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舉動之后,這些擋在張二工等匠人面前的青袍官員們,方才面無表情的結群退后,將口子讓出到了那些大紅袍上官們跟前。
張二工此刻的心理路程很是復雜。
從百官的最外圍,穿過那些綠袍、青袍,所帶來的直面感觸,是他從來就沒有經歷過的。
哪怕是當初,自己跪在地上,領到朝廷送來的賜予自己八品匠官的旨意時。那些在將作監的官員們,所表現出來的詫異和不理解。
以上這些,依舊不能和今日的遭遇可以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有一種變化在自己的身體里正在發生著。
可是張二工并不懂,這種變化到底是什么。
自己只是一個原本該一輩子當匠人,自己兒子、孫子,子子孫孫都要當一個匠人的命。
成為匠官,就是一個天降鴻運的事情,是自家祖墳冒了青煙。
張二工不懂這些朝廷里上官們的事情和道理。
和自己差不多的官員們,對自己是漠然的,大概和陛下要賞賜自己有關。
那些青袍上官對自己不滿和敵視,大概也是因為自己要得到賞賜有關。
張二工如此單純的認為著。
并且,他認為眼前這最后一道大紅袍們的人墻阻攔,大概會比青袍上官們更加的艱難。
張二工帶著身后的匠人們,鞠僂著腰,拱著手,不論心中如何想,臉上都是一團和氣。
“諸位老大人。”
張二工剛剛開口,擋在他眼前的一名胸前繡著鸂鶒的四品官員便立馬笑面相迎。
“張匠官,恭喜恭喜啊。”
張二工臉上的笑容瞬間一愣,然后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老大人客氣。”
臉上的笑容,和張二工此刻心中的疑惑,形成了顯明的對比。
往下走去。
張二工和一眾匠人耳邊的祝賀聲,可謂是此起彼伏。
“本官祝賀張匠官仕途坦蕩!”
“恭祝張匠官!
“賀喜賀喜。
“回頭,張匠官可要與本部衙門多多來往!
“張匠官日后若有需要,盡管與本部說。”
“本官道喜了。”
“……”
耳畔竊竊,此間種種,讓張二工恍若隔世,與須臾之前好似不在同一個世界。
大紅袍實在是太少了。
少到讓張二工來不及思考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前后差別。
他的眼前,就忽的豁然開朗。
帶著已經擠壓的快要麻木的笑臉,張二工緩緩抬起頭。
是陛下那和煦仁慈的笑容,還有站在陛下身邊,目光閃爍似乎比自己還要高興的皇太孫殿下。
啪嗒。
張二工一如既往的屈膝跪拜在了地上。
“臣將作監張二工,拜見皇帝陛下,拜見皇太孫殿下!
“草民拜見皇帝陛下,拜見皇太孫殿下!
跟在張二工身后的一眾匠人們,亦是有樣學樣的跪拜在地上。
“好好好,都起來吧。”朱元璋滿面紅光,只要看著眼前這些雙手黝黑,指甲縫里帶著污漬的匠官和匠人,他就覺得分外的高興。
張二工卻是格外的規矩,或者說是謙卑恭敬。
“臣謝恩!
而后,才帶著匠人們站起身,腰卻還是壓得足足的。
朱元璋連連輕笑:“咱可還沒有賞你們,哪來的謝恩,等朕賞了,再謝恩也不遲!
這是皇帝的玩笑話,張二工能分得清這個,低著頭憨憨的笑著。
朱允熥在一旁亦是臉色輕松道:“此次蒸汽機的研制造出,全賴張二工等人不辭辛苦,夙夜不眠,夜以繼日,在有過無數次的失敗之后,方才做成此事,居功甚偉,與國大功!
“利民利國之舉,咱向來不吝賞賜!敝煸靶φZ著,將事情基調給定了下來。
然而正值此時。
吏科都給事中魏樊卻是從百官人群中走了出來。
“臣吏科都給事中魏樊,有諫言奏!
朱元璋聞聲,眼角微微一縮,而后依舊是面帶笑容的看向吏科都給事中魏樊。
六科言官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非三兩人,職權上也幾乎和都察院的御史們等同。
而吏科言官,則是擁有著等屬于吏部的諫奏之權。
現在誰都能看得出,陛下要給張二工等人升官封賞。
那魏樊這個吏科都給事中,自然是有資格站出來說話的。
除了他,吏科還有兩名左右給事中、四名給事中,對此事同樣擁有著說話的資格。
魏樊臉頰消瘦,眉峰犀利,雙目如刀似劍。
見皇帝并未禁止他開口。
魏樊便沉聲說道:“蒸汽機之事,今日臣等已伴圣駕觀之。力能吊運萬鈞重物,速能暢通萬鈞貨物,實乃千古未有之物,大明舉國之幸,臣為之賀!
這位總掌吏科言道的都給事中一開口,開篇并無半分的偏駁。
然而下一刻。
魏樊話鋒卻是一轉:“臣觀今日,太孫于此事,似乎有奇功也。若無殿下全力相助,此事絕無成功之日,亦無我大明首位匠官之事。
臣以為,若論封賞,當以太孫殿下為首功,陛下可大加賞賜,以示圣恩浩蕩公正。張匠官及余者匠人,朝廷當厚賞,賜予田地宅院金銀,用以激勵其志。
朝廷也應以張匠官等人之事,傳曉百官諸匠工,不可使張匠官等人之功埋沒!
當魏樊的話說完之后,便見人群之中,今日出城來到此地的吏科言官紛紛走了出來。
“臣等附議!
低著頭的張二工聽到了這位是什么吏科的上官話里的意思。
他們不希望自己被升官,只希望皇帝陛下賞賜些田地宅院金銀給自己。
張二工覺得自己理解的是對的,是正確無誤的。
魏樊等人就是在阻止老爺子給張二工他們升官。
朱允熥不用思考,便了然了這些人的訴求,目光淡淡的從這些人的身上掃過。
隨后,他看向了詹徽這些紅袍大員們。
在詹徽這位吏部尚書的嘴唇微微一抖,將要張開的時候。
朱允熥踏出一步:“孤無功,唯識人善用,或可自居。然蒸汽機制成之功……”
他停頓了一下,轉身拱手面朝老爺子。
“臣以為,陛下當為張二工等人封升官職,以茲鼓勵,以示公正,彰顯我皇陛下治國圣明!
說完之后,朱允熥目光斜覦魏樊等人,最后目光定在了詹徽這幾名朝廷部堂大員臉上。
他已經擺明了立場,就是要為張二工等人求得升官封官。
詹徽的嘴唇微微的抖動著,最后微微張開,好似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隨后,他便與任亨泰、郁新、茹瑺、王儁等人,不約而同的拱手作揖:“臣等附議!
這句話,便是他剛剛想要說的話。
只是說的時機不一樣,所代表的意義也就不一樣了。
在太孫說話前后說出這句話,便是兩種意思。
詹徽在心中微微一嘆。
大明朝的官是越來越難當了。
不管詹徽等朝堂文官們在心中如何感嘆。
朱元璋在太孫和朝廷部堂大員們都明確表示贊同的情況下,自然是表現出了皇帝應該有的從善如流的樣子。
只見他大手一揮,目光一沉,看向張二工等人。
“茲有大明匠官張二工,攜匠人數眾,制蒸汽機,與國有大功。授承事郎,領正七品大匠師職,凡一應匠人,授將仕佐郎,從九品匠官職。朝廷另有田地宅院賞賜,并金銀發放!
朱元璋的賞賜說完之后。
張二工已經激動的兩腿打顫,在他身后的匠人們更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而激動的無以復加,全然忘了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什么的張二工,更是在身后的匠人同伴拉扯下,才反應過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臣等領旨謝恩,吾皇圣明萬歲。”
張二工他們幾人的聲音已經被喊得破了音,卻無法道清他們心中的激動和震驚。
自己終于向著仙鶴大紅袍又靠近了一步。
自己現在不是綠頭蒼蠅的八品小官了。
俺張二工現在是能穿青衣(非戲子)繡鸂鶒的七品官了!
鸂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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