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在非沿海地區,也就是內陸的井鹽,設立黑鹽井、白鹽井、安寧井、五井等鹽課提舉司,在遼東設煎鹽提舉司,不管是鹽課提舉司還是煎鹽提舉司,都是換個名字,本質上,職責與都轉運鹽使司并無二致。
而為了監督這些鹽政衙門,中樞又設立了巡鹽御史。
不過從這次行動的落網官員來看,巡鹽御史顯然也被腐蝕的非常厲害,有些不堪用了。
至于鹽政衙門剩余有問題的官員,雖然暫時沒有被揪出來,但也是成了驚弓之鳥,一時間惶惶不安,各地都轉運鹽使司一時間人人自危,不少官員甚至都準備開溜。
對于鹽商來說,這也是晴天霹靂一般的打擊。
此前便說過大明的開中法制度,錦衣衛和都察院抓的販賣私鹽,其實鹽都是從兩淮、兩浙的鹽場里提出來的,都是正經的官鹽,是有鹽引的。
問題就在于,鹽引銷售地區范圍內,是用不了這么多鹽的,而且賣不上太高的價格,所以鹽商為了利潤最大化,必須把這些提出來的官鹽,賣到別的地方。
而這些官鹽一旦離開銷售范圍,那就成了私鹽。
這次被抄沒的私鹽里,其實原本是官鹽性質的鹽占了大半的份額,而這筆錢財不僅僅是鹽政衙門的收入,更是鹽商們維持自身利益的重要資金,鹽政衙門每年能獲利頗豐,鹽商的日子過得滋潤無比,靠的就是這一手官鹽違規跨境運輸。
鹽業是個暴利行業,販賣私鹽更是暴利中的暴利,但卻不是誰都能吃得下,鹽業衙門里,除非像是徽商、晉商這種頂尖的鹽商,否則尋常的鹽商,如果沒有對運輸路線上絕對有把握的關系,經年累月的腐蝕,根本沒法吃下。
甚至淮商作為坐地戶,都只有在兩淮作威作福的能力,一旦離開了老巢,影響力直接下降到二流水平,遠遠比不了徽商、晉商,甚至連陜商和粵商都比不了。
畢竟,鹽政衙門手里每年發放的鹽引,也嚴格控制了鹽商們的提貨量。
但隨著鹽政衙門被抄,原本因為鹽運衙門得勢的鹽商們,幾乎徹底崩潰,許多鹽商都在想辦法逃走暫避風頭,甚至連官場上那些老油條們,也是紛紛卷款潛逃,導致整個鹽政衙門一片哀嚎。
而官員被抄沒,自然會牽扯出一堆的蛀蟲和敗類。
這些人,有的是靠著參與販賣私鹽發財致富,有的則是靠著倒賣鹽引牟利。
鹽政衙門的案子,一經報到南京,立刻引起了朝野震動。
而且,馬上就有了擴大化的趨勢。
紀綱更是親自帶隊抓捕,不過短短兩日功夫,便有七八名官員落網,其中更包含四品、五品的官員。
此舉直接震懾了滿朝文武,也嚇壞了刑部的堂官們。
刑部尚書鄭賜,當晚就召集左侍郎馬京和右侍郎李慶,一起吃飯商議,而商議的內容,自然就是如何善后。
畢竟,刑部其實是跟鹽商牽扯最深的部門,而這次行動,出動的都是都察院的新面孔,以及皇帝直接指揮的親軍錦衣衛,壓根就沒刑部的事情,這無疑是一件極其反常的事情。
按照往常的慣例涉案的官員必須要先押送回刑部大牢待罪,但今年的鹽政衙門這么多官員被抄家,被直接送進了錦衣衛的詔獄,這讓刑部的官員們有些措手不及。
“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已經被查封,但這里邊卻牽扯到了很多人,若是往常,要處置這些人,肯定需要顧忌,可現在,唉!
鄭賜悶頭喝著酒。
李至剛沒事了,他有事了。
雖然按照皇帝陛下對他的態度,這次應該能順利過關,但這種忐忑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
馬京這時候有些額頭冒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咱們是按照慣例辦事,這次問題不算大吧?”
鄭賜和李慶,沒收什么鹽商的錢,最多收了些不能量化的利益相關,但馬京那一屋子,可是洗不干凈的。
李慶蹙眉道:“金幼孜成了審法寺少卿,陛下明顯就是想把《大明律》的立法之權,從刑部手里剝離出來,再加上鹽政的事情,鹽法怕是非改不可了。”
鄭賜放下酒杯,冷聲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咱們刑部手里權太重,力太弱,就跟稚子攜金一樣,能不引人覬覦嗎?更何況,還是攜金擋者別人的道!
“尚書的意思是?”
雖然嘴上這么問,可馬京哪還不明白,立法權就是“金”,而鹽法就是“道”。
可馬京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鹽商那里,又該如何應付?”
“自顧不暇了,還管別人作甚?”李慶不禁有些無語,“既然國師的目標是他們,那就讓他們去死好了,難道你想螳臂當車,擋在道上被碾死嗎?”
“金乖乖地雙手奉上,把人家的道讓開,好好活著不好嗎?”
第439章 算帳
戶部衙門。
姜星火正在與夏原吉對坐喝茶,熱氣在兩人中間裊裊升起。
“還差多少錢?”
夏原吉沒撥算盤,也沒翻帳本,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后,提筆在紙上寫了一串數字。
“175萬兩!
目前約定的是一年時間內,大明的商稅增長到210萬兩,而正常情況下,一年商稅約35萬兩,也就是有著175萬兩的差額需要姜星火憑空給變出來。
現在沒法去日本挖銀礦,國內的銀礦產量也可以忽略不計更不可能增產,所以只能是姜星火自己想辦法。
正常來講,商稅想要得到大規模的爆發式增長,其實只有一個辦法,也就是通過朝廷給政策,調整和減免相關的過路費、過卡費,減少商卡,同時提高道路的安全性,多派兵丁維護交通。
如此一來,商人們才有大規模進行商品地域流動的積極性。
否則的話,按照大明現在的商業稅收政策,每過一處就要被卡一次油水,即便兩地之間同一商品差價再高,也沒有商人會選擇去遠途販賣,因為掙的錢都不夠交稅的。
而且如今天下初定,在官府控制力度強的地方,安全性還有保障,但在控制力度不足的地方,被人截了道,殺人越貨扔到山溝溝里,官府根本就管不了,更別提破案了。
所以,經商其實是一件既可能搭錢,又可能搭命的買賣。
但是現在姜星火面臨的問題就是,朝廷不給政策。
是的,不給政策,還要搞錢。
這就像讓媳婦做飯不給她米一樣。
原因也很簡單,還是在《大明律》上。
變法變法,“法”如果變不了,一切都無從談起。
但雖然一時半會兒,無法推動法律制度的變革,搞錢卻是一刻都不能停止,因為這是【奉天殿廷辯】的核心,一項極為嚴肅的政治承諾,如果完成不了,是要出事的,而且是出大事。
“175萬兩,扣掉專營商品還差約143萬兩,那就是玻璃和化肥工坊的產品,一共賣出去并獲得了32萬兩的利潤!
“正是如此!
夏原吉的神情也有些嚴肅,他的雙手交錯著,隨后食指松開,互相碰了碰,還是沒想出什么好辦法。
化肥因為主要面對的銷售對象是地主和自耕農,所以售價是不能跟玻璃一樣,按奢侈品來賣的,這32萬兩里,玻璃,尤其是玻璃鏡子的銷售額占了大頭。
明初不是明末,沒有動不動幾百萬、幾千萬兩白銀,全國上下白銀都有限的緊,按照明初白銀的價格堅挺程度,其實短短幾個月內,靠著專營商品能賺出來32萬兩,已經非常非常了不起了,是一筆很大的財富,足夠大明下餃子式地造一年的艦船,或者支付修《永樂大典》兩到三年的費用。
然而這對于承諾的210萬兩來說,還是遠遠不夠的。
姜星火抿了口茶水,接著在紙上寫了兩個字,隨后說道。
“最新傳回的消息,李景隆已經在清化港發動了登陸,成功控制了港口和安南國的西都清化城。”
夏原吉一怔,隨后眉眼略微舒展。
“這是個好消息!
“是啊,好消息!苯腔鹦α诵,“之前占城國國王占巴的賴已經同意了《明占友好通商契約》,咱們從占城國拿到了沱灢港的租借權,而且占城國國內全面開放城池、道路、河流與大明進行通商,還是零稅率光是這一項,每年大明最少能從占城國賺回上百萬兩白銀的貿易差(貿易差是商人收入,不等于大明朝廷的收入,應按百分比折算關稅),給沱灢港2萬兩/年的租金算什么?若是把占城國的那些象牙、犀角、沉香木等物都賣到與其貿易隔絕的朝鮮和日本,價值更是要再翻一番!
姜星火謹慎地估計道:“安南國的體量比占城國還要大,能賺的錢更多,收的關稅也更多,即便今年剛剛展開,這兩個國家與大明貿易到明年年中,最起碼關稅收個二三十萬兩是沒什么問題的!
夏原吉提筆記了下來,一邊記一邊說道:“143萬兩,保守點,關稅減去25萬兩吧,還有118萬兩的缺口.明日非武裝自由貿易區呢?”
提起這件事,姜星火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再怎么說,以肥富為代表的日本商人們,對大明的經商環境還是信賴的,拍賣會做的很不錯,圓滿解決了當時禮部左侍郎王景的刁難,而且大明和日本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們,也算是湊在一起見了面吃了飯,達成了基本的共識。
畢竟在大明這種嚴苛的海禁政策下,說實話,有能力做海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不要命的,一種是背景驚人的。
“今川了俊已經帶著使團和隨行商人們回國了,大明這邊同意了,日本應該不會反對,畢竟對于足利義滿來說,雖然沒能拿到他最想要的勘合貿易,但離岸貿易也是一塊大肥肉,足夠緩解幕府的財政窘迫,能躺著收錢,干嘛還要看商人們的臉色?誰不喜歡自由貿易呢?”
夏原吉思忖片刻,說道:“海洋貿易剛起步,雖然過去三十多年,日本的貿易需求一直非常強烈,但明日非武裝自由貿易區能做成多大規模,現在還不確定,估計的話,還是要保守一點,甚至做好這件事做不成的打算.日本跟安南不一樣,大明的遠征軍能在安南取得勝利,將其納入到大明的勢力范圍內,這是做估計的底氣,可日本畢竟是個獨立的國家,幕府軍力也頗為強悍,大明暫時不能武力征服,就不能說非武裝自由貿易區的事情談不成,又能把對方怎么樣!
姜星火微微頷首,說道:“是這么回事,打完安南,軍事戰略上的重心就要放在北邊,日本一時半會兒是打不了的,我們的艦隊也需要兩到三年的發展說到底還是水師力量太弱了些,南宋的時候,能跨海的水師動輒船只數以萬計,如今卻是遠遠不如,僅僅從廣東投送三萬兵力到占城國中部,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遠洋水師運力!
兩人商討了片刻,覺得明日非武裝自由貿易區的事情既然還沒談下來,也沒百分百的把握進行,那就不要自欺欺人湊數字了,所以數字還停留在118萬兩上,而朝鮮方面貿易額,由于道路等原因,規模實在不大,大明能從中抽的商稅更是少得可憐,因此也忽略不計。
“松江棉!
姜星火把紙拿過來,親自寫下了這三個字。
事實上,姜星火之所以有底氣做210萬兩商稅的政治承諾,就是因為松江棉恐怖的利潤。
這210萬兩,大頭還是在松江棉上面,倉庫里現在通過水力大紡車和密集勞作,生產出來的棉布可謂是堆積如山,只要這些能賣出去,不僅戶部墊付的建場、人工、原材料費用統統都能回本,而且這是皇室藉由戶部資金投資的工場區,利潤扣除掉成本和擴大再生產所需后,是可以直接都算入商稅的,跟化肥、玻璃這種專營的特殊商品,性質是一樣的。
不管是日本還是朝鮮、安南,這些國家的棉紡織品,基本都是成本價0.17-0.2兩銀子/匹,售價是0.3兩銀子/匹。
大明現在的家庭棉紡織品成本價0.13-0.14兩銀子/匹,售價是0.15-0.16兩銀子/匹。
而手工工場通過水力大紡車和集中勞作生產出的棉紡織品,成本價是0.09-0.1兩銀子/匹。
即便為了保護國內的家庭手工紡織業,維持住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形態暫時不被撼動,只往國外傾銷商品,手工工場出產的松江棉,依然可以打價格戰,把國外棉棉紡織品的價格傾銷到0.15-0.16兩銀子/匹來競爭,也就是說把國外的棉紡織品價格拉到跟大明國內一個水平,同時讓國外的棉紡織業無利可圖。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算上運輸和倉儲費用,在零稅率或低稅率的通商條件下,每一匹出口的松江棉,都能賺到0.05兩銀子的利潤。
利潤率高達50%。
這無疑是一門好生意。
而且松江棉的貿易還有兩個優勢,第一個是鑒于松江棉的物美價廉,外國的權貴階層,是一定會大量購買囤積,自己主動做買辦幫助大明沖垮本國的棉紡織業的;第二是安南和占城的市場被占領后,鄭和的船隊只要繼續西行,不需要走太遠,抵達天竺建立穩定的貿易站,就可以把松江棉反向傾銷到天竺和阿拉伯地區。
為啥叫“反向傾銷”?
因為棉花的原產地就是天竺和阿拉伯,在棉花傳入華夏之前,華夏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沒有可以織布的棉花,唐朝時期,據說棉花有傳入,但并未引起重視,而在鐵血大宋以前,華夏只有“綿”字,沒有“棉”字。
即便如此,棉花大量傳入中原,也是在宋元時期了,“宋元之間始傳種于中國,關陜閩廣首獲其利,蓋此物出外夷,閩廣通海舶,關陜通西域故也”。
事實上,正是蒙古人的世界大征服,才促成了這種廣泛的、跨地域的資源交換。
而正是在這種變化到來以后,華夏、朝鮮、日本、安南、占城才開始大力發展棉紡織業。
大明從洪武年間開始,棉花走進平常百姓家,讓百姓終于獲得了一種平價保暖物,不用像先人們那樣穿著缊袍在冬天瑟瑟發抖了,所謂“地無南北皆宜之,人無貧富皆賴之”便是如此。
一般而言,僅松江府一地,棉紡織品在明代中葉(嘉隆萬時期)年產量大約1500萬匹,外銷1300萬匹,官府稅收150萬匹工業革命后的英國,棉紡織品的年產量則高達一億匹。
所以只要打通到天竺的商路,天竺與阿拉伯的貿易是一體化的,也就能夠間接賣到阿拉伯了,即便不跟工業革命后的英國比,就比對一百多年后的大明,現在手工工場通過水力大紡車形成的產能和對外銷路,是基本一致的吧?
因此,一年外銷1000萬匹棉紡織品,每匹利潤0.05兩銀子,總利潤50萬兩白銀,這個估計是極為保守且可靠的。
事實上,即便純利潤達到70-80萬兩白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畢竟在自由貿易的情況下,物美價廉就是最大的殺招,這個時代可沒什么貿易保護的意識,更別提關稅壁壘了。
“松江棉按50萬兩算,那就還剩68萬兩的缺口!
以最保守的估計,不算日本那頭的非武裝自由貿易區帶來的收益,也不算松江棉可能多賺取的利潤,最后的缺口,就剩下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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