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點燃了火把照明,從日軍出發前準備的陣地上,向剛被占領的塹壕前行的日軍士兵們,幾乎全都是一副緊張的模樣,眼神里也都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意味。
且不論那些日軍中戰斗經驗豐富的基層軍官與二次征召的老兵,就連這些日軍士兵中為數不多的新兵,也都覺得不可思議——整整一個白天、付出數百人傷亡的代價都沒拿下來的敵方陣地,居然就在臨近傍晚時的一次近乎送死的攻擊之中被拿下?
按照返回傳訊的日軍老兵所說,除了一些高麗籍日軍士兵在沖擊時被射殺,攻入塹壕時幾乎就沒有太大的傷亡。當然,那個倒霉的參謀軍官被活活凍死,自然是可以被忽略不計的了……
但是這一切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白天時還打得那么頑強,甚至能以命搏命的那支部隊去哪兒了?
被拼光了嗎?
為什么天一黑,敵方陣地上的那些武裝人員,就變得那樣不堪一擊?
會不會是……陷阱?
在謹慎地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部隊,攜帶著兩挺機槍與擲彈筒前往仔細偵搜過之后,再次傳回的消息讓不少日軍士兵心中都有了些了然之后的松懈感覺……
嚴寒的天氣,不僅僅對那些發起決死沖擊的日軍士兵造成了致命的威脅,對把守在塹壕中的那些家伙也同樣嚴苛無情。點燃篝火取暖自然是不行的,在黑夜中亮起的火光,足以讓日軍炮兵準確地遠距離射殺圍攏在篝火邊的任何人。
而那些物資匱乏的武裝人員,顯然也缺乏御寒的衣物——為了抵御寒冷,那些把守在塹壕中的家伙甚至掘松了泥土,像是老鼠一般地鉆進土堆,借此保持體溫。
這也就能說明為什么到了晚上,那些家伙的抵抗力顯得如此孱弱。
從戰壕中收揀來的子彈殼,也相對說明了一些問題——幾乎所有的子彈底火部位都有二次組裝的痕跡,而殘留頗多的火藥渣滓,更是說明這些二次裝填后使用的子彈并不能保證足夠的有效射程,但在近距離上對有生目標的殺傷力卻有可能超過三八大蓋射出的子彈!
由于有著不少的證據證明把守著塹壕的那些武裝人員的確已經朝后潰退,而那名參謀軍官也已經凍死在戰場上,雪隱太郎倒也并沒有遲疑太久,第二波次增援的人馬立刻被派出。如果不是因為風雪實在太大,火炮幾乎無法移動,雪隱太郎甚至都打算連夜將火炮射擊陣位前移,一舉摧垮那些反日武裝的第二道防線!
眼看著第二波增援部隊明目張膽地打著火把前行,被雪隱太郎新選中的副官寅次郎摸了摸腦袋上包著的紗布,很有些按捺不住地朝挺直了腰板站在風雪中的雪隱太郎說道:“閣下,就這樣毫不遮掩地點燃了火把在黑夜中行軍,真的不怕會引來那些武裝人員的襲擊嗎?”
毫不在意地看著在雪夜中蜿蜒蠕動著的火把長龍,雪隱太郎低聲應道:“寅次郎君,知道為什么你會成為我的副官嗎?”
愣怔著搖了搖頭,寅次郎莫名其妙地叫道:“閣下,怎么會突然……屬下也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冰冷得刺骨的空氣,雪隱太郎感慨地嘆道:“是因為服從啊……寅次郎君,你已經被好幾位上官斥責過,并且被強制調離原有的職位了吧?”
尷尬地低下了頭,寅次郎應聲答道:“實在是因為屬下的無能,這才會讓上官斥責……”
看也不看滿臉尷尬神色的寅次郎,雪隱太郎低沉著嗓門輕笑起來:“呵呵呵呵……是這樣的嗎?或許在其他的上官眼里,只看到你因為征集糧秣時焚燒支那人的村莊,引起的大火點燃了進攻路線上可以提供掩蔽的樹叢;還有收集渡船時,讓被殺掉的支那人尸體掉進了河里漂走,從而引起了河流下游支那軍的警惕……”
“可是我看到的,卻是寅次郎你的服從啊!哪怕你并不喜歡做那些征集糧秣、渡船之類的雜活,可你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上官的指令。而我需要的,也就是這個……只是這個……”
很有些猶疑地看著雪隱太郎的背影,寅次郎低聲應道:“閣下,您說的是……”
“服從啊……一個對上官的命令永遠忠實執行,而不會去多嘴多舌的副官,簡直就是武士手中的一
柄雷切寶刀!所以,不要對上官的命令提出任何問題,只需要忠實地去執行就好!”
“完全明白了!閣下,按照您下達的命令,第二波增援部隊已經全部出發!”
“前方占領塹壕的部隊,有沒有傳回新的消息?有線電話的鋪設情況呢?”
“已經鋪設了有線電話,并且成功地進行了通話!從前方占領塹壕的部隊傳回來的消息說,那些潰退到了第二防線的支那武裝人員,一直不停地在用冷槍襲擾。在清理戰壕的時候,還出現了被支那反日武裝人員埋設的地雷炸死、炸傷的現象!”
“命令通信兵,向據守在塹壕中的我軍指揮人員傳達命令——待第二批次增援部隊抵達他們占領的戰壕之后,立刻熄滅火把。除了留下所有高麗籍士兵擔任塹壕內據守、警戒任務之外,其他人全部返回本陣陣地。返回途中,務必保持靜默,尤其是不許使用任何的照明工具!”
大張著嘴巴,寅次郎瞪圓了眼睛看著雪隱太郎的背影,老半天方才大聲應道:“遵命!”
滿意地點了點頭,雪隱太郎微微扭臉看了看直奔通信兵而去的寅次郎,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從白天戰斗的激烈程度來判斷,這些擋在了何家大集前的武裝力量不但有抵抗到底的決心,在戰斗技能上也表現得可圈可點。雖然與日軍老兵的戰斗技術相比,還存在著明顯的差距,但只要假以時日、多經歷些戰斗,甚至是讓他們吃上幾頓飽飯、好好休整訓練一段時間,或許他們的戰斗技能便會飛速地提高。
像是這樣的一支部隊,絕不會像是那些只能打順風仗的土匪一樣,稍微遇到點麻煩就潰不成軍!讓一些已經被打殘了的部隊毫不費力地占領了防線,更是天方夜譚!
唯一合理的解釋,只能是這些人忌憚己方的炮火力量,所以才刻意放開了自己的第一道防線,想要盡量將雙方的戰斗人員攪在一起,讓己方的炮火失去作用!
甚至是……
猛地連打了幾個寒噤,雪隱太郎飛快地轉過了身子,朝著還沒來得及跑遠的寅次郎叫道:“補充命令——在撤離人員全部離開被占領的戰壕之前,一定要盡量在戰壕內布雷、埋設絆發炸藥!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用作屯兵處和重火力掩體的地方,更是要重點關注!”
再次愣怔之后,寅次郎大聲答應著雪隱太郎補充的命令,直沖著通信兵蹲踞的位置狂奔而去……
幾乎是在寅次郎狂奔著傳令的同時,鐘有田壓根都不抬頭,舉著手中一桿晉造三八式步槍,朝著第一道塹壕方向放了一槍,很是心疼肉疼地拉動著槍栓退出了彈殼,再忙不迭地將在雪地上冒著微微熱氣的彈殼撿了起來,小心地揣進了懷里。
同樣舉槍朝著第一道塹壕的方向扣動了扳機,孟滿倉一邊看著鐘有田將彈殼塞進自己懷里的舉動,一邊低聲朝鐘有田說道:“這彈殼還能用嗎?都已經叫軍械處拿去重新裝過一回底火和火藥了,再來第三回……怕是不保險了吧?”
伸手在揣了好幾枚彈殼的胸口輕輕一拍,鐘有田低聲應道:“甭管能用不能用,先拿回去給軍械處了再說!最近跟鬼子拼得實在是太兇,子彈肯定缺得厲害!甭管啥家什,能劈柴的就能當了斧子——我說,差不多火候了吧?加上從何家大集里搜羅來的,咱們那當土機槍使喚的鞭炮可都用得差不多了,有一槍、沒一槍地逗引鬼子,也耗了怕有百八十發子彈了,下本下得算狠了……”
拉動槍栓退出了彈殼,孟滿倉略一猶豫,同樣將那已經經過了二次裝填的彈殼撿起來揣進自己懷里,這才從腰間的牛皮子彈盒里摸出了個新的子彈橋夾,將五發嶄新锃亮的子彈裝進了彈倉:“怕是還沒到時候?要不然……茍大卻和萬一響那一對摳門鬼,早就過來攥著咱們的手、求咱們少打幾發子彈了!
大概估摸著時辰,鐘有田也在自己握著的步槍里裝填上了五發嶄新锃亮的子彈:“隊長說了,今晚上咱們倆的任務,就是幫著茍大卻和萬一響搶下來那個被咱們偽裝起來的地堡。我撤退之前看過了,那地堡的位置不錯,開倆射口,一左一右就能封死好長一截戰壕。再加上咱們倆防住后路想摸過來的鬼子……撐到明天天黑,應該沒啥大事兒!
抬手指了
指堆在身邊不遠處的幾個彈藥箱,孟滿倉低聲應道:“那就得看能不能把這些子彈和手榴彈搬運到那地堡里邊了!晚上都好說,大白天的時候,咱們能用機槍火力封死好長一截戰壕,可鬼子也能用機槍擋住咱們撤退的后路!要是打一半沒了子彈……”
眼瞅著孟滿倉下意識地伸手摸著背后背著的兩柄長刀,鐘有田不禁打趣般地笑道:“這怕個啥?真要是打得沒了子彈了,那咱們不還有秦鳳路孟家刀客坐鎮嗎?到時候你就舞弄著你那兩把長刀……”
都沒等鐘有田把揶揄孟滿倉的笑話說完,披著一條白布披風的栗子群已經順著蜿蜒的戰壕摸了過來,迎著坐在戰壕中的鐘有田與孟滿倉低聲說道:“時候差不多了!茍大卻和萬一響都在做準備,你們倆準備好了沒有?”
伸手從懷里摸出一把彈殼,鐘有田珍而重之地將彈殼捧到了栗子群面前:“逗引了鬼子一晚上了,白白打了這好些子彈……隊長,這子彈殼你可千萬幫我收好了。等打完了這一仗,說不定能上軍械處換來不少好子彈呢!
同樣伸手從懷中抓出了一把子彈殼遞給了栗子群,孟滿倉臉上全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隊長,咱們用上這招黑虎掏心,倒是應該能把鬼子在何家大集黏住了?珊渭掖蠹锍烦鋈サ泥l親,到底能不能有退路。吭蹅兇蟛筷犈沙鋈ど嚼锬菞l路徑的人回來沒有?咱們在這兒豁出命去跟鬼子廝拼,為的可就是能讓鄉親們安全轉移呀……”
微微點了點頭,卻又飛快地搖了搖頭,栗子群皺著眉頭,低聲說道:“山里能讓鄉親們撤退的路徑倒是找著了,派出去找路的同志回來匯報,說那條駱駝幫的秘道倒是真能讓鄉親們從山里鉆出去,繞到遂平縣與其他縣交界的地方。那兒有好幾個大集鎮,鬼子的防備也比較松懈,能讓鄉親們尋著吃食,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墒恰橊剮偷哪菞l秘道根本就是條小路,窄的地方也就三五個人并肩能過,寬的地方也不過三丈。天氣好的時候都不好走,這大雪天……根本走不快!”
訝然瞪大了眼睛,鐘有田頓時急聲低叫道:“那得走多少天,才能讓這小兩萬鄉親全部撤完?”
緊鎖著眉頭,栗子群猶豫片刻,方才朝著鐘有田與孟滿倉比畫了個手勢:“朝著緊里面算計,也得八天朝上,鬧不好還得折騰到第九、第十天!咱們怕是得做好跟鬼子死纏下去的準備!”
瞠目結舌地看著眉頭緊鎖的栗子群,孟滿倉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的兩把長刀:“跟鬼子死纏十天?隊長,咱們都不說手里的家伙什能不能撐住十天,就是咱們這點人馬全都豁上去,怕也是……”
猛地一揮手,栗子群斬釘截鐵般地低聲喝道:“能救一個鄉親就算一個,其他的……顧不得那么多了!方才在后邊,李司令召集了連以上干部會議,大家的意見也比較統一……”
眨巴著眼睛,孟滿倉訝異地問道:“大家的意見……比較統一?那就是說有人提了別的意見?誰呀?”
“楊超!”
“白天自作主張調了預備隊殺上去的那個政工干部?那人瞧著倒是個有心眼子的……他說啥了?”
“跟你琢磨的差不多,都是怕咱們就算是拼光了,也不能護著鄉親們安全轉移。行了……先打完了今晚上這一仗再說,做好戰斗準備之后,馬上出發!”
抬眼看著茍大卻與萬一響各自抱著一挺機槍順著戰壕鉆了過來,身后還各自跟著兩名彈藥手,孟滿倉利落地抽出了背后背著的兩柄長刀,再朝著擱在自己身邊的三八大蓋一努嘴:“都交給你們了,我和有田先上!見著我們摸進了那地堡,數十個數沒動靜,你們再過來!”
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長匕首,鐘有田與孟滿倉敏捷地翻身躥出了戰壕,貓著腰朝前方第一道戰壕方向摸了過去。而在鐘有田與孟滿倉躍出戰壕后的片刻工夫,抱著機槍的茍大卻與萬一響也先后跳出了戰壕,順著鐘有田與孟滿倉留下的腳印痕跡,匍匐著朝前方爬去。
抓著兩個用樹枝編織出來的雪爬犁,四名彈藥手飛快地將堆積在戰壕中的彈藥箱搬到了雪爬犁上,這才悄悄地躍出了戰壕,將雪爬犁上的繩子套在肩頭,四肢著地順著雪地上鐘有田等人留下的腳印挪動起來……