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日頭高照,卻讓看客們只覺得冰冷陰森刺骨。
江南樓上。
官懷恭眼皮子都在打顫。
他有些控制不住微微發抖的雙腿,垂下雙手按在大腿外側。
只是呼吸間的功夫,官懷恭的嘴唇已經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呼吸沉重而艱難,瞪大的雙眼里,瞳孔因為驚恐而劇烈的收縮著。
嗅……
站在窗下的朱樉雙手放在欄桿上,沖著外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官懷恭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竟然看到秦王的臉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年輕的小官猛的打了一個寒顫。
朱樉卻已經是目光幽幽的看了過來:“知道本王為何會這樣做嗎?”
此刻的朱樉,在官懷恭眼里,就是一個滿嘴血水的惡魔。
他的眼神有些躲閃,低著頭深吸著氣,聲音有些顫巍巍道:“王爺是要快刀斬亂麻!
“倒是說對了一些!敝鞓緟s顯得很輕松。
江南樓下,才不到一千顆腦袋,這都算不得什么事。
朱樉繼續道:“揚州府除了府縣衙門,還另有兩淮督鹽轉運使司衙門、漕運總督衙門,這些衙門往日里皆是受朝廷管轄。鄒學玉雖然當上了治理總督,可對這些衙門從來都只能斡旋爭斗。
而揚州府這一次缺考人數最多,儼然是有這些人在背后默許的。殺他們,理所當然。殺他們,鄒學玉要在南直隸繼續推行革新,也能少上許多阻力。
但更重要的,卻是另一點!
官懷恭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實在是有些難以接受眼前的場面。
“下……下官不知……”
朱樉笑了笑,伸手拍拍官懷恭的肩膀:“其實最重要的是,本王不想讓他們活!
理由很簡單。
簡單到官懷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解釋。
但這一刻他卻無比堅信,秦王殿下先前所說的那些理由,根本就無關緊要,最重要或者說唯一的理由,就是秦王殿下想殺了揚州城的這些人。
官懷恭緊緊的閉著嘴,喉嚨有些哽咽抽動,一股血腥味似乎是要從他的腹中噴涌而出,被他死死的壓著。
朱樉卻是豪邁的大笑起來,放在官懷恭肩膀上的手又重重的拍了幾下。
“你得習慣啊,老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怎么連看點血都怕了?”
官懷恭深深低下頭:“下官……下官只是有些……”
朱樉一揮手:“咱們這才到頭一地,接下來還有好幾個地方要跑。提前教你一遍,越是怕這樣的場面,卻是覺得難受,就越要看,越要去當場敞開鼻子聞一聞血腥味。等你看的多了,聞的多了,不說從容不迫,便是端著飯碗也覺得芳香四溢,格外下飯!
朱樉滿臉的得意和笑容。
而官懷恭終于是撐不住了,猛地一竄就沖到了樓內,端著一個原本也不知道是用來裝什么的盆子,張開嘴便嘩啦啦的吐了出來。
朱樉這時候卻好像是溫柔善良的鄰家大叔。
“喝口酒,壯壯膽。”
說著話,朱樉已經遞了一杯酒送到官懷恭眼前。
官懷恭:“……”
年輕人不禁翻了翻白眼,見過照顧人喂水喂湯的,就沒見過有人是喂酒的。
朱樉卻笑著坐在了一旁。
“本王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帶著人殺出關外,飲虜血、食酋肉。顆顆人頭成山,安坐其上,手把肉、醉臥死,暢快至極!
說著話,朱樉手中提著一壺酒,仰頭便往嘴里灌。
酒水從他的嘴邊流淌下來,浸的脖子胸口全都濕了。
朱樉卻是一抹嘴巴,又拍拍官懷恭的后背。
“喝一口!保管什么事都沒了!”
可他這一拍,官懷恭卻幾乎是將整副腸胃都給吐了出來。
好半響之后,官懷恭這才有氣無力的跌坐在地上,仰頭看著還提著酒壺往自己跟前送的秦王殿下。
官懷恭心下一狠,接過酒壺,奮力便將壺塞拔掉,雙手抱著酒壺,仰著頭便將酒水狠狠的往肚子里灌。
幾口之后,一壺酒就被官懷恭吞進了肚子里。
他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低下頭已經是臉上通紅,雙眼充血。
朱樉便捏著炒豆子,一顆顆的往嘴里塞,雙眼平靜的望著眼前的年輕人。
半響之后。
官懷恭長出一口氣,大喝一聲。
“彩!”
朱樉平靜的臉上漸漸生動起來。
他放聲大笑:“接著喝!”
官懷恭這時候全然不再覺得惡心難受,瞪著雙眼,雙手死死的抓著桌子坐在了椅子上。
“喝!”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朱樉滿臉燦爛,伸手便將桌上一盤魚湯羊腿搬到了官懷恭跟前,又從一旁抓了一把蒜頭拍在年輕人面前。
“喝酒豈能無肉!”
“大口吃!”
官懷恭現在已經是滿身酒氣,酒水將胸前衣襟徹底打濕,他卻是雙手拍著桌面:“好!”
江南樓上,揚州府準備的那些精致酒菜被朱爽橫掃到一旁,他的貼身親兵則是從后廚端來了一盆盆的牛羊肉。
酒水更是不要錢一樣的,從樓下搬上來。
酒壺、酒壇子散落滿地。
這頓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放晚。
官懷恭終究是年輕人,不勝酒力,軟軟的趴在一堆牛羊骨頭中間,嘴巴高高的撅起,伸著舌頭似乎是想要伸進面前倒下的酒壺里。
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抖動著。
官懷恭兩眼迷茫,視線模糊,嘴里卻不時發出嘀咕聲。
“喝……”
“接著喝……”
“千杯莫醉!
“王爺你也喝,不許耍賴……”
“……”
朱樉這時候正斜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橙紅色的夕陽灑進樓里。
光線在這個時候,好像有了形狀。
幾道煙塵在光線里扭曲著翻滾著。
他今天同樣一直在喝酒,只是此刻眼神卻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隨著朱樉招招手,親衛送來了一碗醒酒湯,被他喝下肚。
朱樉臉上除了有些漲紅以外,全然沒有喝多了酒的樣子。
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官懷恭,臉上微微一笑。
年輕人都是這樣,喜歡喝猛酒、喝快酒。
幾壺酒下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腸胃便將酒水給吸收了,怎么能不醉的快、醒的慢。
秦王府三護衛的統領站在一旁,看著王爺站起身,走到窗戶邊。
“王爺,揚州城內的官員盡數被斬,現僅存吏員百余人,消息也已經發回應天。”
朱樉低頭看向江南樓下。
那近千顆腦袋和尸體,已經被清理走了,此時地上只有些許水漬泛著周圍建筑的倒影。
院墻下的水渠里,隱隱約約還能見到些血紅色的軟體。
氣溫微涼,血腥味只在偶爾從角落里飄散出來。
此刻的揚州城,安靜的宛如江南水墨畫中的女子一樣,朦朦朧帶著綺麗。
朱樉低聲開口:“先讓揚州稅司的人接手揚州軍政要務,等朝廷派的人到來,揚州差不多也就穩下來了!
充當親衛的王府護衛統領點點頭,小聲道:“王爺這一次怕是等不到回京,就又要收到朝廷彈劾的消息了!
朱樉淡淡一笑:“那內閣可得要謝謝本王了,本王替他們攢了多少過冬取暖用的柴火!
護衛統領臉上立馬露出笑容。
朱樉轉過身,看向還趴在桌上的官懷恭,皺眉道:“給他抬去歇息。年輕人啊,多見幾次血,也就好了。等再見到血能不動聲色,也就能擔當大任了。”
護衛統領面上含笑,低聲道:“鄒督臺這一次可得記下王爺這份人情了。”
朱樉卻是撇撇嘴:“他鄒學玉能為咱們大明當好差事,就算是還了本王這個人情了。替他歷練學生,難道不是為我大明歷練干才能臣。”
護衛統領笑了笑。
王爺這話倒是沒假。
揚州城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直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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