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上直親軍禁衛官兵,亦是默默的將保護的圈子放大。
沐英只是瞧了一眼,便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此處便可窺見一斑,太孫在京中的皇家威嚴。
“朝廷永遠都是這般,風不知從何處起,亦不是吹向何處。君王執政,卻也得順水行舟,如大禹治水!
朱允熥默默的念叨著,不禁想到這兩天朝中已經有官員,開始四下交流,要為紅薯畝產三十石一事推動滿朝文武上賀表了。
老爺子明言了不可勸進誥天,于是這些官員們就開始退而求其次,要滿朝賀表。
沐英似乎是聽出了畫外音,冷哼一聲:“臣此次回京長居,雖是伺候圣前盡孝之意。然臣尚如廉頗,亦能提兵駕馬,為王前驅,震蕩宵小,剪除不臣!”
言語之間,坐鎮云南十載的沐英,自有一襲血雨而生。
朱允熥微微一笑,緘口不言。
然而,此番老爺子因自己大婚,順勢召回沐英,何嘗沒有讓他坐鎮京師的意思。
現如今五軍都督府,前后有曹國公、涼國公、開國公因國事在外坐鎮、征討,數十萬京衛大軍簇擁應天,湯醴一人難以全掌之。
上直親軍衛有常森提掌,京衛一個湯醴,再加上現如今回京的沐英。
三員大將坐鎮應天,又盡是與皇室有著親密關系的人,足可保京畿不亂。
想到這里,朱允熥不由無奈一笑。
或許,從一早開始,老爺子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才會將自己和湯家、沐家的親事定下。
姻親可是一項很重要的政治行為啊。
恰是這時。
沐英在發表了一番要震懾宵小不臣言論之后,目光看著江面,輕聲道:“信國公府也到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曾走過的路
大明朝的監國皇太孫要大婚了!
應天城如同這深秋里的節氣一樣,一夜之間大變樣,到處都透露著喜慶的氣氛。
隨著昨日信國公府和西平侯府的人盡數入京,應天城的百姓們都知道,皇太孫的大婚已經近在眼前了。
這兩年民間對皇室的評價很高,幾乎是在大明創立之后的新一次好評高潮。
應天城作為京畿之地、首善之地,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的推進力度是最大的,而相應的就是應天府的百姓們感受到的日子發生的變化也是最強烈的。
家里的糧倉開始有余糧了,米缸里再也不是一眼見底,裝著的也不再是即使蒸煮之后還會有異味的陳米,而是潔白的散發著稻谷香氣的新米。
一夜之間,應天城大半的街巷都被清水沖洗干凈。不用里正們叮囑,城中的百姓就自發的要將這一份干凈保持到太孫大婚之后。
同樣是一夜之間,應天城的大街小巷,都裝點上了喜慶的紅色。讓人在轉角之后,視線里總是能忽然一亮。
昨日剛剛回京的沐英,夜里頭留宿宮中,與朱元璋一番長抒義父子之情,今日一早便沐浴焚香更衣,出城登神烈山祭拜皇考孝慈皇后。
從朝陽門出了城,沐英和朱允熥并駕走在朝陽門外大街上,看著大街兩側延伸出去的連綿民房,各家庭院門口掛上的紅綢,臉上生出一絲笑容。
“民心所向,皆因上有施恩惠民。今日見應天城扮紅妝,足可見我大明君民一心。田賦改制一事,此后當事半功倍!
朱允熥沒有立馬開口,而是看向隨行護衛的孫成。
孫成會意,立馬驅馬跟上,到了朱允熥身邊,低聲道:“并非官府安排,皆是百姓自發。”
確認了不是最近風向大變的朝中官員安排的,朱允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回頭看了眼已經抬頭舉目看著并不算高聳的神烈山的沐英。
朱允熥轉頭對孫成低聲吩咐道:“和上元、江寧兩縣的人核對,應天城內外百姓現有多少戶,中秋前夜,每戶送去喜錢一兩,從太孫府的內庫出!
孫成目光一愣,應天府不算其他幾縣,就單單是應天城內外便有十多萬戶人家了,這隨口一說就是十多萬兩的銀子出去。
就為了回禮嗎?
朱允熥卻是想了想,又叮囑道:“告訴上元、江寧兩縣的人,這筆銀子是宮中賞賜給百姓的。”
叮囑完回禮的事情,朱允熥不由微微一嘆。
朝廷戶部和宮中內帑這兩年愈發的有錢了,可自己卻并沒有多少的錢糧。
驛站改制的收益,基本都是填補給戶部和維系軍中傷員安置了。
倭國那邊的金銀礦產出,更是直接進了戶部的錢袋子里。
南邊交趾道的收益,也大多都是以實物為主,是用作貨運流通,朝廷南北調度之用的。
若不是前些日子趁著講武堂武生們群斗的事情,自己順勢弄出了蹴鞠賽和盤口,自己大概是歷朝歷代最窮的皇太孫了。
這頭朱允熥剛剛安排好給百姓回禮的事情,前頭的沐英已經是翻身下馬。
沐英站在神烈山下的神道前,回頭看向朱允熥:“我等從此處步行上山吧!
朱允熥欣然從命,輕身下馬。
神烈山(紫金山)上的孝陵,乃是始建于洪武十四年。洪武十五年八月孝慈皇后薨逝,九月葬入孝陵。
不過這些年,孝陵一直都在持續的營造之中。
整座孝陵仿唐宋帝陵依山而建,又以方墳為圜丘。
因為神烈山上下都有孝陵衛守護,隨行護衛朱允熥的人便只有孫成一人跟著上山。
三人腳踏神道,自下馬坊而入,過大金門、石刻神道、欞星門、御河橋、文武方門、碑殿,一路到了孝陵寶頂、明樓、方城前的享殿內。
享殿正中,如今便供奉著大明孝慈皇后的神位。
慈眉善目、雍容華貴的神像高懸在神位后。
僅僅只是一眼。
沐英便雙目充盈著淚水,兩腿重重的跪在身前的蒲墊上。
“不孝子,回來了。”
自是一句話,沐英就已經是哭成了淚人。
朱允熥默默合手站在一旁,任由沐英此刻的情感宣泄。
盡管沐英在這些年也回過應天城數次,可每次都是匆匆來往。
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薨逝的時候,他正在云南,跟隨在藍玉身邊征伐云南西部。七月的時候返回滇池,又和傅友德合兵征討烏撒、東川等地。
到了八月孝慈皇后薨逝的時候,他仍在云南領兵征討,聞聽朝廷邸報,幾乎是要哭暈在陣前。
到了九月,孝慈皇后下葬孝陵,沐英又和傅友德領兵繼續征討云南邊地。土人楊苴謀逆,糾集二十萬叛軍攻打昆明,沐英又領兵回守平定。
到了十六年,傅友德和藍玉奉詔班師回朝,沐英卻被正式的明旨鎮守云南。
伺候,洪武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一直到洪武二十二年,沐英才在離別應天八年之后回京。
朱元璋收他為義子,教授文字武藝,委以重任?尚⒋然屎髤s總是慈祥的為他們準備好衣食住行,教育他們應當如何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猶如慈母,離別之際,沐英卻不能侍奉眼前。
這是他這么多年來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悔恨。
良久之后,等到沐英的嚎哭聲漸漸變小之后,朱允熥這才緩步上前跪在沐英的身邊,面向孝慈皇后的神位、神像。
三拜九叩之后。
朱允熥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祖母,孫兒要成婚了。爺爺為孫兒定下的婚事,太孫妃是信國公家的長孫女湯鵲清,太孫側妃是英伯家的小女沐彩云。都是生的端好的女子,如今全都要被孫兒娶回家了!
“孫兒今日陪英伯祭拜,一為英伯解多年心憂,二為孫兒要和祖母說明孫兒的婚事。愿祖母在天享無邊福壽,庇佑孫兒、庇佑大明!
說完之后,朱允熥又是砰砰作響的三叩首。
沐英默默的注視著朱允熥的禱告,隨后正色抬頭看向孝慈皇后的神像,亦是砰砰作響三叩首。
少頃。
兩人從享殿走出。
沐英長出一口氣:“文官不可信!
忽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朱允熥神色一晃,側目看向目光平靜注視著山下應天城的沐英,不知對方為何會在此時說出這句話。
沐英轉頭看向朱允熥,臉上露出笑容:“大明功勛將門,一家榮辱皆系于陛下一人之意?晌墓賯儭麄儥喑鲇诒菹拢瑓s名發于儒學,起于鄉野地方。你要革新大明,去雜留精,剜去腐肉,文官們會有無數的手段等著你!
這已經不是尋常關系會說的話了。
而是真正的岳婿之間才會談及的事情。
朱允熥點點頭:“有英伯在京,侄兒自無憂。”
沐英笑著搖搖頭:“昨夜在宮中,侍奉圣前,卻見陛下已經兩鬢斑白,氣力不復當年。陛下昨夜與我說起,你大婚之后,京衛……”
忽的,沐英閉上了嘴,目光則是跳過朱允熥的肩頭,看向他的身后。
只見一名年輕的帶發居士,身著浣洗的發白的樸素僧袍,合手垂立的享殿外的角落里。
沐英稍稍有些意外。
孝陵時刻有衛所官兵護衛,平日有宗人府打理,山上并無僧道供奉。
可現在卻有一位居士出現在享殿外。
能在此地,那只能說明此人是宮中知曉,并且準允的。
朱允熥眉角輕挑,疑惑的回過頭。
卻見享殿東南角廊下,徐妙錦昔日里那滿頭的秀發如今盡被一頂淺藍灰色方帽約束著,素青色的僧袍直身而下,兩手端合在一起,倒是有紅塵方外中人的樣子。
徐妙錦看到朱允熥注視到自己,便默默的頷首躬身作揖。
隨后,不等朱允熥開口,便已經是側身挪步,隱于享殿后。
沐英臉上帶著疑惑:“這位居士是……”
朱允熥心中不免頓生尷尬,低聲道:“中山武寧王的三女妙錦居士,如今在孝陵供奉祖母,為大明祈福!
解釋了一句之后,朱允熥為了免得言多有失,便提著腳步往山下走去。
沐英則是駐足原地,望了一眼徐妙錦消失的方向,而后又看向朱允熥的背影,目光閃爍幾下,方才跟上下山的腳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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