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再看著眼前的朱允熥,忽然有些陌生感生出。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朱高熾的眼里,朱允熥的行事風格越來越像自家老爺子。
做起事來,開始越來越窮追不舍,趕盡殺絕。
朱允熥卻是冷笑了一聲:“孤砸了上百萬兩銀子,丟在這直隸道一十八府地界上,難道孤還能坐視國家的銀子繼續流落在外?”
朱高熾后背發麻:“但那些產業和財貨可都在你手上了。”
“那只是利息罷了!
朱允熥淡淡一笑。
這一次直隸道一十八府地界上銀價抬高一事,為何能進行的那么快?
除了有地方官府衙門的坐視不管以外,在暗地里卻還有自己在源源不斷的輸送的銀子。
現如今可以說一句話,整個直隸道一十八府,半數的產業都已經悄然的進了大明商號的名下。
從準備籌建大明銀號和大明商號開始,朱允熥就沒打算真的全靠下面的人一點點打拼起來。
有直隸道這半數的產業在,大明商號從現在開始整理賬目,梳理產業,只要等過完年,明年就可以全面推開,以皇室官辦的身份掌控國中那些至關重要的產業。
朱高熾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朱允熥輕輕一笑:“若不是那些人覺得能借機大賺一筆,又怎么可能讓孤有這個機會,讓大明商號將手插進這么多的產業里?又能讓大明商號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辦起事來?”
朱高熾嘆息一聲。
他實在是沒有什么可說的。
雖然在他看來,熥哥兒這一手屬實有些過于詭譎,但要怪也只能怪底下那些人太過貪心。
這個時候,有幾隊明明騎著官馬,模樣卻是民間商賈和商隊護衛打扮的人,從朝陽門下沖出城外。
朱高熾目光微微一縮。
這些人自然是大明商號的人。
只是他們竟然動的這么快,這是去地方上收回那些產業的吧。
朱高熾默默的猜想著。
若不是這一次熥哥兒賺回來的收益,都是放在了大明商號名下,用作國家之需,他定然是一開始就會反對的。
手段太過詭譎,不夠光明正大。
以國家的力量去爭奪貪心商賈士紳手中的產業和財貨,實在不符合大明監國皇太孫的身份。
朱高熾用力的搖搖頭,將這些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而改變的事情,從自己的腦袋里甩出去。
隨后他才輕聲開口:“接下來,你又要用什么手段,將那些銀子收回來?”
朱允熥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回答道:“你該問我,接下來要往哪個點出手。”
聞言之后,朱高熾目光不禁一縮。
朱允熥這句話很明顯,是不打算直接將銀子收回來。
他還有別的手段。
朱高熾不由詢問道:“接下來你要往哪個點出手?”
朱允熥冷笑一聲,揮手伸出城墻,在朱高熾的面前橫劃出一條線來。
“自然是要對咱們大明朝這些個忠心耿耿的地方大臣們出手,孤要叫他們乖乖的將孤的銀子原封不動的送回來!”
……
“查!”
“給本督好好的查!”
日已落,直隸總督衙門卻已經是燈火通明,各司房的官吏們竟無一人下值回家,全都聚在了衙門正堂前。
鄒學玉則是滿臉憤怒,手掌不斷的拍打在面前桌案上那高高堆砌的案牘上。
案牘被他拍的砰砰作響。
鄒學玉怒吼了幾聲,聲音緩和了一些,卻依舊森嚴:“當真是觸目驚心!若不是這一次借著機會,本官當真是不知曉,地方上竟然是荒廢至此!他們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堂下無人說話。
應天知府虞大廉則是抱著茶杯,坐在一旁,眼瞼下沉,心里盤算著自己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就是這一次借著重新清丈田畝,總督衙門請了稅署出面協助,順帶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查出了過去二十多年里,直隸道一十八府的商稅隱瞞諸多。
原本征收便不太多的商稅,又被底下那些人以春秋手法給遮掩了大半。
在原先,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畢竟田稅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朝廷也有存檔,少的太過分了必然會有戶部的人下去核查,更不要說隨時都會有都察院的復查了。
但商稅卻是向來都不受重視的,能做手腳的地方就更多了。
底下到底收了多少商稅,又交上來多少商稅,全憑地方上的良心了。
良心?
虞大廉覺得在自己那些個同僚心里,良心最多只值一兩銀子罷了。
“追回!”
“這些都是我大明朝的銀子!都是該放在戶部太平倉里的銀子!都是要用于我直隸總督衙門治理地方上的銀子!”
“必須要追回!”
鄒學玉繼續在上面憤怒的咆哮著。
虞大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既然督臺大人已經說出了要追回的話,那他這位督臺座下頭號馬仔,自然是要在這個時候緊緊跟隨督臺大人,做出表率了。
虞大廉放下茶杯站起身。
“啟稟督臺,下官已下令應天知府衙門,自明日開始重新核查洪武元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一應商稅數目總賬。爭取一月之內,清查完畢所有賬目。年底之前,追繳洪武元年至洪武二十四年地方所有虧欠之商稅!”
虞大廉下了軍令狀。
在場的總督衙門官員,紛紛沉默不語。
這都是定下的事情,今天這場會議,不過是走個流程做個樣子。
有了這個流程,事情就會名正言順起來。
到時候,地方上就不要怪總督衙門動刀子了。
鄒學玉卻是臉色一沉:“查!一路查到今歲洪武二十九年!本官倒是要看看,這些人吞了朝廷多少銀子!”
虞大廉臉色一振。
“下官領命。”
至于這二十多年的賬目到底要怎么回溯,就不在虞大廉的考慮之中的。
反正現在的局面就是,隨便往下面查一查,必然就能查出來隱蔽欺瞞。到時候隨便定一個數,保管十個里面九個都是不被冤枉的。
還有一個,那定然是隱瞞的稅額超過了定下的稅額!
虞大廉倒是想起了另一樁事情。
他看了言上方憤怒不已的鄒學玉。
鄒學玉沉聲道:“應天府有什么要說的?”
虞大廉上前一步,輕聲道:“督臺,若是要追查過往二十九年的商稅隱瞞一事,恐怕免不了要追查過往歷任官府,若是這樣的話……下官想著……”
鄒學玉眉頭一挑,這樁事情他倒是沒有想到。
“想著什么?”
虞大廉當即開口道:“下官是想著,要是從商稅追查到歷任官府,是不是該請了秦王殿下過來協助?畢竟……殿下審查地方官員的差事,還沒有交辦回朝廷……”
鄒學玉頓時眼前一亮。
再看向虞大廉的時候,鄒學玉的眼睛里已經透著要狠狠栽培這個頭號馬仔的神色了。
鄒學玉當即拍案道:“本官現在便修書秦王殿下,請殿下協助總督衙門清查追溯直隸道一十八府過往二十九年一應商稅隱蔽案!
“督臺英明!
……
第六百四十章 反貪風暴
在大明官場上。
又或者說是在中原歷代的王朝官場上。
是存在著一條不可明說的潛規則,與其他所有的潛規則,一同組成了中原古老官場文化體系下的灰暗面規則。
即人死、去官,則過往一切之罪過,一概不究。
雖然這樣的潛規則,在有些時候可能會出錯,會有那么幾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會將已經埋進土地或是去職還鄉的官員,重新拉出來懲治其所犯罪責。
但總體來說,當一個官員不再為官或是已經死亡之后,那么他做的事情也就隨之一同煙消云散了。
這并非是那些被去職或是死亡的官員,為自己爭取到的一項特殊權力。
而是那些活著的,還站在官場上的人,為他們的將來制定的潛規則。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在官場上賺到了銀子,位子給了別人,自個兒回家了,自然是要拿著銀子享福的。
這是大多數人的共同認知。
所以,當鄒學玉在朱允熥的授意下,要在直隸道一十八府地界上,開展一項周期可以追溯到洪武元年的商稅貪墨案,立馬便受到了來自大半個朝堂的反對。
即便是一身正氣,過往從來都沒有觸犯那嚴苛的大明律法的官員,也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聲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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