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官員們的反應卻讓他很不滿意。這些人只是聽到一點風聲,便會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朱元璋的目光在戶部尚書郁新、工部尚書王儁兩人身上來回游走著。
果然如同朱元璋所料,兩人并未依從。
郁新跪地叩首,高呼道:“臣死諫,驕兵不可不防,跋扈不可不懲。若今日陛下能縱容大明的軍馬行叛賊之事,襲擾衍圣公府。來日,若有大軍驚于皇宮禁地,陛下又以為何?”
“大膽!”
“郁新你狂妄!”
一直隱而不發的朱標,終于是怒不可止,雙手拍在交椅扶手上,站起身怒斥郁新的膽大妄為,狂妄之言。
郁新再低頭,卻不曾有膽怯:“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大明有文官兩萬余,持筆小吏更是無數。天下每歲應試者多如星辰,地方上勤學好讀人家以為中堅。
朝廷以仁孝治天下,卻于至圣先師之家行暴戾事,擁兵自重,不聽調令,目無至圣先師,目無朝堂律法。
若陛下不懲張志遠等一干人等,則天下百萬儒生如何看?則天下人如何看?
臣死諫,維系大明朝堂,憂心社稷。請陛下以極刑嚴懲張志遠一干人等!”
當郁新說完之后,奉天殿前的跪地官員們便再次山呼海嘯般的出聲附議。
朱標回首看了一眼自家老爺子。
從血雨腥風中走出來的老爺子,似乎沒有顧及這些人的死諫。
朱標沉著臉,不悅道:“天子面前,安敢稱兇!
工部尚書王儁抬頭看向陛階之上的皇太子,只是一眼便深深的拜在地上。
“臣,工部尚書,王儁,再彈劾今次河南道、山東道叛亂,有地方屯田衛所官兵參與其中。驕橫屠戮,為禍地方,致使百姓飽經災難,流離失所。
臣斗膽彈劾地方叛亂衛所官兵,朝廷當以死罪論處,以震懾天下人不臣之心。
臣斗膽進諫,請陛下開大明監軍之職,以兵部、都察院等為要,朝廷派遣監軍奔赴軍中,代天子及朝堂監察在外諸軍,防備禍害滋生!
“臣等附議!”
烏泱泱的,奉天殿前百官山呼豪邁,附議聲震得遠方的鐘山一片林鳥盤旋不落。
“原來他們是為了這個事情……”
夏元吉低聲感嘆了一句。
在文官朝班里,只剩下心學官員和少部分不曾參與彈劾的官員。
這代表著文官們的集體態度。
“放肆!”
“大膽!”
“爾敢?”
一時間,原本還寂寂無聲的武官朝班嘩然大怒,一位位統兵千萬、開疆拓土的將軍,憤怒的朝著提議設立監軍的工部尚書王儁。
東莞伯何榮直接開口道:“王尚書是要我大明復那兩宋舊事?”
“今日監軍,明日便要行陣圖之事。爾等是懷疑吾等對陛下的忠心嗎?監軍以軍陣,將校掣肘,屆時是吾等領兵打仗,還是諸位統帥大明的千軍萬馬啊!”
位列武官頭排的常森和湯醴兩人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奈。
這幫勞什子文官,恁就是讀書多壞心眼子多。
這是要圍魏救趙?
他兩人齊齊抱拳,徑直跪下。
“臣常森!”
“臣湯醴!”
“臣等受領皇恩,世享榮祿。出則為領兵將,入則為富家翁。此般皆為陛下所賜,臣等感激肺腑。國朝社稷之重,重于泰山。臣等立言,心中唯有忠心,萬事皆由陛下裁奪!
主聲的是湯醴,喊得很是高昂,常森則在一旁附和著叫喊,因為不曾商量,只能附和的慢一些,倒是顯得有些相似二重唱一般。
讓聲音愈發的洪亮,回蕩在奉天殿前。
何榮等人也反應了過來,立馬紛紛收起先前的吵鬧,默默低下頭,與常森、湯醴一般抱拳跪在廣場地磚上。
王儁這時候正低著頭,側目看向武官班列。
軍中多莽夫,可軍中并非都是蠢人,尤其是能出現在這里的大明功勛將校們。
王儁卻不依不饒。
他本就打定了主意,為曲阜孔家解圍,保證這尊圣人雕像能夠繼續為今人、后人提供助力是其一;將地方叛亂有朝廷屯田衛所官兵參與牽扯出來,趁機提出朝廷派遣監軍的事情則是其二。
隨朝廷如今偶有出征大軍安置監軍,但在名義上卻并未有此一說。
這是屬于開國皇帝的自信,天下都是他帶著人打下來的,國朝那些個將軍們,當初哪個不是在一個大鐵鍋里吃飯的。
王儁繼續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陛下與將校士卒們在軍陣上,相互托付后背。臣等欣喜欣慰,我朝君臣和睦,上下一心。然大明要有萬世基業,后世子孫能否與陛下一般。臣等以為,我大明再無人主,能似陛下之神貌,亦無陛下累生所創文治武功、豐功偉業!
“臣等愚鈍,幸得陛下器重,添為六部,官于當下。臣等何敢不為君上思,我大明何以萬世永昌。臣等夙夜難眠,唯恐社稷動亂,黎民受災!
“國朝自有律法,先秦商君立桿為信,明正典刑,嚴肅刑名。但有不法,天子亦罪己!
“河南道叛亂遍地,府縣衛所官兵涉及深廣,若不嚴懲不足以震懾大明諸道。亦當如治河,潰決處需封堵加固。為免朝廷再起一道兵馬叛亂之事,臣等深思,唯監軍法可行矣!
“而監軍之法,古即有之,非兩宋獨有。何以監軍,我朝自當綜述前人之智,并行當下,不致兩宋舊事復生,不致地方官兵失控!
在王儁一番長論之后,跪在一旁的戶部尚書郁新便抬起頭。
那頭的武將們已經恨得牙癢癢。
要說說話,還得是這幫讀書人最會說,說的是頭頭是道。
若非今日有常森和湯醴兩人在場,奉天殿前當真是要上演全武行了。
或者是一面倒的毆打。
郁新掃了一眼在京的功勛武將們,抱緊雙手面朝陛階之上叩拜。
“陛下,朝廷法度威嚴不能有失。圣人世家教化中原千年之久,亦不能受辱,折辱孔圣!
“張志遠不尊平叛旨意,挾令擁兵,囂張跋扈,肆意妄為,圍困孔府,耗費火藥,不理叛亂!
“似張志遠這等目無王法,目無圣賢之輩,延誤戰機,荒廢軍馬!
“臣,請斬張志遠,以正朝廷律法!
“臣,請陛下下旨撫慰衍圣公府,以正社稷體統!
附議聲不再有了,只是官員們卻是無聲的叩拜在地。
奉天殿前,皇帝和他的臣子們陷入到了僵局。
夏原吉看得是一陣陣發愣,目光不時的放在戶部尚書郁新的身上。
看了幾眼,又覺得有些無味,便看向身邊的解縉:“你的學生們,這一次恐怕都要入陛下的眼了!
說著,夏原吉轉頭看向身后還站在文官班列里的那一位位年輕的官員們。
解縉搖頭道:“他們都還年輕,這等時候還是只帶著耳朵就好了!
說完之后,解縉也回過頭,看向身后那群以白玉秀為首的學生們,他輕輕的搖了搖頭,隨后便恢復一切。
夏原吉嘚吧嘚吧的哼哼兩聲,也不計較這些。
他想要解縉丟出個學生,破了現在這僵局,哪怕一時會受朝中上下官員嫉恨,但陛下卻定然是會牢記心中的。
那就是簡在帝心了。
甚至于,夏原吉最希望的就是如今剛剛坐到吏部文選司主事一職的白玉秀,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打破僵局。
解縉很護犢子。
似這等在夏原吉看來,不過是算計得失的情況下,他卻想著自己的學生們可以不做大官,但一定是行事公正光明的。
腳踏實地,才是心學的根本。
陛階上的朱標滿腔慍怒,卻難以輕易發泄出來。
君威不是單純的靠喊打喊殺豎立起來的,王道與霸道并行,有春風沐雨,也有雷霆萬鈞。
今日百官彈劾所奏之事,可謂是有理有據,只不過是與皇室目前選擇的國策不同。
朱標不用回頭,也能知道,身后平靜著的老爺子,此刻心中該是何等的憤怒。
一如當年廢黜丞相一職的時候。
那時候可謂是滿朝文武,皆有反對。
朱標在瞬息之間,想到了無數種結束今日這場御門聽政的法子。
只是在所有人不曾預料到的地方。
只見一襲大紅上繡團龍袞服,從奉天門南邊穿了進來。
“陛下!”
“父皇……”
“爹!
“爹……”
“快救救孩兒吧!
在一連串的嚎哭聲中,大明朝地位尊貴的秦王殿下,宗室第二嫡子,以不同尋常,卻又極為附和其人設的方式,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里。
奉天殿前的龍椅上,朱元璋哼哼著輕笑了兩聲。
朱標亦是回頭與老爺子對視了一眼,而后便眺望著正咿呀呀狂奔向此處的朱老二。
朱樉一路狂奔,也不管眼前有什么人擋著,他便徑直往陛階上跑去。而在他身后,則是宮中的禁衛以及伺候朱樉的王府內侍,見秦王爺不管不顧的多路而跑,他們卻是唯恐秦王爺出了什么事,也就跟在朱樉的身后,不斷的呼喊著。
可朱樉卻是好死不死的選擇了,從奉天殿陛階前正中位置要往陛階上跑去。
一時間,整個奉天殿前人仰馬翻。
朱樉常年就藩關中,長的又是膘肥體壯,奔竄起來哪里是那些個瑩瑩弱弱的文官們能夠扛得住的。
再加上尾隨在朱樉身后的那些禁衛和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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