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則是繼續說道:“朝廷治理天下,根本上還是從地方上出發。地方府縣官吏,才是我大明統御治理天下人最直接的地方。
此番經略西南,想要徹底消除土司制度,改為流官制度,是很簡單的事情。諸道兵馬圍堵西南土司,大軍層層推進,便是有十萬大山,那些土司也不可能有藏身之地。
但你勢必要和無數的土司官府打交道,要和地方上的官員接觸。
而這也是你真正能直面天下的機會,走了這一趟,你或許才真的明白,這天下到底是如何的。地方官府在推行朝堂政令的時候,又和朝堂之上的各部司衙門有何不同。
你的路還很長,為父也知曉你的愿景比之為父更加高遠,所以你還需要多去看,多去走,唯有如此,你才能真的知道往后如何做,才是對我大明最好的選擇!
朱標這番話,可謂是諄諄教導,字字珠璣,一番良苦用心了。
總結一句話,便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朝廷上下是一個很復雜的體系。
而西南土司又是這個體系里面,最特殊以及最復雜的環節。
土司有著大明同樣的官府制度,但除此之外還有著土官制度的存在。土司官員比之流官,對轄下百姓有著更多更高的自治權。
如何在取消西南土司制度之后,還能穩定西南的局面,能讓土司官府平穩的過渡的流官官府,如何保證西南土人們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考量。
朱允熥點點頭:“兒子明白了!
太子老爹說的沒有錯。
這一次西南之行,軍事上的行動不會有太大問題。
但是最后如何取消土司制度,卻是個極其復雜的問題。
那些不愿土司制度消失,并且會選擇與朝廷對抗的土司官員們,自己要如何處置。而那些愿意順從朝廷政令,改土歸流的土司官員,又當如何安頓,又是一個問題。
其中的輕重緩急,就需要無數的權衡利弊,考量出一個最平衡合適的法子,才能真正解決西南已經存在了千百年的弊端。
朱標見兒子沉默不語,便笑著擺擺手:“其實西南的問題,通過這一次西南生出的亂子,為父也算是大體看明白了?偟脕碚f,還是要求一個民心。
國家想要強盛,說到底還是要天下歸心,萬民推崇。
一個沒有民心,被百姓拋棄的朝廷,是斷然不可能存在太久的。
此次去西南,不論遇到什么事情,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是,一切從民心出發,便是有再大的難處,也終有解決的時候。”
朱允熥坐直了身子,舉臂拱手:“兒子謹記于心!
朱標依舊是面帶笑容:“好生做事吧,國家總有一天會是要壓在你的肩上!
朱允熥默默點頭。
忽然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或許太子老爹的父愛,其實并不是沒有,而是他會用他的方式去表達。
這時候,馬車已經是明顯的頓了一下,然后徹底的停了下來。
不曾出去,便能隱隱的聽到外頭有槍炮聲不時傳來。
整個應天府京畿之地,能有這么一個槍炮不斷的地方,也只有工部和將作監在城外的火器研發基地才會有了。
“父親,到地方了。”
朱標點頭道:“出去看看吧。”
父子二人走出馬車,便見前頭是群山陳列眼前。
山峰郁郁蔥蔥,山脊線上卻有幾處高點修著堡壘,其中有軍中將士長期駐守,防備有不測之心的歹人伺機從高處窺探大明最新的火器情況。
而在山腳下,幾道山尾合抱的位置,則是一片用柵欄和圍墻圍起來的巨大工坊。
槍炮聲就是從這一片工坊里傳出來的。
而在工坊和群山之間,山脊線下的溝澗里,則是有幾道濃煙升起。
這些應該都是火炮射擊后的產物。
朱標、朱允熥父子二人下了馬車,在前頭工坊里已經得了消息過來的官員、匠人們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了工坊,首選便是涌進鼻腔里濃郁的硝煙味。
硫磺味和碳粉味,無處不在。
有官員小心翼翼的遞上了厚厚的棉口罩。
朱允熥則在一旁低聲解釋著:“太醫院有過研究,若是人長期呼吸這些味道,會對肺產生不可逆的傷害。這種傷害要是時間持久,會引為諸多病癥,最明顯的就是會讓人氣力削弱!
說著話,他已經是動作熟練的帶上口罩。
朱標看了兩眼,也是照模照樣的將口罩掛在了耳朵上。
這時朱允熥便看向在場的官員:“去試驗場看看,將這一次弄出來的新火炮準備好,太子殿下要瞧瞧你們這次弄出來的好東西到底如何!
聽到太子殿下要親自看他們這一次做出來的好東西,在場的官員和匠人們紛紛面露喜色。
現在天下人誰不知道,現任工部尚書就是從一介匠人出身走到了現如今的位置。
工部尚書張二工能如此,在場每一個人都會有無限的可能。
尤其是那些還沒有官身的匠人們,在看到太子爺來了,聽到太孫說的太子爺要親眼看看,更是眼露金光。
再看向太子爺的時候,那可是比看到親爹還要熱切。
底下人的心思,向來不是求權便是求名,再或者求利。
朱標看在眼里,心中卻是沒什么想法。
若是天下人都能以做出功績,然后換取功勞為追求,那他樂意至極。
很快眾人便到了山下的試驗場。
這一片區域,除了有工部和將作監的人,還另有京軍官兵和幾名錦衣衛在場。
官兵們是負責安全,錦衣衛則是為了控制機密。
試驗場面朝群山的一面,沒有任何的阻攔,一路暢通無阻。
而從試驗場開始,一直延伸到山上,肉眼可見的布滿了無數的坑坑洼洼。
而且每隔一段距離,都有會一堵水泥墻或是磚石墻,厚薄高低不同。
有的墻上同樣是坑坑洼洼,甚至是已經支離破碎,而有的還是嶄新不曾有半點痕跡。
這一切對朱標來說,都是新鮮的。
趁著官吏們重新安排實驗的空檔。
朱允熥站在朱標身邊,低聲解釋道:“這邊幾乎每天都有試驗,不同的新舊火器,便是國初的火器也都會被拉過來進行試驗。
現在之所以能再有那兩種新火炮的出現,也是得益于這不間斷的試驗,才讓工部和將作監能夠掌握龐大的詳細機要。
原本朝廷前些年短缺錢糧,所以工部和將作監很多事情,都是緊著要緊的事情去做的,F在錢糧不缺了,這些耗費便也能承擔的起。
雖然錢糧耗費了,但事情也辦成的多了,總的來說,只會越來越好!
若是放在過去,朱標定然會問一問,這每天都要開炮試驗,朝廷都要花費多少錢糧在這上面。
但現在,朱標連想都不會去想。
深知大明現如今財政狀況的朱標,只想大聲說一句。
大明朝現在有的就是錢。
而怎么將這些銀子用好,才是讓人頭疼的問題。
他甚至很想對那些正在搬運火炮、運送炮彈、清理炮管的官兵們喊上一嗓子。
給本太子狠狠地轟他娘的!
那頭,一名炮軍營的將領請示了一下,朱允熥頷首點頭。
旋即便有號令聲響起。
在皇太子親自駕臨的情況下,此處的官員和官兵們,可是使出了全部的氣力。
數十門新式輕型火炮,一字排開,炮口黑洞洞的沖著前方的大山。
另有超過五十根迫擊炮,炮管斜插在地上的托板上,炮口斜沖著天空。
有過朱允熥介紹的朱標,很快就分辨出了這兩款新式火炮。
望著這些表面泛著金屬質感的炮管,朱標滿眼期待。
隨著炮兵營的將領一聲令下。
數十門火炮同時點火。
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
整個世界,一瞬間詭異的好像是徹底安靜了下來。
地面掀起一層塵煙,氣浪裹挾著碎石砂礫,從腿上撞擊而過。
朱標只覺得自己的胸腔悶悶的,耳邊除了那最開始的炮火轟鳴聲,便只有那清晰的心跳聲。
他下意識的張開嘴。
隨后眼睛里便看到,無數道火光沖向眼前的山體。
緊接著是一道道的沉悶的轟鳴聲從山上傳來,大片大片的樹木被攔腰撕裂,整個山體的一面碎石激蕩,濃煙拔地而起。
“這威力可不小。
朱標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卻不見身邊的兒子有什么動靜。
于是,他便拉扯了一下朱允熥的手臂。
朱允熥帶著滿臉的自豪,回過頭看向太子老爹。
朱標將兒子扯到自己的跟前,在此大聲說道:“此乃國之利器!”
肯定了一句之后,朱標心中卻有些好奇。
明明這些火炮的尺寸比之過去更小,而且兒子也說了威力削弱了很多。
但自己親眼看到了,可不覺得這新式火炮的威力小上多少。
朱允熥看懂了太子老爹的好奇,高聲道:“現如今火藥和炮彈也有了改進,所以威力比之過去確實大了不少,但是和北征用的火炮炮彈威力相比……也確實弱了不少。”
朱標張張嘴。
現在這些追求輕便的新式火炮威力都有這般大,那么上一回北征用的火炮,現在的威力又到底該是何等巨大。
朱允熥只是笑了笑,反正他絕對不會說,工部和將作監的人,現在正在研究一種全新的只追求威力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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