隆的回答,朱高煦一時呆滯。
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至少從神秘學的角度來說,既然當世最懂算命看相的三個人得出了同樣的結論,那姜星火幾乎坐實了‘天人’的身份。
朱高煦調整了一下心情,方才繼續問道。
“那姜先生出獄后,陛下打算怎么對待他?”
“聽說.是打算拜為國師!崩罹奥≡诟扉λ较抡賹Φ臅r候,隱約聽到過朱棣的這個意思。
如今他跟朱高煦既然已經在出海作戰這個命題上達成了一致,成為了短暫的盟友,那么自然也就無需顧忌什么了。
朱高煦復又問道:“光是拜為國師嗎?不做事情的嗎?”
“當然要做事情!
李景隆猜度道:“我個人推測,眼下攤役入畝陛下已經親自在江南推動;攻伐日本或許需要姜郎,也或許不需要;可其余的諸如白銀寶鈔的改制、化肥和輪作套種的推廣使用、對西洋的殖民擴張等等,都是非得姜郎不可的,畢竟,這些東西除了他,幾乎沒有人了解的更詳細!
朱高煦連連點頭,而李景隆說到這里,忽然頓住,而后又補充了一句。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只有姜郎才能做成!
“什么事情?”
李景隆想起了朱棣曾經私下跟他說過的話,還有道衍哪方面的態度,不確定地說道。
“或許,陛下有推翻或限制程朱理學的想法.可尊崇程朱理學、開八股取士,也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制!
說到這里,李景隆忽然失笑,是他想多了。
什么祖制不祖制的。
朱老四當皇帝,本身就是對祖制最大的違反。
既然如此,朱棣如果想要打擊被培養起來堅決擁護建文帝的那群江南士紳階層,那么從打擊他們的思維武器程朱理學入手,簡直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了。
而朱高煦不讀書,自然不知道想要推翻歷經無數代大儒,耗費二百年時間建立的、近乎完美到邏輯上完全自圓其說無懈可擊的程朱理學,到底是個成功率如何微乎其微的事情。
朱高煦反而認真點了頭:“姜先生只要想做,自然可以做到,推翻程朱理學而已!
李景隆嘆了口氣,放下了想要跟他解釋一二其中難度的想法。
也不知道對方是對他的姜先生太有信心。
還是壓根就是夏蟲不可語冰。
朱高煦此時也清楚,既然父皇朱棣如此看中姜星火,那么自己想把姜先生收入囊中作為謀主,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朱棣想要的人或物,他爭不了。
于是反而放下的朱高煦,笑著暢想道。
“主持大明寶鈔向白銀寶鈔過渡的更化、在大明全國范圍內推廣化肥和輪作套種、統籌下西洋對外殖民擴張嗯,還有一件推翻程朱理學的要事,如此說來,姜先生出獄后,應該挺忙碌的!
李景隆想到姜星火如果出獄后,當真知道了這一切。
知道他每天在給皇子和國公講課,知道皇帝和皇子、大臣們在隔壁偷聽。
姜星火的表情,恐怕會非常精彩。
“哈哈,若是姜郎真的知道,他已經被安排上了這么多的事情,而以后的六到八節課里,他所有指點江山提出的舉措,大部分都要由他來親自主持落實,真不知道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朱高煦也有些忍俊不禁。
“就像是自己挖坑越挖越有干勁,覺得這坑跟自己沒關系,結果最后得知,是給自己挖的坑?”
兩人念及此處,放聲笑了出來,只要一想到無所不知的姜星火,此時定然是萬萬想不到這個結局,給自己挖的坑都得自己去一個個填上,那可真是太令人愉悅開心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這一失足,就能讓姜星火后悔到捶胸頓足,后悔自己為什么非要在詔獄里指點江山。
他以為指點江山又不會改變什么。
可他指點完,江山就真的改變了。
大明在稅收制度上,取消了徭役,等到征伐日本結束,獲得了石見銀山后,就將以此為基礎確立白銀單軌制;利用大明國債抬升寶鈔幣值,回籠寶鈔建立白銀寶鈔體系;推廣化肥和輪作套種制度,為人口大規模增長恢復國力奠定基礎;同時殖民海外,為日后的大明舒緩人口壓力,同時反哺本土農業。
一個新的“日不落”帝國即將冉冉升起。
凡日月所照之處,無論海陸,皆為大明疆土。
而這一切的最初動因,就是姜星火在詔獄里閑的沒事指點江山。
聽他指點江山的,又恰好是大明帝國的最高決策層。
由此,世界線開始產生了巨大的偏移,這種蝴蝶效應不僅體現在谷王提前謀反上,更是會深遠地影響很多人和事,繼而徹底偏移到歷史修正力都無法阻止的地步。
等到姜星火出獄的時候,他就會驚訝地看到,南京城的街頭貼滿了發售第某某期大明國債的告示,百姓的徭役被取消,田間重新散發出了活力,同時大明再使團探完路后,重新拿回了濟州島,占據了對馬島,已經準備發動對不臣之國日本的討伐。
就在李景隆和朱高煦兩人期待,姜星火知道這一切后的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時。
遠在千里之外泉州造船廠的馬和,卻正在對著夜色中的海風罵娘。
第120章 新獄友注意出廠時機
此時,距離姜星火的上一次講課已經過去了三天,而朱棣是在那天晚上從蘇州府回到南京城的。
所以,簽押著皇帝印璽的詔書,經過驛站兩天半的加急傳遞,已經送到了位于泉州造船廠的馬和手里。
皇帝又給了他兩項新的任務,以及一份獎勵。
為什么說又呢
因為馬和最開始被派的活計,是為下西洋督造大批船只。
這個活計,馬和領到的是其中之一,同時還有其他的宮內太監級別的宦官和幾個侯伯一起在南方諸多船廠里進行,并非是說讓馬和在泉州船廠督造出所有下西洋的船只。
從任務難度上來說,沒什么難度。
因為得益于洪武朝政策的積累,能夠作為遠洋海船的成材大木,在西南諸布政使司已經積累的相當的數量,這些大木順著長江、珠江南下后,匯集到了沿海的各造船廠。
大明雖然明確地把海禁作為國策,可自從宋朝元朝時代就開始為水師制造戰船的各地造船廠,造船工藝還是在的,在洪武時代也一直負責為大明的水師造船,造船業的產業匠人并不缺乏。
故此,馬和在泉州的日子,還算過得清閑,每天去造船廠看看進度,以自己的身份負責協調一下各方所需,便也罷了。
而很快,不知道皇帝抽什么風,竟然想去打日本,于是作為皇帝心腹,馬和接到了第二個命令,那就是協同水師掃蕩福建、浙江沿岸的倭寇,是的,就是倭寇。
倭寇這東西,最早并非是從幕府時代開始出現的破產武士演化成的浪人,而是早在日本的南北朝對峙時期就已經出現,他們漂洋過海,與大明的海盜勾搭在了一切。
而皇帝的第二道命令也不出意外,那就是盡量抓獲更多的倭寇,收集日本國內的情報,包括各地的大名、地形、兵力、人際關系、社會習俗等等。
于是,東南沿海的倭寇就遭了殃。
馬和與水師的將領出海把所有已知的的倭寇據點全部掃蕩一空,在倭寇里俘獲了數量相當可觀的日本浪人。
通過篩選這些浪人雜七雜八的口供,也大概對日本此時國內的情況,有了一個了解。
首先是大明沿海的倭寇組成,是由漢人海盜、朝鮮半島的賤民階層以及漂泊民、退居海外的方國珍殘部、因南北朝內戰而產生的日本浪人組成。
其次是日本的國內情況,大明之前交往溝通的,是日本的南朝,也就是“大覺寺統”,當時的征西將軍懷良親王冒充了日本國王,這一點朱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而獲勝的是北朝,也就是“持明院統”。
眼下在日本一言九鼎的,是室町幕府第三任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
正是足利義滿,率軍重新統一日本,在巨大的軍事壓力下,南朝的后龜山天皇還幸京都,向北朝的后小松天皇進行讓國儀式,授予神器,實現南北朝統一,如此室町幕府成為支配全國的統一政權。
而在十年前,足利義滿就已經把征夷大將軍的名位交給了兒子足利義持,自己出家為僧,但集公家武家權力于一身的足利義滿,依舊在實質上統治著日本。
在大明這邊靖難之役南北兩軍開片的同一年,足利義滿制服了日本國內最后一個反對他的強力大名大內弘義,使其權威無限增高。在經濟方面除繁榮本國商品貿易外,他也努力發展明日貿易。
在去年也就是建文三年(公元1401年),足利義滿遣使祖阿與肥富赴明,在國書中奉大明為正朔,向建文帝稱臣納貢,建立明日貿易關系。
今年新皇帝登基沒來繼續稱臣納貢,所以成了朱棣口中的“不臣之國”。
除此之外,便是日本此時的國內廟堂經濟情報。
廟堂上,足利義滿的室町幕府在諸國置‘守護’和‘地頭’,他們一方面擁有裁判訴訟、處理無主田地、征收稅款、催促兵役的權利,同時不斷侵吞莊園,將領國的國人變成自己的家臣團,目前經過四代幕府將軍后,已經演化成了‘守護大名’,因為中央與地方的根本矛盾,與室町幕府日漸疏遠,產生了自主性。
經濟上,由于室町幕府對守護大名的統治力較為有限,所以其經濟主要來源于分散在各地約二百余處的直轄地‘御料所’,由幕府將軍的近臣們負責管理,代征‘年貢米’、‘年貢錢’作為幕府將軍家的生活費用與負責人的俸祿。
雖然幕府將軍在需要用錢的時候,也會向諸國的守護大名課稅,但他們只會選擇性聽命,因此不得不在京畿內的交通要道設‘關所’,征收‘關錢’(過路費),或在渡口收取‘津料’(關稅),并且對京都內外的‘土倉’(當鋪)與‘酒屋’(酒坊)課征雜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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