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亨泰倒是心情不錯,干著禮部尚書的差事,沒事便四處晃蕩晃蕩,吃吃茶喝喝酒,若是自己再年輕十歲,便還要再去摸摸唱。
他哼哼道:“漕運不通,便走海運就是。難道交趾道、占城道的糧草物資,都是爬進應天城的?送一份拜貼去中山武寧王府,請徐家出面,多少的糧草物資,送不去九邊?”
這兩年,以徐家為首的大明勛貴人家,幾乎是將大明的海船制造、運輸業,給拉到了一個新高度。
每日,都會有建造的越來越大的海船,從交趾道啟航,一路北上,或?亢贾莞,或駛入長江口停靠在應天城外的龍灣碼頭上。
沒人愿意放棄南邊那數不盡的財富。
至于南方的崇山峻嶺和奪人性命的瘴氣害蟲,有的是倭國的力工去填補。
沒錯,現在繼開采中原礦產及鋪橋修路之后,倭人還多了一項更加崇高的奮斗事業,為大明開辟南方新征之地。
以徐家為首的海運力量,足夠將戶部籌措的物資送往九邊。
然而當任亨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無形的巴掌就已經是抽在了戶部尚書郁新的臉上。
郁新哼哼了兩聲,也不看這幾人的擠兌,只是看向工部尚書王儁:“工部也該弄出配備蒸汽機的大船了吧!
王儁同樣不說話,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戶部尚書郁新這時才轉頭看向另外幾人,目光平靜,不發一言。
只是觀望了幾下,郁新便卷了卷衣袖,轉頭看向宮廷之內,微微仰頭,提起腳步加快速度,往宮中走去。
任亨泰自坐上禮部尚書位子后,便真的已經生平不再有更多的期望了。
他有些不合時宜,不合規矩的雙手團在一起,用肩膀撞了撞身邊的茹瑺。
茹瑺皺眉看過來,露出不解。
任亨泰便低聲道:“他這是怎么了?和誰干仗呢?”
茹瑺看向同樣提起腳步在前頭追趕著的王儁,哼哼道:“我覺得是你惹到他們了!
“呵!”任亨泰當即冷笑一聲,撇撇嘴:“最近禮部無事,回頭老夫就寫幾道奏章彈劾他們!
茹瑺眨眨眼,望著在朝堂上徹底撒開了歡的任亨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是無奈的搖搖頭。
這時候,翟善卻是湊了過來,輕聲道:“是山東的事情!
任亨泰目光轉動,卻是歪著脖子道:“山東怎么了,漕運是他說能通就能通的?還是叛賊說沒就能沒了的?”
翟善被頂了一下,張張嘴,最后亦是搖頭道:“此山東非彼山東!
“山東就是山東,是我大明朝的山東道,是陛下皇權所及的山東道!”任亨泰依舊是撇著嘴嘀咕了幾聲。
翟善有些無奈,卻忽然又覺得這廝說的根本就沒有錯啊。
他眼底不由閃過一絲驚訝,等到再抬頭的時候,任亨泰已經和茹瑺兩人并肩走到了前頭。
翟善左右環顧,只覺得一陣寂寥。
他望了望側后方,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見到翟善看過來,眾人便紛紛低下頭,只顧著走動。
翟善翻翻白眼,又向著一旁望了望。
是通政使來征。
來征看到吏部尚書正目光幽幽的盯著自己,也不曾反應思索,便是拱拱手,然后抬起頭望著萬里一色的天空,似乎是想看出今天的天空有什么不同。
到這里翟善便絕了再找人嘮叨的心思,抖了抖衣袍提溜著卷在一起,藏住合在一起的雙手,便悶頭繼續往午門后的奉天門走去。
奉天殿前御門聽政,屬于是除卻國朝大典之外,規格最高的朝會了。
皇帝親自出面主持,皇太子侍立在側,在京文武百官盡要到場,上直親軍衛加派人手拱衛宮廷。
等到群臣皆已穿過午門,直見奉天門,整個宮中早已布設完畢。
身著甲胄的上直親軍衛有司,置護衛官于奉天門內外,分布于奉天殿前的陛階上下。
又有甲胄士卒分列奉天殿外各處,一字排開,間距均勻,自奉天門延伸至午門處。
再有錦衣衛御賜著飛魚服,提繡春刀,沿奉天殿下陛階為軸線,護衛于百官及皇帝之間。
整片偌大的皇宮大內,旌旗招展,迎風飄揚,四下寂靜,莊嚴肅穆。
四名鳴鞭校尉就站在奉天殿南邊的奉天門下,分布左右,手持鳴鞭,面向北邊。
教坊司則陳設大樂于丹陛東西兩側,朝向北。
儀禮司則設同文、玉帛兩案在丹陛東側。
華蓋浮動,龍椅置于丹陛之上,可坐望殿前滿朝文武。龍椅東側向前,便是一把交椅側方,乃皇太子之位。
當最后一名官員從奉天門下走過,四名鳴鞭校尉便開始微微的轉動著執鞭的手腕。
朝議監察御史,在四處糾錯,警告站錯位置或舉止有誤的官員。
帶著露水的涼風一遍遍的刮過,卻無人再發一言。
御史們開始從官員群里撤出,二十四衙門的宦官便往奉天門下傳遞消息。
以黃絲編織而成,鞭梢涂抹蠟油的長鞭,開始在四名鳴鞭校尉的舞動下扭動出如波浪一樣的影子。
此時晨時薄霧引入宮廷,迷了鳳臺鸞閣,祥瑞寶氣裹著奉天殿。可謂是含煙御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
恰此刻。
奉天門下,鳴鞭校尉們已經全力帶動著手中的長鞭。
以傳承自周禮時代的技藝,驅使著長鞭在奉天門下發出更加響亮的聲音。
周禮有記:掌執鞭以趨辟,王出入則八人夾道,公則六人,侯、伯則四人,男、子則二人。
一聲鞭響。
將所有的傳承,從上周時期給拉回到如今的大明洪武二十八年。
當第二聲、第三聲鞭響發出。
整個應天城里都好似在回蕩著那嘹亮的鞭響聲。
隱隱凈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鞭響聲還在奉天殿前的上空浮動著,丹陛前的文武百官已經悄然肅立,默默無聲。
腳步聲自丹陛上方傳來。
隨行的華蓋率先露出身影,繼而是身著皇帝袞服的朱元璋,身邊半步之后則是同樣著太子袞服的朱標。
再后面則是數量眾多的二十四衙門宦官內侍,及身著金甲的大漢將軍們。
內宮總管,二十四衙門大太監孫狗兒手捧圣人手臂,迎送至龍椅前,而后便慢步站到了陛階最高處邊緣。
宏亮且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奉天殿前發出,傳入文武百官耳中。
乃至一整套禮儀完成,坐在龍椅上即可一覽無遺俯瞰群臣的朱元璋便隨意的揮了揮手。
孫狗兒又高聲群臣有本皆可奏事。
可以說是今天第一個穿過午門和奉天門的戶部尚書郁新,當即便彈出腿,左右晃動一下,人也就出了班列。
他揮動手臂,原本抱著笏板的雙手上,竟然就多了一本奏章。
郁新躬身跪在了層層陛階下。
“臣,文華殿大學士,戶部尚書,郁新,有本要奏!
陛階上,孫狗兒有些意外戶部尚書竟然搶了今天的頭籌。
往日里這么說也該是由吏部尚書第一個奏事的,這并非規定,卻是規矩。
翟善同樣有些意外,卻也欣然接受。
自己今天本就沒什么事要說的,隨著那位年輕的,時時刻刻對解縉以先生尊稱的年輕文選司主事,早就給吏部的活都干完了。
孫狗兒代天子發出了一個準字。
郁新便抱著笏板,捧著奏章高聲道:“臣彈劾北平都司指揮僉事、燕王府護衛都司指揮、奉旨平鎮山東道叛亂,張志遠,領軍南下,卻行諸般不法事。
名為鎮壓叛亂,實則卻行叛賊之事。裹挾大軍縱橫鄉野地方,驚擾百姓,引得黎民驚懼。
張志遠不聞山東道各司衙門勸阻,屯兵不出,意圖不明,有抗旨不尊之嫌。平白耗費朝廷錢糧,延誤邊疆戰事,有擁兵自重,攜賊自重之嫌。
張志遠不顧山東道叛賊四起,縱容叛賊累月作亂,不得平定。卻散布留言,領軍南下曲阜,驚擾衍圣公府邸。萬余大軍駐扎孔府外,深挖壕溝,每日耗費火藥,晝夜不屑。
此般時下,衍圣公府人人雙目夾血,臉色慘淡,孔府院墻幾欲傾倒,圣人雕像震動晃蕩。
我朝以孝立國,行仁義之事,尊至圣之言。今有驕兵自行其事,為禍地方,慢待叛亂,侵擾至圣人家。
名為平叛官軍,實則卻行叛賊之事。
臣伏請躬問陛下,此般種種,到底是我朝官軍,還是那為禍的叛賊?
若今時不與天下黎民分說,日后何人能分辨的出究竟誰是叛賊,又誰是官軍?”
郁新一番言論,直接擊破了蒼穹。
整個奉天殿前鴉雀無聲。
而在郁新之后。
是工部尚書王儁手捧笏板及奏章出列,跪拜在郁新身邊。
“臣,工部尚書,王儁,附議!
“張志遠驕縱朝廷官兵,襲擾山東地方,不顧叛亂,不思平叛,裹挾大軍,用以私情,持械泄憤。臣以為,此乃不臣!此人有異心!朝廷當下旨押回應天,交有司審問定罪!”
這已經是第二位六部尚書出班彈劾遠在山東道平叛的張志遠了。
“臣,都察院右都御史,曹銘,附議!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吳斌,附議!
“臣,刑部右侍郎,來恭,附議!
“臣,大理寺右丞,夏恕,附議!
“臣,戶部右侍郎,祁著,附議!
“臣,工部右侍郎,蔣毅,附議!
“臣,禮部都給事中,魏樊,附議!
“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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