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封面上娟秀的《通幽集》三個字,她認出來,這是個女人寫的。
女人抄寫的書,令楚國公主更有好感,她翻開,看了兩頁,發現情節引人入勝,不禁入了迷。
《通幽集》是一本傳奇小說,里面有好幾個故事,而第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遠走訪親的千金小姐,和一個破落農婦因意外流落在同一個村子當中,農婦發現千金小姐的身份,起了賊心,頂替千金小姐的名頭,被她從未謀面的家人接走,千金小姐卻被留在這個村子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農婦的相公發現娘子跑了,也不找,讓千金小姐當他的新娘子,在此期間,千金小姐受盡屈辱,最后,為了逃走,她殺掉了這個惡心的男人,一路找到了家人那里,農婦被揭穿,很快,也被大怒的家人送到官府那里,活活給打死了。
就這么一個短小精悍、粗暴白話的故事,看得楚國公主微微一笑,顯然,她很喜歡這樣的情節。
很快,她又翻開了第二個故事。
無良哥哥要將妹妹賣去青樓,妹妹逃走他就再賣一次,如此反復好幾次,妹妹忍無可忍,終于殺掉了哥哥。
嗯,又是一個好結局呢。
……
第40章 絕子
這些故事的來源……
當然都是孟昔昭編的啦。
他口述, 金珠抄寫,自從孟昔昭知道金珠一年工資那么高,他干什么都第一個想到金珠, 頗有一種非要把那五千兩銀子賺回來的意思。
這就苦了金珠了,平時要盯著莊子, 好不容易得了空閑, 剛回參政府,都沒問候一下自己的小姐妹, 就被孟昔昭拉過去抄書。
文字獄是大清的專屬,但也不代表別的朝代就沒有以文字定罪的時候了, 就為了防著以后被人拿過來做文章, 所以每個故事,孟昔昭其實都寫的比較隱晦。
除了第一個, 女主人公是殺掉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剩下的,都跟夫妻沒有關系。
第二個故事殺掉的是哥哥, 第三個故事殺掉的是老鴇, 第四個故事則更隱晦了,仍然是女子當故事的主角, 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殺人, 而是起了一個偵探的作用,去調查一樁陳年舊案。
一對夫妻離奇離世, 十來年都找不到線索,女主人公經過一番調查,發現事情跟他們當年雇傭的丫鬟有關, 他們折磨這個丫鬟,逼她干所有的活, 不給飯吃,讓她只能吃院子里的雜草,有一日男主人醉酒,不慎掉進了井里,女主人嚇一跳,連忙推搡丫鬟去救人,丫鬟腳步慢了一些,被女主人扯過頭發狠打,丫鬟痛得反手一推,女主人踩在丫鬟剛剛拔下來的雜草上,雜草中有露水,減少了摩擦力,女主人一下子就跌倒了,而且就這么巧,跌在院中的斧頭上,當場斃命。
丫鬟嚇壞了,再看男主人也已經淹死了,驚慌之下,感覺這是個機會,于是跑去報官,說自己出去干活,一回來,家里就變成這樣了。
古代可沒有推理小說,楚國公主看的呼吸都屏住了,尤其是看到丫鬟打掃井邊的腳印,然后又模仿著女主人,凌亂的走了幾步的時候,她不禁疑惑,真的是巧合嗎?真的不是這個丫鬟干的嗎?
然而死無對證,丫鬟流著眼淚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很快,就把女主人公打動了,她說,既然是意外,那她以后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后,丫鬟還是可以清清白白的做人。
楚國公主看著最后的這句,清清白白的做人,看了好長時間。
*
第一個故事簡單粗暴,是切入點,讓楚國公主一下子就注意到,殺人,是破局的關鍵。
第二個故事繼續加深這種印象,每個主人公都是被欺壓的形象,讓她漸漸的能和自身聯系到一起。
而真正的關鍵,其實就是這第四個故事。
殺人,說的輕巧,但真的要去實施的話,除非對方窮兇極惡,不然誰聽了以后不把自己的腦袋搖成撥浪鼓?
好死不如賴活著,上到皇帝、下到平民,所有人都把這句話奉成真理,殺人是為了不被欺壓,可殺了人就要償命,結局依然令人絕望。
最理想的狀態,就是這世上發生了奇跡,發生了怎么都不可能發生的巧合,比如,她還沒到匈奴,單于突然死了,那她就不用再嫁人了。
這想法一冒出來,楚國公主心里抑制不住的感到高興,可下一秒,她又垂下了嘴角。
單于死了有什么用,匈奴的規矩是男人可以繼承自己父親、兄弟的妻子,即使這個單于死了,后面還會有新的單于出現,而哪怕這幾個單于全都不要她,等她回了大齊,終有一日,還是要被父皇送到某個陌生的地方,給某個陌生的異族人當小妾。
所以說啊,奇跡,也救不了她。
……
孟昔昭從楚國公主的大帳門口離開,轉身就去了太子殿下的大帳。
而守在門口的侍衛看見他,朝他行了個禮,然后轉身,進入帳中通稟。
不像楚國公主那里,還要先出來一個女官來問他有什么事,沒過多久,那侍衛就回來了,把簾子掀開,對孟昔昭做了個請的動作。
不遠處,詹不休出來喂馬,看見這一幕,他不禁頓了頓腳。
孟昔昭和太子的關系……好像一日比一日親近了。
*
不知道是里面有什么內情,還是習慣使然,崔冶身邊一個伺候的太監都沒有,貼身跟著他的人,全都是侍衛。
這種時候,他身邊的人就更少了,崔冶靠在床頭邊閉目養神,郁浮嵐則坐在離門口最近的案幾處,見孟昔昭進來,他站起來,跟孟昔昭問候了一聲:“孟少卿!
孟昔昭也點點頭,“郁都頭!
然后,郁浮嵐繼續坐著,而孟昔昭走到了崔冶身邊。
皇帝睡的叫龍床,連正經的妃子都不允許躺一躺,而是到另外的偏殿里寵幸,太子睡的又叫什么呢?
不管叫什么,反正不是孟昔昭一歪屁股就能坐上去的。
郁浮嵐抬眼,看了看孟昔昭那十分自然的坐姿,嘴角一抽,最后還是默默的低下了頭。
好的下屬,是不會拘泥于這等小事的。
太子開心最重要,太子開心最重要,太子開心最重要。
這么連著默念三遍,他這才把自己洗腦成功了。
而太子已然察覺到了孟昔昭的靠近,他半睜開眼,還沒看清孟昔昭的臉龐,先習慣性的露出了一個淺笑。
“今日不忙了?”
孟昔昭聳肩:“大家都好好的待在自己的帳篷里,想忙也忙不起來了!
說完,他看看崔冶又失去了血色的薄唇,不禁擰起眉:“殿下可喝了藥?”
崔冶點點頭。
孟昔昭眉頭皺的更緊了:“喝了藥也不管用嗎?”
崔冶垂眸,回答他:“本就時好時壞,與藥無關,是我身子太差!
孟昔昭不說話了,神色怎么看都與輕松二字無關。
看來自己還是嚇到他了。
孟昔昭都撞見過好幾回崔冶犯病了,這還是第一次,他看起來這么擔心。
崔冶心里突然感覺暖暖的,好像有熱流順著經脈游走。
連身上也不是那么的沉重疲累了。
他又笑了起來,這笑容看起來甚是甜美。
孟昔昭:……等等,這么形容一個男人的笑容是不是不太對。
但還不等他繼續想下去,崔冶已經開口:“無妨,二郎不必為我擔心,我已經習慣了!
孟昔昭:“……”
那更要擔心好不好?!
他現在都有點懷疑,書里的崔冶不是假死,而是真死在那口棺材里了!
這怎么可以!
他付出了這么多,連人帶感情的一股腦堆上去,這一片赤誠之心日月昭昭啊!再換個人,先不說他能不能信任對方,就是自己的精力,也已然跟不上了。
所以,崔冶必須活著,必須長命百歲,不然的話,他前期的投資、冒著被爹娘揍的風險,不全都白白浪費了?
崔冶要是知道他現在在想什么,估計能當場汪一聲的哭出來。
……
孟昔昭有心讓滕康寧過來,給崔冶把把脈,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不能這么做。
中毒這個事,只能讓崔冶自己點破,不能他主動去發現,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別看崔冶現在對他挺好,萬一被孟昔昭發現了他最大的秘密,他一個想不開,決定殺人滅口了怎么辦?
所以,還是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
但也不能太徐了,孟昔昭可以準備好用二十年的時間改良武器,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選種育種,可解毒這種事,他覺得,一年就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
連發現自己有花癡病后遺癥的時候,孟昔昭都能做出來直接去青樓驗證到底怎么回事的行為,對于崔冶這種完全一抹黑、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就毒發身亡的狀態,孟昔昭更是想要掌握所有的資料。
憋著一口氣,在崔冶這里,孟昔昭什么都沒說,出大帳的時候,是郁浮嵐送他,而郁浮嵐把他送出帳外,就準備回去了,誰知道孟昔昭一個反手,抓著他肩膀上的布料,把他往旁邊拽去。
好在現在天已經黑了,沒什么人看到。
走到一個沒燈籠照的地方,在烏漆嘛黑的空間里,孟昔昭和郁浮嵐大眼瞪小眼。
此刻,我們都是非洲人。
……
孟昔昭問:“郁都頭,殿下的舊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為何每次都犯的這么精準?”
永遠固定在初一這一天,這毒是有人操控還是前世是最有強迫癥的大姨媽啊,來的也太準時了吧。
郁浮嵐:“……”
他有些驚訝:“你問我?”
孟昔昭:“……不問你,我還能問誰?”
郁浮嵐脫口而出:“問殿下。
孟昔昭頓時有種自己看錯眼了,郁浮嵐的智商可能跟三皇子差不多的感覺。
……
“正是因為不能問殿下,我才來問你,要是能去問,我還在你這里費什么時間?”
郁浮嵐看著比孟昔昭更為莫名其妙:“為何不能問殿下,殿下對孟少卿向來都是知無不言,你著實不必擔心這些,能回答你的,殿下自己就會回答你,即使不能回答,殿下也不會生你的氣。”
說著,他有些無語:“畢竟你都畫了那樣一幅畫了,我以為,孟少卿是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有分量,才這么做的!
孟昔昭一愣,再開口,突然有些結巴了:“你、你也看到那幅畫了?”
“是殿下給你看的?”
“……我只是心血來潮,開個玩笑,總之,做不得真!說來說去,殿下為什么要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