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型青銅野戰炮由于口徑小、炮管短,所以理所當然地,射程也沒那么遠,比傳統的配重式投石機遠,但是射程也沒有多夸張。
因此,被架在了土臺后方營壘的火炮陣地,前面還有土臺、中營、營墻、凹陷進去的前營等距離阻隔,如果在兩軍交兵之時就開炮,必然無法做到炮火延伸!
唯有等白蓮教驅趕著壯丁沖進來的時候,才是最好的開炮時機。
而這段距離,早已在戰前就已經做好了標定,原理跟炮車的射界標定是一樣的。
大規模炮車攻防的戰術,起源于兩宋之交,宋、金、元等朝皆是行家里手,但卻并無“炮彈延伸”這一戰術,落到了五軍都督府觀察將領的眼里,自然就成了國師的首創。
之前大明皇家軍官學校剛剛草創,姜星火任職副校長時間很短,也沒做出什么成績就開始了江南之行,所以勛貴武臣們,普遍對于國師的軍事能力不太看好。
換位思考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個從來沒打過仗的人教你怎么打仗,你服嗎?
而此時,他們紛紛看向了姜星火,眼神中收起了之前對于姜星火不懂軍事的輕視。
不管國師是真的很懂,還是拍腦袋蒙對了,反正這招實戰用出來,效果是真的立竿見影!
成國公朱能則是干脆對身邊的護衛說道:“帶我去找柳升,去看看炮兵的陣地!
對于朱能來說,這場戰爭根本就沒有任何懸念可言。
大明的軍隊打一場平叛戰爭,能有什么難度?無非就是能不能贏得干脆漂亮罷了。
若是朱能來指揮,其實根本不會有這么多波折,直接大軍平推過去便是。
而姜星火多此一舉的動作,不過是珍惜這些將來要進廠打工的百姓性命,想盡量保存下來罷了若非如此,還拆什么營壘,搞什么火炮跨射?直接炮兵轟完步兵排隊銃斃,然后騎兵跟著沖一輪就完事。
在朱能看來,這種打法相當于姜星火在負重前行,或者說,要在滿是景德鎮瓷碗的屋子地上抓老鼠,實在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遠不如把所有敵人都一殺了之痛快。
不過既然姜星火要這么做,朱能沒有永樂帝授予的指揮權,卻也不好接手大軍,也只能聽之任之,看姜星火怎樣才能保證全勝的同時,還解救被當做人質的壯丁。
眼下看來,姜星火做的相當不錯,扭轉了一部分朱能對他的偏見。
身著戎裝站在帥臺之上的姜星火,自然看到了五軍都督府軍事觀察團那邊的小動作,卻也不以為意,但是當朱能離開土臺時,他還是稍稍側目了一下。
但也僅此而已了,旋即便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戰場。
姜星火當然不需要這些還相對原始的青銅炮能打的多么準,但是能做到按照事先標定的射界進行齊射、跨射和炮火延伸,就已經完全符合了他的要求。
這一切自然都離不開柳升這個炮兵指揮官的默默努力。
能把這些野戰青銅炮打的這么齊,里面有姜星火關于炮兵的理論指導的因素,但更多的則是柳升及其手下的勤學苦練。
“不愧是創建了華夏第一支大規模炮兵部隊的將軍,此戰過后,當給柳升請功!苯腔鹉氲健
姜校長沒有臨陣微操的愛好,仗打到了這個份上,都是平江伯陳瑄在不斷下達命令,進行對明軍的操控。
姜星火不打算打擾他,扭頭看向水師的一名千戶官,也是陳瑄的得力助手。
“水寨那邊怎么樣?”
“準備好了,國師大人,恕屬下多嘴”
這么千戶官自然是有諫言的權力的,他看向遠處的戰場猶疑剎那,復又問道:“真的不用抽調水師士卒上岸?正面戰場的壓力恐怕有點大,鶴翼陣的缺點太明顯了,戰線拉得太長,一旦被分段突破,就全軍皆潰了!
“不用!
姜星火扶著刀搖了搖頭,長風吹過,猩紅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在土臺的另一側,牽著一匹雄壯烈馬的朱高煦已然帶領明軍的四百具裝甲騎部隊準備作戰。
戰馬在不安分地原地邁著蹄子,“唏律律”的響鼻帶起了清晨白色的霧氣,輔兵們在給戰馬披掛面簾、雞頸、當胸等馬甲部件,至于最沉重的馬身甲,得等確定接到出擊的命令后才能披掛,免得浪費這些戰馬的體力。
——————
畫面轉到正面戰場,白蓮教的前軍正驅趕著壯丁往前沖。
“嘭嘭!”“轟轟轟!”
炮彈如同流星一樣從天而降,砸在白蓮教叛軍的前軍陣中,被砸到的人頓時炸裂開來,伴隨著無數的碎木屑、泥石塊等等物品四處飛揚。
原本在明軍營壘外面列著相對整齊陣容的白蓮教叛軍步兵們,有一部分倒霉蛋,頃刻間變成了一堆堆殘破的尸體碎片。
“轟隆隆隆!嘭嘭嘭嘭。!”
炮火連天,明軍的炮擊,直接摧毀了敵方前軍的士氣,這一切發生的時間太短,白蓮教叛軍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被炮擊懵了。
“明軍的火炮只能打一輪,別怕,沖過去!”
而且,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前軍的叛軍繼續埋頭前沖,跟著八千余壯丁們踏過了明軍倒塌的營墻,然而僅僅過了數十個呼吸,緊接著便又是數十道“流星”飛來。
第三輪、第四輪,炮火開始逐漸延伸,雖然火炮的命中率不高,也沒有開花彈,但光是實心彈和后續的彈跳傷害,就讓上百名叛軍倒下去,哀嚎遍野,慘不忍睹。
李五六瞪圓了眼睛,張大著嘴巴,耳畔聽著不知多少慘叫聲響起,那些沖的比較猛的叛軍紛紛被炮彈砸的粉身碎骨。
火光、硝煙從李五六身后所處的區域升騰而起,僅僅比他慢了半拍的白蓮教前軍士兵紛紛被炸飛,血霧彌漫讓濃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令人作嘔。
在回頭望去的李五六眼里,身后這一片黑漆漆的地帶,就像是修羅地獄一般,而這些“流星”則是索命的勾魂使者,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該死!明軍的大炮怎么發射的這么快!”
這種情況讓后面想要加快速度追趕前面壯丁的白蓮教叛軍們,不由得為之停住腳步。
而這么一耽擱,就誤了大事!
白蓮教安排了很多士卒混進了壯丁的隊伍,也給部分壯丁發了簡陋的武器,就是為了讓明軍不清楚哪些人才是白蓮教的士卒,以便趁亂發動進攻。
事實上,姜星火在縣城里面對夜襲隊伍一個不留的狠辣,讓白天宇以百姓為肉盾來前沖的既定策略產生了猶豫白天宇并不確信這招會讓姜星火投鼠忌器,而且他也不確定姜星火是否會自己指揮戰斗,這兩點有任意一點不能實現的話,那么壯丁隊伍,其實就只剩下了消耗彈丸的效果。
但白天宇沒得選,正是因為以上的顧慮,如果不趁著還有兵力優勢發動進攻,白天宇并不清楚姜星火會不會選擇坐視這些百姓在營地里餓死,而自己堅守著營壘等待援軍和增援物資的到來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么白蓮教本就不多的勝算,更是會降低到少得可憐的地步,所以白天宇必須主動發動進攻,也必須攻擊明軍的營壘。
當然了,白天宇的這條毒計,無論明軍如何應對,在他看來,自己都是贏。
簡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贏麻了!
而眼下明軍的奇怪對策,卻讓在后面指揮白蓮教叛軍的白天宇陷入了惶恐。
是的,惶恐。
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在白天宇看來,明軍要么銃斃這些壯丁浪費了彈丸、遲滯了火力,從而給他潛藏在壯丁隊伍里的士卒制造機會;要么軟弱地任由這些壯丁在明軍營壘里制造大規模的混亂。
可明軍主動摧毀自己的營墻請君入“甕”城,又利用密集的炮火隔斷了壯丁和驅趕壯丁的白蓮教前軍,這種操作,白天宇做夢也沒有想到!
白天宇當然知道明軍的火炮射速很快,可他受限于時代局限性,根本想不到,炮群竟然可以竟然玩出“彈幕徐進”的戰術!
白天宇眼看著八千壯丁與混雜在其中的白蓮教士卒進了明軍的營壘,而自己的前軍被隔斷在外面,卻是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指揮怎么指揮?前面涌進去,后面跟不上,這就意味著通訊兵也上不去,而白蓮教這組織度,根本沒人看旗語,完全是失聯狀態。
“教主,怎么辦?”
白天宇的心在一點點地下沉著,他忽然覺得,自己驅趕的這八千壯丁,怕是給人送到嘴里的菜,回不來了。
白天宇不露聲色,勉力說道:“混在里面的弟兄各個都是悍勇之輩,明軍營內的墻壘不高,還是有機會突破明軍的防御的!”
不過嘴上雖然是這么說,可白天宇卻已經不對混在八千壯丁里的那些白蓮教士卒抱太大期望了。
白天宇的目光,轉移到了自己身旁的這支部隊身上。
不得不說,白天宇和白蓮教的高層將領們并不傻,他們有一部分人參與過日本南北朝的戰爭,雖然水平可以蔑稱為“村斗”,但基礎的戰役規劃能力還是有的。
在他們的設想里,明軍避開用作肉盾的壯丁,確實是有幾種可能的,其中一種,那就是通過兩翼展開的辦法,也正是明軍現在的對策。
而正如那名千戶官所說,其實只要是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鶴翼陣不是完美無缺的陣型,這種陣型很容易被暴力破解,那就是像吃烤雞一樣,抓著雞翅膀直接撕開。
翅膀就是鶴翼陣的兩翼,而如今雖然白給了七千壯丁和一部分士卒,但好處在于,明軍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已經在事實上,被分割成了左右翼兩個部分!
而夾在中間的白蓮教左右中后四軍,看起來是兩邊挨打,但其實破局之法,也藏在了這里面。
白蓮教叛軍,只需要集中兵力攻擊明軍的任意一翼,一旦防御能力和人數優勢超過明軍火銃兵的火力投送,做到抵盡戰斗,那么勝算將極大增加!
白天宇身旁,正是一支收攏了上千門板,特意雙層加厚釘死,又在外面裹上了濕棉被的“櫓盾軍團”!
正規軍有正規軍的辦法,這些叛軍也有自己的土法子,辦法雖然土了點,但是“雙層門板+濕棉被”這玩意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擋火銃的銃彈,卻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除此以外,白天宇手里還有一張底牌,那就是一支規模極小只有一百來人的騎兵部隊好吧,如果這些矮腳馬和騾子也能算是騎兵的話。
可雖然騎的工具不太行,這些騎兵的素質倒是還可以,里面甚至有十幾個日本武士參戰。
事實上,在大多數人的印象里,元朝跨海征日是蒙古輕騎兵對陣拿著武士刀的日本步兵。
但實際上,真實的戰斗恰好相反,是以朝鮮和南宋步兵為主的元朝軍隊,對陣騎著矮馬,拿著大弓、長槍進行騎射和沖鋒的日本武士。
日本武士,在這個時代,真的很熱愛騎射。
“教主,什么時候讓他們上?”
“再等等。”
白天宇看著已經被隔絕的前方戰場,以及兩翼正在拉鋸的戰斗,反而沉住了氣。
白蓮教的士卒數量多,死得起,所以他能接著耗,而白天宇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擊垮明軍左右翼任何一個方向的機會。
現在明軍左右翼靠著“三段擊”戰術維持住了戰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火銃的銃管會發燙,人會疲憊,火藥和鉛彈都會被消耗,可白蓮教的士卒還有很多很多。
所以,白天宇認為眼下還不是決勝的時候,而且,為了準備今天這場戰斗,他還藏了一張牌。
白天宇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的明軍水寨。
如果青龍幫張龍所率領的偏師能燒毀明軍水寨,并且登陸后迂回繞到側背打擊明軍,屆時,白天宇再一舉投入手中所有的底牌,擊垮明軍的任意一翼,戰斗勝利的天平,就會極大地向白蓮教的方向傾斜。
——————
“援軍在哪?!”
“后面的人為什么不接著往前沖了!”
明軍的前營里,潛藏在壯丁隊伍里的白蓮教士卒,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很顯然,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遇到了麻煩——明軍的營壘里,凹進去的這塊,構成了甕城的陷阱形態,以至于他們現在連沖都沒法沖了。
這些能被挑選出來作為先登勇士的白蓮教士卒,自然都是生性兇悍、身手矯捷的綠林好漢,即便是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即便這些壯丁已經全都像鵪鶉一樣抱頭蹲在了地上,他們也顧不得暴露的風險,還是勇猛地用手中的鉤索,以及壯丁們強制要求扛著的竹梯等道具,作為攀爬工具,進行了攻堅作戰。
明軍的營壘雖然是按行軍標準修的,但對于這些能在大戶人家院墻上高來高去的綠林好漢來說,還不算什么難以逾越的天塹。
而且明軍的主要力量,六千人里,有三千六百人分布在營墻外的左右兩翼(各一千八百人),有四百重甲騎兵以及三百名炮兵、八百人的預備隊,共計一千五百人的兵力,此刻正待在姜星火身邊待命,而除此以外,能在“凹”型營墻上進行防守的,也只有數百人而已。
這數百人,手頭沒有什么熱武器,卻要防守綿長的營墻當然綿長,原本只需要防守一面,如今卻要防守三面,自然便看起來有些兵力單薄了。
這也是為什么昨晚包括柳升在內的大多數明軍將領,沒想到要把這些當做肉盾的壯丁放進營壘里來的原因。
如果沒有強大炮群的“彈幕阻斷”,那么只要后援跟得上,白天宇的這個手段,很容易就會得逞。
可如今炮彈不要錢似地跟暴雨一樣落下來,靠著事先標定的射界,把白蓮的前軍跟這八千壯丁分割開來,前后無法合力,單靠混在壯丁里的士卒,卻是根本不可能正面攻破明軍的營壘。
沒有熱兵器,明軍的冷兵器也不弱。
事實上,“凹”型營壘也不是沒有任何好處,最起碼,明軍的交叉火力是能夠得到充分保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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