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霜聽也聽不懂,只是用最尋常的語氣,反問道:“你清醒點沒有?”
原來克己復禮那么難受。
鐘煜顰緊眉,費力地揉了下額頭:“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為了沈懷霜,他藏起獠牙,磨去棱角,隱下本性,把那唯一的軟肋,露給了沈懷霜。
他想等自己羽翼豐滿,用一生去報恩。
可突然有天,他察覺到眼前這個人離他好遠,甚至陌生到讓他覺得他似乎有天會對他不告而別,但可笑的是,他又有什么資格立場讓沈懷霜覺得他鐘煜為他受盡了委屈。
“這世上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屬于我的。人和物都一樣!辩婌下曇糸_始發抖,他抱著沈懷霜,哪怕胸膛的溫度在不斷升高,看他還是覺得好冷,“怎么我和你之間也會這樣!
沈懷霜懷霜脖子上新刻的牙印還在隱隱作痛,也不知道鐘煜花了多大的勁,那一整片都如火燎。
忽然間,懷中人長吐一口氣,火燎處被嘴唇輕柔地覆蓋住,那落下的位置溫熱,兩處疊加在一起,如同舔舐傷口,又在那個位置上再吮出一道新的痕跡。
沈懷霜愣了一下,喝過酒的熱意剎那被激發出來,和脖頸上的新痕交替燒著他,這種感覺并不疼,伴隨著輕微的水聲。
秋夜蕭瑟,明月高掛天際,紅楓染上了濃烈的朱砂紅。
紅楓顫動,沈懷霜旋即想到鐘煜喝醉了,什么事情都不能當真。
離宮的馬車上,車輛一路顛簸。
鐘煜頭疼欲裂,靠著沈懷霜身邊,整個人躺了下來,馬車寬敞,他身軀緊挨著,偏半刻都不離開。
沈懷霜拖著鐘煜起來:“你喝點醒酒湯!
他近乎衣服貼著衣服,鼻息間混著沉水香,白色發帶垂落兩人空隙間,鐘煜偏頭不肯喝,沈懷霜就耐著性子,遞過去。
茶盞晃過去,青年避開。
茶盞換方向,青年又避開。
這回沈懷霜脾氣也快磨盡,他陡然貼過去,壓著鐘煜道:“你不喝我就灑了!
鐘煜抬眸瞥過去,深深夜色里,他就這樣看來,沈懷霜被對面盯著,尤其是近的距離下,青年一眨不眨,目光灼灼而專注。
“你要帶我去哪里?”鐘煜道。
“送你回去。”沈懷霜頓了頓。
話音剛落,鐘煜抓住他手腕,起身,帶著他手一起把茶盞放下,壓倒了他。
沈懷霜后背倚靠著車內烏木。
他的額頭磕碰了鐘煜的肩,一抬頭,又是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只這一回,那眸子深不見底,帶著侵略性,沈懷霜被看得出神了一刻。
鐘煜全身壓在沈懷霜身上,他抬手,指尖落在他的鬢發間,穿插在發間,梳過去。
沈懷霜脊背緊收,手撐著木板,抬起了半身,人還沒站起來,手又被鐘煜拉住。
“你不要我?”鐘煜開口帶著幾分威壓意味,身軀傾壓而來,陰影覆蓋住了沈懷霜。話落,他扯開頭上發帶。
光影交疊,一室昏暗。
鐘煜攥著發帶,往沈懷霜一只手上綁去,纏了一圈,緊了緊。
青年身上一半發絲由金簪固定著,一半發絲垂落,貼著臉頰,眼眸深得像曜石,沈懷霜手上松了又松,又緊又緊。
沈懷霜掙脫兩下,開口道:“你——”
忽然,鐘煜拍了下沈懷霜的后腰,他咬著自己的發帶,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上,最后緊了緊,掀起眸子道:“帶我來了就別想走了!”
大趙城內日常販賣消息的日報,其中內容大多不可信,不過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聊起來卻痛快。
鐘煜這酒后模樣若是被人知曉,指不定買到高價后,再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先生,到了。”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喚道。
停車時,馬車顛簸了下,沈懷霜還被鐘煜壓在身下,那一下顛得他抽了口氣,身上哪里都被壓著,疼得要死,他拍開鐘煜的手,萬年不動的脾氣也終是惱道:“你起來。”
風雪天涼,沈懷霜才下車囑咐陳叔不要冷風口里吹著,肩上推了雙手,帶著他直接進入了府邸門內。
鐘煜冷道:“走了!
陳叔還在兩人身后,不曾行禮,鐘煜沉著臉,連拖帶拽地拉沈懷霜走了進去。
兩人寬袍大袖,手都隱在袖子下。
府邸是沈懷霜的府邸,鐘煜輕車熟路,帶著他的先生,回了沈懷霜的臥房。
面對那扇糊著白紗的桐木門,鐘煜一手推開,手勁極大,撞得門板巨響,又猛然把門關上。
他背抵著門,就從沈懷霜身后,拉過他的雙手,用發帶纏了好幾圈。
每纏一圈,心頭那點煩躁就少了一些,好像把這個人綁在身邊才是安全的。
那綁人的手法是沈懷霜親手教給鐘煜的。
在他手下,沒有逃得過的妖,同樣的手法被沈懷霜也逃不掉。
沈懷霜道:“松開!”
鐘煜似乎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變本加厲道:“不松!
“我抱一會兒怎么了!”鐘煜綁完了,抬手勾過他,又把沈懷霜抱在懷里,深吸了一口,緊緊靠門理直氣壯道,“你答應了我。從前你在崐侖,答應過別人的,你都照做了。你總是會抱別人,對別人好,為什么我就不可以?”
憑什么!他只能仗著年歲擺在哪里,不能對沈懷霜隨心所欲。
哪怕蕭丹癡傻,心智如同三歲小兒,就能扯著沈懷霜輕易得到他的喜歡。
這舊賬一翻,鐘煜思緒就停不下來。
他剛剛在馬車上才兇過,像齜牙咧嘴的狼,又卻被雨水淋濕的狗。
“有你這樣做先生的么?”鐘煜目光緊緊盯著,言語遲疑,“和我分開那么多年,你不會在乎我!
沈懷霜說不出話了。
他又想了會兒,徹底放下做先生的那點架子,頓了頓,終是道:“我從來沒有不在乎過你。”
第91章 世上沒有真正屬于他的
那句在乎落下,鐘煜潑天的情緒像被壓了下去。
他站在沈懷霜面前,要比他高過半個頭,低頭看去,漆黑的眸子里沉沉地對上了沈懷霜。
鐘煜緊緊抱住了沈懷霜。
這懷抱很緊,緊得沈懷霜快沒辦法呼吸,他還沒開口,鐘煜埋在他脖頸上,吐字道:“先生。”
那聲音是哽咽的,顫聲的,忽然間,沈懷霜就不想推開他了。
鐘煜牽住了沈懷霜綁在一起的手,如同紅線穿過了兩人的指尖,他低頭,緊緊握住兩人的指節,語氣近乎強硬:“你是我的。”
沈懷霜他覺得自己真是啞巴了。
當他聽到了那句“我的”,沈懷霜那雙清明眼頓了又睜,費力地眨了好幾下,如同不食煙火的仙人有了人間顏色。
那樣子除鐘煜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見過。
鐘煜又在沈懷霜額頭上親了下,他繞到沈懷霜面前,踟躕一會兒,如同不知該怎么張口說:“我到床上再抱你一會兒!
鐘煜用自己的背墊在木板上,抱過沈懷霜這個人,在頭昏和清醒之間,微扯過嘴角,他埋首在沈懷霜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放緩了自己的心跳。
沈懷霜保持著背對著鐘煜的姿勢,四肢都要麻了,才想動兩下,又被鐘煜貼上來,變本加厲地纏住。
寒冬時,兩人離得近好取暖,但鐘煜靠他太近了,近得他都熱了。
鐘煜從沈懷霜身后喚住了他,昂起脖子,湊在了他的脖頸邊,低低笑了兩聲:“好喜歡抱著你。我好喜歡……”
他喜歡什么?
沈懷霜長吐了口氣,等鐘煜抱得沒那么緊了,他轉過身,問鐘煜:“子淵,為什么想這樣抱著我?”
那白墮春酒酒意難消,說起這事鐘煜如同清醒了,他笑容一掃,淡淡道:“我一直想這樣抱你,從前不敢提。你也只是不知道而已!
鐘煜拉過沈懷霜的雙手,摁在肩上。
蓋住的位置哪怕隔著衣布,沈懷霜依舊能感覺到那些舊傷的起伏。他曾給鐘煜上過藥,疤痕遍布,幾乎不堪入目。
今天,他也是后知后覺地發現,鐘煜對他好像的確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像是骨子里缺過一樣東西。于是待他長大了,便惡性地補上。
鐘煜交疊了手在腹上,偏頭去看沈懷霜:“以前我會苦惱劍譜用不好,讀書不好,也想過這世上會沒有人愛自己,身邊人沒一個信得過。后來我遇見你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曾經的確怕過很多東西,原本的刀槍不入,也不過是將舊傷用薄痂掩蓋起來。
可在遇見沈懷霜之后,他又覺得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這個人會愿意陪他一輩子么?
他會離開自己么?
而且他始終沒弄明白,沈懷霜這樣出世的人,怎么會來的大趙?根本沒有任何站得住的理由。
“告訴我,沈懷霜。”鐘煜居高臨下地望下去,開口時一改溫和,他是肅然的、多疑揣測的樣子,又像極了在拷問,再開口時,他聲音放緩,又狐疑道,“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和我非親非故,從前我們也沒有任何相遇的理由。為什么我會遇見你!
【警告,不可說出真實原因!肯到y在頭腦里警報了一聲。
沈懷霜眉頭揪起,這聲音響得他頭疼。
但他覺得自己必須去解釋,哪怕只能繞著彎去說。
沈懷霜望著鐘煜,在對面定定的目光里想了一會兒,彼此的呼吸聲在放大,清晰地撞進了他的耳膜里,正如他的心跳。
他緩緩開口,聽見自己道:“因為我就是注定要找到你的!
話落,鐘煜遲滯一下。
他的目光頓在沈懷霜面上,似是不可思議,他又湊了上去,望著沈懷霜:“只為我一個?”
“只為你一個!鄙驊阉碌界婌嫌忠獑枮槭裁矗吹,“下山前,我也獨身一人很久了,我不曾這般入過世,找到你之后,雖然我們也吵過、鬧過,但這些感覺都是我在山上沒體會過的!
“我當年入師門是被師父撿走的。渾身經脈具碎,他背我回來,教我讀書練劍。在此之前,我不曾和你說過,我是一個棄子!
“和你待在一起,我也明白了從前不懂的事!
鐘煜靠在沈懷霜領口,遲疑道:“你怎么從來不和我說過這些。”
本來沈懷霜找鐘煜談談,無非源于關心和疏導,哪怕當年墜崖,被元白道人撿走,再之前的事也都不值得他一談。但鐘煜懷里的溫度捂熱了沈懷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