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景府中,今年八十九歲的老夫人聽完仆役帶回的消息后,登時嘴唇便哆嗦起來,面色變得鐵青。
老夫人雙手扶著桌子,身體因為驚懼而止不住地顫抖,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了什么,也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老夫人,您先別急,”管家扶著她,勸慰道:“既然現在沒有確切消息,這些就都是風言風語,外面的錦衣衛遲遲沒有破門,不見得是為了這事。”
管家雖然是勸慰的話語,但是神色卻顯露出幾分憂慮,似乎對于景清會否活著回來并不樂觀。
“老夫人……”旁邊仆人想要攙扶住她,卻被她推搡開來:“去!去給我把兩個囡囡抱過來!
景清自幼父母雙亡,乃是這位老夫人,也就是他的外祖母撫養長大。
景清孝順,當了官不僅為自家的母親寫求貞疏,還給外祖母接到了京城侍奉。
他膝下兩個女娃,如今尚未長大,眼看著這對于景家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老夫人自覺時日無多,自己不在乎生死了,卻不能讓景家真絕了后。
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娃被仆人抱了過來,景家老夫人看著她們懵懂無知的樣子,更是悲從心來,指揮著仆人撕扯下布條裹住她們的嘴巴,悄悄地塞進了地窖的一個腌菜缸中。
“囡囡,記住,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都不要出聲!等明天公雞打鳴的時候,若是沒被發現,順著家里的狗洞往外爬,一定要記住,活下去!”
這是兩姐妹被籠罩在陰影中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景府前的小巷,聚集了許多等待消息的人,他們心中焦灼不堪,全然沒了吃瓜的熱鬧。
只覺得整個坊都籠罩在一層厚重陰霾之中,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因為,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
最新消息傳來。
——景清跟皇帝賭瓜蔓抄!
此時的街坊們,全然沒有了討論案情和同情景清的情況。
攤上這樣的鄰居,有的兇悍市井之徒,連刀了景清全家的心思都有了。
南京城和這座坊都已經被封鎖,跑是跑不掉的,焦急的等待中,最終的圣旨到了。
幾名錦衣衛擁簇著一位緋袍大員來到了景府前,景府周圍的錦衣衛們齊刷刷地行禮。
“參見指揮使大人!”
紀綱翻身下馬,目光冷酷的掃視全場。
眾人立刻噤若寒蟬,鴉雀無聲,唯有心臟撲通撲通跳動,如同擂鼓一般,驚慌不安。
“奉圣旨,緝拿謀逆賊臣景清一家歸案,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紀綱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啞,但是卻震撼四方。
“嘩啦——”
聽到不會牽連鄰里,人群瞬間炸鍋。
“景清逆賊死有余辜!”
“陛下英明神武,有上天庇佑,景清這狼心狗肺之徒,竟然選擇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背叛了大明!”
“嘖嘖,景大夫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唉!景大夫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
人們紛紛搖頭嘆息,惋惜不已。
紀綱聽聞這番言論,頓時臉上流露出厭惡表情,人間冷暖,燕軍渡江以來的這些日子,他辦案是見得多了。
錦衣衛們破門而入,迅速控制住了府中的一干犯人。
景府大廳,燈火通明,氣氛凝滯,一片寂靜。
景府的家眷們被錦衣衛押解著,跪在廳內。
而其他錦衣衛在景府里搜查了一遍,很快就搜到了藏匿兩個女娃的窖洞。
見狀,跪在地上面色慘白的老夫人雙手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似是心肺都要咳出來一般。
“伱們去看看,莫讓犯人死了,陛下要活的!
地窖里,紀綱淡淡地吩咐道。
身邊的錦衣衛應聲上去查看后,紀綱“鏘~”地一聲拔出刀。
對準腌菜缸厚厚的蓋子,繡春刀的刀尖插了進去,挑起來。
在下面,是兩個女娃怯生生的眼眸。
不知道是想到了二皇子的吩咐,還是想到了自家收養的棄嬰,紀綱猶豫了剎那,輕聲道。
“在這里藏好,回頭我會把你們送去一個人的身邊!
第285章 歸京
東方升起了紅彤彤的太陽,晨霧與炊煙相互繚繞,隨著“咯咯~”的打鳴聲,宣城敬亭山山腳下的姜家村,迎來了新的一天。
姜星火并指如刀,撥了撥著水盆里剛從井口打上來的涼水,稍微適應了一下溫度后,用雙手掬了一捧,在臉頰邊扇動幾下后,又仰頭往嘴里送去。
“哥,你會祈雨嗎?”
“咳咳!”
突然嗆住的感覺讓姜星火劇烈地咳嗽兩聲,連續吐出好幾口涼水。
姜星火抹了抹額前被水珠浸濕的碎發,抬起眼眸看向身旁的少女,姜萱穿著一件簡單樸素的青色麻布衣裙,扎著類似馬尾辮的發髻,正用奇怪的眼神望向自己。
“為什么問這種問題?”
姜星火接過姜萱遞來的粗布手巾擦了擦嘴巴和臉頰,皮膚潤濕的感覺沒過去多久,干冷的風一吹,嘴唇邊就又起了一層白色皸裂。
今年的春天,干燥的有些異常。
“誰家國師不會祈雨?哥你要是會祈雨,給村里祈場雨唄,都在擔心今年的春耕呢!
“你當我是虎力大仙啊?”姜星火一時無語,這又不是《西游記》,國師為什么一定會祈雨啊。
顯然,姜星火對于大宋國師林靈素和大元國師八思巴的傳說故事,有些缺乏了解。
“虎力大仙是誰?”
姜星火懶得回答堂妹的問題,這個時代《西游記》貌似確實還沒問世。
“今日拜別了嬸娘,我便要回南京去了,伱可隨我同往?或者勸勸嬸娘!
姜萱拽著裙角揉了揉,不吱聲。
說實話,姜萱的小腦袋,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都混到差點身首異處等她去收尸的田地上的堂哥,是怎么突然成為大明國師的。
但不管她明不明白,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親自來幫她家里解決困難,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就在姜萱胡思亂想之際,遠處傳來了悶雷般的聲響。
被驚擾的村民們紛紛走出家門,看向村口。
“吁~”
朱高煦勒住了戰馬,身后上百騎玄甲士卒也是齊齊止步。
“停停停!”
姜星火生怕對方再給他來個什么“戰神歸來,十萬將士恭迎國師”,對于別人來說,或許是個富貴還鄉抖威風的好機會,姜星火卻是覺得麻煩的不行。
自己成為國師的消息,雖然現在傳播的范圍還不廣,但道衍之前的插手,已經讓村民和族老們,意識到了今日的自己早已非比尋常,對自己都是敬畏十分。
可姜星火卻不愿意自己跟這些人再扯上太多牽連。
世間薄涼,他見識的太多了,自己成為國師后,這些人一定是會想著跟著一起雞犬升天的。
若是自己耐不住面子,日后村里的狗都能去南京六部衙門口看門。
村民們見是軍隊前來,頓時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家家門窗緊閉。
這正合了姜星火的意愿,朱高煦單騎打馬向前,在姜星火身前滾鞍落馬,行禮后與姜星火說了景清刺駕和前后發生的事情。
“倒是忘了這茬”
姜星火微微皺眉,本來在他前世的歷史上,景清應該是為了反對朱棣而進行的刺殺,如今陰差陽錯之下,卻成了守舊派反對變法最激烈的急先鋒。
不過對方立下的血誓,在姜星火看來實在是有些無厘頭。
因為姜星火依稀記得,好像永樂元年的夏季,黃河(奪淮入海)與長江、吳淞江,都因為暴雨爆發了嚴重的水患。
這說明,肯定是會下雨的,而且下的還不小,只不過春末下沒下雨,他不敢確定。
不過這對于姜星火來說,也夠了。
“所以國師真的有祈雨的職責?”姜星火古怪地望向自己的大弟子朱高煦。
上崗之前,永樂帝可沒跟自己說這茬啊。
“俺覺得有吧”朱高煦撓了撓頭。
“喔對了!敝旄哽阍掍h一轉:“父皇要成立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道衍大師、咳,榮國公姚廣孝給您壓陣,卓公以侍郎銜任副總裁,署理具體事務,不過卓公那頭兼哪一部的侍郎還沒徹底定下來!
姜星火點了點頭,自無不可。
永樂帝考慮的很周到,有威望的道衍給他鎮場子,有資歷的行政官僚卓敬幫他具體落實、溝通,他需要做的是提綱挈領,指導變法的進程,開啟大明的工業化。
“還有,底下的官吏也配齊了,給您配了兩個文書平日里差使,一個叫郭琎、一個叫柴車,就是獄里的那兩個小吏,谷王謀反的那一晚您見過。”
聽著朱高煦的話語,姜星火略一回憶就想起來了,確實有這兩個人,當時還覺得有些古怪,如今想來,有密室的存在,卻是一切都想得通了。
“先把祈雨的事情擺弄好,其實我很想快點開始變法,可這種事,就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樣,變法未動,輿論先行.若是不拿出點真東西駁倒這群老頑固,以后麻煩是沒有窮盡的!
姜星火看著朱高煦,正色道:“另外,其實你說得對,我們要相信科學這未嘗不是一個宣揚科學的大好機會,還是別人主動送上門來的。”
“輿論戰,媒體要抓在自己手里,現在邸報是六科給事中選擇刊登內容,送給內閣編撰,然后由通政司向全國發送吧?”
朱高煦點了點頭,但不知道姜先生是什么意思。
“怎么把輿論戰和邸報聯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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