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也不管那枚水晶柿子,已經被他們父子二人在地上玩了多久。
嘴巴一嘟貼在水晶柿子上。
一個用力。
只聽一道吸溜吸溜的聲音之下,那枚圓滾滾飽滿的水晶柿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小肉球眨了眨眼。
那兩只眼睛,同樣是肉眼可見的癟了下去,嘴巴一噘。
“哇哇哇哇……”
哭聲,震耳欲聾。
“我兒!”
一道充滿母性對幼崽保護的聲音,從一旁的偏殿里傳來。
隨后。
大明朝首任直隸總督大臣,便看到一襲倩影,就連手中那張幺雞麻將牌都不曾丟下,便沖了出來。
湯鵲清一把便從朱允熥的手上奪過好大兒朱文圣,將其抱在懷里,輕輕的拍著后背安撫。
美目剜了朱允熥一眼。
太孫妃便扭著那生產完孩子之后,愈發豐滿的腰肢,重新進了旁邊的偏殿里。
很快,孩子的哭聲停了。
太孫妃在麻將桌上大殺四方,財源廣進的笑聲傳了出來。
鄒學玉用力的眨了眨眼,很想確認自己看到的這一幕,到底是不是真的。
朱允熥則是有些尷尬,順手便將癟下去的柿子皮丟進一旁的花叢里,然后雙手捏著衣袖胡亂的在嘴巴上抹了兩下,毫無體統可言,絲毫不講究干凈。
覺著自己臉上干凈之后。
朱允熥這才輕咳了一聲,看了鄒學玉一眼。
“鄒督臺今日入宮,是總督衙門遇到什么難事了?”
作為大明權柄最高的地方主官,鄒學玉擁有著暢行宮廷的皇恩。
對于鄒學玉出現在東宮,朱允熥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他好奇的是,鄒學玉剛剛上任直隸總督大臣不久遇到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讓對方特意入宮。
鄒學玉雙手抱起,眼神有些幽怨的望了朱允熥一眼。
皇太孫回京了,和沒有回京,也沒有兩樣。
回京之后,就過起了閉門造人的日子,渾然不顧外頭的人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朱允熥大抵是看懂了這位總督大臣的眼神含義,面上有些尷尬,揮了揮手掩飾自己的尷尬。
“入殿再說吧!
說完,尷尬不已的朱允熥便立馬轉身。
入殿。
鄒學玉再一次行禮。
而后便直接開口道:“回稟殿下,臣近日到任直隸道總督衙門,執掌直隸一十八府軍政商民要務,頒發官府公文,力圖百姓富足,國庫充盈。然而現今,地方之上有不滿者聚眾對抗。
直隸乃京畿之地,拱衛京師,以為皇城屏障。微臣雖手掌天子劍,有先斬后奏之權。但為穩民心,微臣不敢擅起兵戈,挑起直隸一地發生流血之事。
臣今日入宮,恭請皇太孫殿下,明曉直隸地方之事,開釋臣下!
朱允熥面色平靜,端著茶盞喝了一口茶水。
放下茶杯。
朱允熥看向面前臉色焦慮的鄒學玉,微微一笑,輕聲開口:“殺了便是。”
“殺……!”
鄒學玉的嗓子好像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
自己分明說的很清楚,不愿上任伊始,就在京畿之地造成流血事件。
但皇太孫卻直接讓自己提刀殺人。
朱允熥目光淡淡的看向鄒學玉:“再不行,就讓孤的二王叔,秦王殿下替你們總督衙門走一趟。保管秦王殿下一出馬,直隸道地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敢反對總督衙門的公文了!
“殿下!”
鄒學玉忍不住呼喊了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面見皇太孫,此前并無兩人獨處的機會。
在他的認知里,太孫殿下總是能語出驚人,應對問題的解決思路也頗為新奇。
但他卻沒有想到,現在自己遇到問題了,皇太孫卻非說要自己殺人。
自己要是愿意殺人的話,就不會來這里了。
朱允熥卻是撇撇嘴:“你看,你又不愿意殺人,又想解決了事情。那這事情,就很難解決了!
鄒學玉頓足頷首。
殺人自然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自己當然也清楚。
朱允熥繼續說道:“為官一方,尤其是像你這樣執掌一方權柄的官,不但要心思縝密,還得要有讓人怕的地方。施政從善,但執政卻要從威。眼下直隸道的事情,可曾查清楚了,都是哪些個人心有不滿,在暗中挑起事端?總督衙門對此,可有掌握?”
這一會,輪到鄒學玉面生尷尬了。
自己今天在成為接到消息,便匆忙忙趕到宮中,所為的本是要確定接下來自己該做的事情。
卻是忘了叫人先去查一查,直隸道底下那一十八府局面都是怎樣的。
朱允熥擺擺手:“初任直隸總督,權柄一方,只覺得肩膀上擔子猶如泰山之重,唯恐施政出錯,辜負皇恩。孤曉得,你現在壓力很大。”
他輕輕一嘆,倒沒有對鄒學玉的失望。
然而鄒學玉卻是臉上漲紅,拱手頷首道:“臣讓殿下失望了……”
朱允熥搖著頭,說道:“眼下直隸道的局勢,或許會是我大明洪武新政的一個新的突破點。以孤想的,下面人和你總督衙門是離心離德的吧。你想奪權,你想造福百姓,但是底下人卻只想著造福自己。
眼下,他們是不是開始挑動總督衙門……或者說是你這個總督大臣,和地方百姓對立。
甚至……你上任伊始就清楚局勢,不曾對地方官員下手,而是對官府衙門和商賈、縉紳名門下手的。
那么現在……總督衙門遇到的問題,無外乎就是商賈反對,乃至于放言因為你這個總督大臣而要離開直隸道,百姓們則是聚眾圍堵地方官府衙門,要求他們與你分辨!
鄒學玉心中有些詫異。
他努力的分辨了一下面前這位年輕的帝國皇太孫的臉色。
鄒學玉很肯定,眼前這位皇太孫近來真的就是待在宮中居家過日子,而對外頭的事情沒有打聽和掌握。
但是,他卻又是這么肯定的就分析出了眼下外頭的局面。
鄒學玉低下頭:“殿下所言無有錯漏。今日總督衙門以得訊息,商賈遠離,百姓圍堵官府。臣下令,提請稅署直隸分稅司協助,管控征繳出境之商賈稅賦,明文總督衙門只清丈百畝以上人家田產。”
殿內,安靜了一陣。
朱允熥手指輕輕的拍打著扶手,瞇眼沉吟思索著。
半響之后。
朱允熥方才再次開口:“應對都是妥當,朝廷自然不能禁止會走誰留,但既然你總督衙門有過稅賦規定,按照規定辦事就好,朝廷這面自然不會覺著你有錯。
至于你要清丈直隸道境內名下田產百畝以上人家……”
鄒學玉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畢竟按理說,秦王殿下這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之中,就包括了清丈地方田畝。
這個時候自己再帶著總督衙門,再次重新清丈田畝,無疑是有質疑秦王此前所做之事是否公允的懷疑。
然而,朱允熥卻是忽的笑了:“十兩銀子,孤給你一把刀子,教你個好法子,保管推行下去,直隸道往后你說一便無人敢說二!
十兩銀子!
鄒學玉張著嘴,差點就要傻眼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什么時候,大明朝的皇太孫殿下,為了朝堂之事,竟然還要找下面的官員要銀子。
十兩銀子一個法子。
這若是說出去,恐怕立時就會引起一片哄堂大笑了。
朱允熥卻臉色認真,沉聲道:“就十兩銀子!童叟無欺!要不是你們那位太孫妃將孤的小金庫盡數搜刮,好和后宮里頭那些個娘娘們打麻將,孤至少得與你開價一百兩!”
太孫手頭緊,急缺零花錢。
鄒學玉聽懂了意思。
可一時間,卻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殿下放心,臣下今日便回家中,命家人為殿下準備好銀子!编u學玉應了下來,甚至是就此延伸發揮:“臣屆時將那銀子放于總督衙門,殿下若要用,便命人來取!
這是要在宮外私設小金庫,他這位直隸總督大臣親自為皇太孫殿下看管小金庫的意思。
有那么一刻,鄒學玉當真是要笑出聲來。
這都叫什么事情。
朱允熥卻是滿臉歡喜。
要不是那婆娘仗著有個好大兒,給自己的小金庫全都搜刮了去,自己至于天天待在這宮里頭,和那只會阿巴阿巴的好大兒打仗嗎。
君臣二人悄咪咪的達成了某種只有男人才會懂的協議。
一時間,君臣和睦。
朱允熥更是滿臉笑容的沖著鄒學玉招了招手。
鄒學玉上前。
“這把刀,你得用好了。用好了,往后大明朝的內閣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