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很有自信。
但凡是多學過幾年的人都知道,資源的總量是有限的,而非無窮無盡的,人力也是有限的。
在生產效率不變的前提下,人口的增多,只會加重對總體資源的剝奪和平均。
如今看似人人有其田,可這時建立在大明朝剛剛建立不到二十五年的基礎上。
一旦大明朝人口開始進入到封建王朝的人口膨脹期,大明朝的土地壓力只會越來越嚴重。
而且……
方孝孺點頭附和:“土地只有那么多,若是再有無為之君秉政,恐天下亂也。”
朱允熥說:“便是這個道理,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如今我有大明洪武皇帝乃開國君王,皇帝陛下威嚴如泰山一般,朝堂百官,地方官員,仍常有貪污腐敗,魚肉百姓之舉出現。”
“若長此以往,乃至將來,一旦君王威嚴失損,恐百姓肩上的負擔會愈發的沉重!”
說著話,朱允熥的目光卻是默默的掃向了在場的大明宗室諸王們。
這會兒他只說了官員對百姓的盤剝,但卻有另外一個分外重要的因素,他未曾說出口。
方孝孺捕捉到了朱允熥的眼神。
卻也只能是在心中一嘆。
皇帝陛下對宗室太好了。
這也是為何,他今日在朱允熥說起南疆之事,言辭之下有起兵南征,封王南疆的時候,未曾開口的原因。
方孝孺笑了笑:“所以,你想讓大明的土地,永遠能夠跟得上百姓增加?”
朱允熥點點頭:“今日學生言先民于洪荒披荊斬棘,在后世人眼中,我等也是先民古人。若要為后世人解憂,唯有我等如今不斷開疆拓土,為大明朝囊括更多的土地,供給未來增加的百姓耕種!”
說著,朱允熥目光一轉:“更何況,如今我大明文昌武盛,即便當下難以維系南北征戰,可一旦北邊戰事歇下,我大明自有精力去應對南疆之事!
見朱允熥真的沒有窮兵黷武,要讓大明同時發起南北戰事的想法,方孝孺心中松了一口氣。
他微微頷首:“化外之地若有肥沃之地,地生寶物,我大明量力而行之下,當為后世人取之!”
無聲之中。
就連方孝孺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已經被朱允熥的這一番殖民思想給潛移默化了。
朱允熥面露笑容:“先生大善!”
隨后,大本堂里終于是少了關于社稷之事的議論,圣賢之言亦是在大本堂中傳開。
……
中極殿。
朱元璋剛剛將劉三吾和一眾大臣趕走,看著仍是十年如一日般坐在一張小條案前批閱奏章的太子。
他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抹柔情:“標兒,先歇歇。”
朱標輕輕抬起手中的朱筆,緩緩方在一旁的筆山上,唯恐筆尖上的墨水低落到大臣的奏章上。
等做完這些,他才抬起頭看向走過來的朱元璋:“老四這會兒應該快要到北平了,傅友德他們一直在籌措軍備,等老四回去之后,想必就要出塞北征了。”
朱元璋恩了一聲,低頭看向太子面前的奏章。
是有關于再次調運山東、河南、河北、山西、陜西等地糧草,支援北地邊塞作為軍糧之用的請旨奏章。
不由的,朱元璋心中生出心疼來。
他嘆息一聲,盤著腿坐在了太子對面:“咱這個當爹的,辛苦你了。北征的事情,自你大了之后,便都是你在操勞辦理!
朱標略有些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父皇亦是為了大明勞心勞力,一日里不過幾個時辰能緩口氣歇息歇息。兒臣作為父皇的長子,大明朝的皇太子,于情于理,都該為父皇分憂!
朱元璋嘿嘿的發出苦笑聲:“再等等,等等。等到皇孫都大了,咱就將你身上的擔子也分些給他們!”
朱標搖搖頭:“兒孫自有兒孫事。兒臣和父皇是從中都鳳陽一路走過來的,今日所行不過是為了兒孫們,創下一個牢固的大明朝。等到他們那時,卻是要做旁的事情了。”
“兒孫自有兒孫事……”朱元璋低聲念道著,隨后看向朱標:“允熥那孩子,大抵是隨了你。今日也在那大本堂,說我大明今日之人,當為后世人勉力,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供養后世之人!
大本堂的事情,朱標先前已經聽朱元璋和幾位大臣議論過,且還有著隨駕的太監回來后,為他詳細的闡述了一遍。
見朱元璋此時說起這事,朱標臉上多了些責備。
“允熥那孩子如今雖然秉性不再內斂懦弱,但卻愈發的驕躁起來。咱家如今的眼光,都需盯著北邊元人余孽才是!
“此時言南疆之事,還為時尚早!
“追隨父皇南征北戰的軍中老卒,如今都上了年歲,連連北征,將士們辛勞了。百姓負擔北征軍需,亦是艱辛!
“便是南邊有一年三熟之地,征伐、開墾,亦要良多年景光陰。待北邊平定,邊地安歇,將士卸甲,新老交替。屆時,百姓也當緩口氣,戶中有余糧!
此番言論,朱標滿懷辛酸,幾如設身處地,去為那些征戰疆場的將士、耕種南山之下的百姓去著想。
只是說到這里,朱標卻是忽的目光一凝,有赫赫虎威森嚴。
他的眼神也隱隱透露著殺氣:“待到那時,我大明國富民強,兵強馬壯。方可為后世子孫,打下一個大大的大明朝!”
大明朝的皇太子,從來不是一個只知仁義的太子。
殺伐,在朱標的身上,同樣不少。
朱元璋則是眼前一亮,太子才是最像自己的種!
“好!”
“咱爺倆就為兒孫,打下一個大大的大明朝!”
第三十六章 錦衣衛蔣瓛
朱標默默的笑著。
老爺子便是這樣的人,愛恨分明,樣樣都放在臉上,從不假以顏色。
他說要為后世子孫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必然是會去做的。
朱標幽幽開口:“聽聞,允熥對南邊那一年三熟之地,很是熱切?”
說熱切已經是太子收斂的說法了,若是按照回來的太監告知,該說朱允熥恨不得現在就領兵去攻下那塊地方。
朱元璋點點頭,臉上是裝不下的笑容:“這孩子有見識,這些年不曾出過遠門,卻能知曉那般多的事情,熱切些也是情理之中。屬實難能可貴,更替咱長臉了!”
此刻,這位大明開國皇帝的神色,就如同當年那太平鄉孤莊村里的農家老人一般,對自己膝下子孫,是說不盡的滿意。
如今的朱標已經漸漸習慣了老爺子,只要一提起朱允熥便會露出這幅表情了。
他稍作沉思,低聲開口:“若說如今我大明被元人余孽牽扯,不得不接連起兵北征討伐。但南邊既然有那等一年三熟的地方,是否該讓人先去看看?”
世上就從來沒有一代打江山,二代坐江山的道理。
在朱標看來,大明朝若是一代打江山,二代垂拱而治,那便是步入后退的局面。
不進則退,天下萬事萬物,莫不如此。
朱元璋頷首點頭:“是該派人去看一看,南邊有這般好的地方,又是……又是咱中原故土,咱家坐了中原,怎么能讓故土流離在外。”
朱標不由輕笑出聲,被朱元璋那由著朱允熥而來的故土之說給逗笑了。
笑過之后,他低聲道:“那傳旨讓大哥派了人手過去看看?他離著那邊近!
“英兒?”朱元璋不由喚出聲來,卻是轉口道:“英兒也有兩年沒回應天了吧。”
朱元璋口中的英兒,便是如今的西平侯沐英,也是朱元璋當年和馬皇后養在身邊的義子。
早年間不過八歲的沐英,到了朱元璋身邊,便開始學習文字、操練兵法。大一些就跟著他攻伐征戰,逐漸在軍中升遷。
自洪武十四年,沐英與傅友德、藍玉率兵三十萬征討云南,平定之后,他便一直留守坐鎮云南。
朱標不假思索道:“大哥是洪武二十二年回來的。”
“咱……”朱元璋遲疑起來,終是搖搖頭:“擬旨吧,讓他派了人去南邊看看,看仔細了,回頭寫好信送回來給咱瞧瞧!
“哎!”朱標臉上一喜,老爺子讓自己擬旨,大抵也有著讓自己夾帶一份家書的意思。
他和沐英是自小長到大的,自己他當了太子觀政參政,沐英也開始坐鎮云南,兩人之間大抵要好幾年才能見上一面。
大約是真的上了年紀,在太子提到沐英之后,朱元璋便沉默了下來。
朱標則是在一旁擬旨,夾帶著寫一封家書送到云南給沐英。
這時。
殿內腳步不露的走過來一人。
飛魚服。
繡春刀。
此人面相暗帶殺氣,略有些渾圓的臉,顯得有些黑。
他走到了朱元璋身后,還未開口,便被朱標發覺,抬頭看向這人。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huan)!
自從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毛驤因胡惟庸案坐罪賜死之后,錦衣衛便由蔣瓛執掌。
他的到來……
朱標眉頭不由皺起。
即便他清楚錦衣衛的作用,但仍不喜歡這個監察百官家中之事的機構。
不過蔣瓛出現,必定是涉及朝堂。
朱標正欲起身避開,蔣瓛已經笑著臉看向了他。
隨后開口道:“陛下,皇孫那邊業已下了課!
朱標心中一動,側目看向說話的蔣瓛,知道這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只不過。
朱標移動目光,看向老爺子,他竟然不知道老爺子還在暗中觀察著皇孫。
朱元璋睜開了雙眼,看向朱標,眼神顯得很是平靜,而后道:“皇孫現在作甚?今日大本堂里,那方孝孺都教了些甚?”
蔣瓛那張殺人不眨眼的臉上,露著一絲難看的笑容:“回陛下,方先生今日依著諸位皇子皇孫的功課進度,教的都是四書五經的東西。倒是一開頭,與皇孫談論了些土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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