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監生唐可可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可以稱之為盛況的場面,他悄悄的走到了解縉身后。
“解學士,要和他們做一場嗎?”
解縉微微一笑,回頭看著已經被自己暗中定為書報局未來主事人的唐可可。
第一次認識到唐可可的時候,就讓解縉很是以為。
他想不到究竟是怎樣的父母,才會給自家的兒郎取這么一個名字,更是想不到如此純良的名字下,是一個長著比五軍都督府里那幫年輕殺才還要魁梧的身子的人。
瞧著唐可可躍躍欲試的模樣,解縉搖搖頭:“爭論解決不了如今的問題。”
唐可可低著頭嘿嘿一笑,雙手已經扣在一起,無聲的轉動著手腕:“學生也沒有說要與他們爭論理學心學!
同為國子監出身的高仰止在后面拉扯了一下唐可可,仰著頭瞇著眼看向被府軍衛攔住的理學門徒們。
高仰止小聲道:“你一個人又打不過他們,若是叫了錦衣衛過來,扣以聚眾鬧事,禍亂皇城的罪名,足可將這些人給關進昭獄之中!
唐可可趕忙排開高仰止的手,小心翼翼的遠離了此人。
太心黑了!
年輕人們在竊竊私語,商議著對策,解縉則是在默默的觀察著眼前的局勢。
只見在這上千名理學士子前,是幾名年輕的領頭人。
其中一人高舉起雙手,緩緩下壓。
似乎此人在這群理學士子之中的身份和地位不低,隨著他的出手人群竟然是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劉景行便走到了場中,轉身面朝著諸多理學士子:“諸位!諸位!稍安勿躁!”
劉景行高聲呼喊了幾下,隨后揮灑著衣袍,昂首挺胸,好一副士林新秀的做派。
“在下乃是湖廣劉景行,今日能與諸位同道好友,相聚于此,共討惡賊,乃景行之幸。”
“干他個娘希匹的!”站在解縉身后的唐可可,已經是將雙手捏的咔咔作響,舔著嘴唇暗罵了一聲。
高仰止亦是低聲不屑道:“果然是劉景行的做派,如他家被關在獅子山上的長輩一般,總是喜歡起高調,毫不遮掩,裝模作樣,故弄玄虛。”
解縉默默一笑,評價了一句:“若不是如此,又何來我等之志,何來知行合一之真理!
唐可可與高仰止兩人,當即躬身抱拳,口出大善。
而前頭,出身湖廣理學名門的劉景行,已經是繼續說道:“今日,我等不為朝政,不為國事,只為我等天下讀書人萬世續存!
似乎,應該,可能。
是劉景行的話語,太具有感染力。
現場當即整齊的響起附和之聲。
“萬世續存!”
“萬世續存!”
“萬世續存!”
劉景行繼續喊道:“此地諸人,散播邪說,蠱惑民眾,意欲推倒我儒家之根基,多行不義必,我等皆是圣人門徒,儒家子弟,當為維護圣賢之言,維護儒家后世讀書種子,于此地有與賊人辯論,乃至獻身之志!”
有劉景行的擁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著劉景行說完之后,當即就有幾人站了出來,走到劉景行身邊,面朝著諸多學子,高舉手臂。
振臂高呼:“圣賢之言,至死不渝!”
“圣賢之言!”
“至死不渝!”
現場,整個人群都被點燃了。
這些年輕的熱血,比那邊疆的猛火油還要來的迅猛,更加的灼熱。
擋在解縉身前的府軍衛,是一名身著細鱗甲的軍中校尉,也是這一隊兵馬的頭子。
手中握著雁翎刀的府軍衛校尉張新發,拉過一名麾下頂住自己的位置,轉身到了解縉面前。
張新發拱拱手:“解學士,他們目下必然要開始沖擊書報局了,末將以為解學士該帶著人速速離去!
張新發話音剛落。
身后已經是傳來了胡天海地的大動靜。
只見原本站在人群前面的劉景行已經被身后洶涌上來的讀書郎給淹沒。
所有的年輕士子們,瘋了一樣的沖到府軍衛官兵陣列前。
“解大紳謝罪!”
“關停書報局!”
“歪門邪說絕不可存于大明!存于世間!”
“關停書報局!”
“關停!”
“關停!”
張新發臉色蹭的一下變得鐵青,目光陰沉的轉過身看向面前已經和府軍衛撞在一起的士子們。
他毫無顧忌,直接拔出腰上的雁翎刀,拉開擋在身前的麾下。雙手握緊刀柄,豎于身后,側著身子重重的撞在向了面前的人墻。
這些個年輕的讀書人,哪里是張新發這等軍中老卒的對手。
僅僅只是一個肩頂沖撞。
頓時張新發眼前的人墻便倒了一片,一時間人人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壓在身后同伴的腿上。
張新發一抖手臂,振動雁翎刀,刀刃豎在空中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寒芒所到之處,人人皆是畏懼的低下頭。
而張新發則是回頭看了一眼仍然不愿意離去的解縉等人,只得是咬咬牙,滿臉慍怒的看著眼前已經開始做出瘋狂之舉,敢于沖擊大明官兵的年輕士子們。
“爾等聚眾此地,不思讀書,不思恩科,沖撞朝堂官署衙門,知法犯法,若再不離去,沖撞大軍,律法伺候!”
張新發定的罪名很大,但最終也沒敢將一個殺無赦給說出口。
望了一眼面前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他目光看向兩側,示意麾下的官兵都勿要輕舉妄動,只管頂住這些已經開始躁動起來的年輕士子。
似乎是張新發的威脅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手中明晃晃鋒利無比的雁翎刀發揮了本該有的功能。
最前排的士子們明顯的遲疑了起來。
然而,在官兵們后面。
唐可可卻是不屑的撇嘴嘴,冷哼一聲:“若是這些人當真會怕了官兵,先前就不會出現這里了,手中有刀不用,何以鎮壓!”
高仰止則是走到解縉身邊,低聲道:“解學士,學生先前已經讓人去錦衣衛衙門叫人了。”
唐可可立馬轉頭看向躬身低頭的高仰止,眉頭微微一挑,閉上嘴拱手站在一旁。
解縉搖搖頭:“太孫說過,眼前這些不過是我等遭遇的第一件反對而已,往后會越來越多。我們能鎮壓了天下萬千讀書人嗎?”
說著話,解縉已經是雙手一抖衣袍,兩手背到了身后。
在唐可可和高仰止震驚的目光諸事下,解縉只身越過面前的官兵,走到了張新發的身邊。
而后,又在張新發遲疑的注視下,解縉繼續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解縉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姿態平和。
然而,所有人在看到今天的正主出場之后,卻都不由的躲避了眼神。
解縉環顧周圍被張新發撞倒在地上的年輕人,默默一笑:“讀書人的儀態呢?還是快些起來吧,免得身上沾染了塵土!
幾個躺下的腳離著解縉最近的年輕人,不由渾身一顫,趕忙縮回雙腳,在身后同伴的幫助下站起身來。
人群開始向后擁擠過去。
事情太反常了。
解縉的反應太不正常了。
他竟然這么的平靜。
甚至,是有恃無恐!
唐可可深深的望著解縉的背影,眼中盡是崇敬之色,不由念道著:“解學士當真厲害!便是罵人也這般的讓人無法還嘴!
高仰止卻是腦袋左右轉轉,從墻角撿起一塊磚頭塞進了唐可可的手中。
在唐可可不解的目光中。
高仰止輕聲說道:“學著點吧,解學士那是跟在太孫身邊許久的人。你學不會,等下學士若是出了事,你還是用磚頭去救人吧!
解縉在決心要成為大明的心學圣人的時候,就已經在腦海中設想出了無處的坎坷和磨難。
今天這一幕,滿城理學子弟找上門的事情,同樣在他原本的設想之中。
他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態和想法,畢竟他們從小所接受的教育和思想,就是于前宋最終確立的程朱理學。
知行合一的心學是顛覆性的新論點。
而文人又是最較真,同樣也是最無條件去維護自身學問的群體。
眼前這些理學子弟今日圍堵書報局,解縉甚至覺得他們是有骨氣的。
然而。
讓他不齒的是,先前那個出身湖廣,言語不斷挑動在場理學子弟的劉景行的言行舉止。
他已經環顧四下數次,卻根本就找不到劉景行的蹤影。
蛇鼠兩端。
說的便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年輕人應有的熱血,也沒有老儒們的堅毅。
年輕人會因為理想的不同而大打出手,老儒們會為了一生的信念慷然赴死。
而劉景行這一類人。
這讓解縉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大明還未曾建立的時候。
在時局最是艱難的時候,身為漢家兒郎,卻為已經病入膏肓的元人出謀劃策,意欲鎮壓天下的那幫人。
一樣的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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